刘娘子正坐在屋里里缝补刘安三人的衣服,忽听见院中有人推门,以为是刘安几日回来了,见日头还早,边走出屋子边问道“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待看清院中人时,顿时愣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好半晌才回过神,诧异道“江郎君?怎会是你?你缘何会出现在这里?”
江怀见故人,早已没了往日的懵懂,他行礼道“刘娘子,许久未见,你一向可好。”又道“我听闻江少监出事,特从河东来此,未曾想会在这里遇到你,到是巧了。”
听她提及江少监,刘娘子神情一变,道“我本是想去河东府与你说这事,原你已经知道了,倒是省了我这一趟。”
江怀闻言,感谢道“刘娘子仁义。”
刘娘子摇了摇头,她算什么仁义,听他又道“我远在河东,对西齐之事只是听说,今日既见了娘子,还想与娘子确定一件事,江少监当真死了吗?”
刘娘子神色黯然,道“我知江郎君不愿意信,但少监确实已经身亡,当时陛下盛怒,将少监的尸身挂在城门三日,后来还是石都督求情,才得以偷偷安葬,这都是我亲眼所见的,绝不敢隐瞒郎君。”说着似又想起当日情况,江少监苍白腐烂的脸,眼眶一红,哽咽道“少监帮我许多,我却什么都帮不了,只能眼睁睁看他蒙受不白之冤而死,如今为了活命,连金城郡都不敢了。”
江怀犹豫了下,道“不知娘子看到的尸身是男是女?”
他这个问题问的怪,院中几人静了几秒,还是刘安接话道“少监自然是男子,尸身如何会是女的。”
刘安如今知此人当真是他们要寻的江郎君,倒是松了口气,亏得他当时喊了一声,倒是省了他们寻人,恐他不信,又道“少监的尸身是我与石都督一同安葬的,我绝对不会看错。”
江怀又问道“当真?”
刘安点头,寿衣都是他跟石都督经手的,如何会看错,不料他说完,见那江郎君似乎松了口气,道“多谢小郎君。”
那尸体果然不是絮絮,他当时诈闻絮絮死讯,如遭雷击,后又听闻燕王领兵攻打高峰县一事,便与世子求了个恩准,随大军一路过来,这一路,听了不少有关江少监的离奇传闻,有说他与陆文之间有断袖之癖的,亦有说他与陆仁之间有苟且,说的多离谱的都有,唯一没人提过她是女儿身这件事。
若那尸体当真是絮絮,西齐那边岂会帮她隐瞒此事,如此想来,只有一个可能,便是那尸身并非絮絮,絮絮有可能还没死,思及此,江怀就觉得心中有了期盼,多半是制造假尸体的那人,隐藏了絮絮,到不知她如今在何处,可还安好。
刘娘子亦聪慧之人,从他言语神情中隐约猜到些什么,虽有些不敢信,但却并非不可能,道“郎君之意莫不是怀疑那尸体非江少监,而是他人假扮?”
话已至此,江怀道不好在瞒他,况他对絮絮在金城郡之事知之甚少,有些事恐还需要刘娘子帮助,便道“不瞒娘子,江少监乃是家妹,若小郎君当日收敛尸身当真为男子,便不会是她。”
院中三人不料事情竟还有如此转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江少监竟然是女子,他们想都不敢想,好一会,倒是刘娘子想起往日之事,问道“少监莫非是江家絮娘?”
见江怀点头,她忽恍然,怪道那会子提到江絮身死,江少监并未多大反应,她原还以为是两人感情太淡,未曾想到她原来就是江絮本人,又想到自己还与她说过曾是江絮密友之类的话,如今想来,倒是有几分难堪,亏得少监大度,并未揭穿自己。
少监既是女子,当日的尸身必不会是她,如此说来,她可能还活着,江郎君恐也是如此想法,方才从河东来此,她思忖半晌,道“江郎君,少监与我有恩,既知她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理,如有能帮忙之处,江郎君只管吩咐。”
他道“娘子有心了,此事危险,絮絮若知,亦不会让娘子以身犯险,如今既已经离开金城郡,还是安心寻一处安全之地生活。”
刘娘子自然知道自己力量微薄,但若无少监,她恐还在张府中煎熬,闻她受难,却不能相助,到底十分愧疚,听得江怀又道“娘子无需介怀,如今我亦有些事需要娘子解惑,我与絮絮聚少离多,并不知她在金城郡中的情况,还望娘子告知与我。”
刘娘子闻言,便将江絮在金城郡中之事一一告知,但她所知亦有限,江怀听完与她谢过,她犹有些愧疚之意,她不过普通人,江怀并未希望她真能做些什么,有这份心就够了,况她已经离开金城郡,若是冒然回去,怕会引人猜疑,如此便好。
江怀离开时心事重重,隐匿絮絮之人,既有胆子在纵人面前伪造尸体,又敢藏匿朝廷重犯,恐非常人,必在西齐朝中有一定的地位,凭他自己恐难救出絮絮,刘娘子之言,金城郡中唯一可信之人便是石都督,他还需尽快与他取得联系才行,他正思索此事,未曾注意到身后跟上一人,待行至巷口,那人忽然现身,江怀惊道““赵侍卫?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荣未回他的话,掏出一卷纸与他,道“名单,世子让我给你的。”说完也不多解释,转身离去。
江怀翻开来看,手一顿,慌忙合上,看左右无人,匆匆离去,待至居住的客栈,亦是难以平息心中震惊,这是一本联络册,里面写了西齐与赵家有联系世家名单,有了这份名单,救絮絮倒是轻松不少,只是他有些想不透,世子为何要给他这个,若说为了絮絮,可他未曾看出世子对絮絮有多在乎,况上次在高峰恐还被絮絮摆了一道,他看不明白,但如今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不管是何目的,先救絮絮要紧。
赵荣亦不明白赵达的心思,但世子吩咐,他一向不会违背,回了高峰县城,小院中桃花已经开败,只隐有几朵残花挂在枝头,褐色的枝干上发满绿色的新芽,赵达坐与树下,着白纹罗杭绸直缀,玉簪束发,闻动静,抬了抬眼,赵荣行礼道“世子,东西已经送到。”他未动,犹豫半晌,跪下道“属下不解。”
赵达轻抿口茶水,方道“西齐昏庸,陇川迟早是我赵家之地,这些人既暗表忠心,如今也该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了,况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物,给了倒也无妨。”
世子有试探之意,在河东写封信便是,何必孤身前往高峰,赵荣未言,以世子聪慧,不可能听不出他言外之意,但见世子不愿再说,他不敢再问,听得世子又道“此间无事,你去帮江怀一把,既已出手,倒不好让他空手而归。”
赵荣虽有些不情愿,但赵达已经下令,他并不敢违背,只好领命而去,赵荣自小便跟着赵达,他之所想,赵达如何不知,只莫说赵荣,他自己亦是不明白为何。
不过他向来不爱勉强自己,想做的事便做了,不过一个人,他想救就救了,哪有那么多理由,况他还想看看那女人的狼狈之色,如此也该算的上缘由,他摩挲着茶碗,恰一阵风过,淡粉桃花瓣落在一旁的茶水间,荡起一片涟漪。
金城郡王家别院,叶大一脸冷漠,并不说话,江絮好笑递给他一只笔,见他在纸上写道“两个消息,一,有钱,可帮,二,人不在,无法传信。”
江絮与他相处久了,倒习惯他这说话方式,她那日说与叶大做交易,因记起在肃州赵家别院中,她还藏了些银钱首饰在赵府,当初逃亡时,恐路上惹人眼,并未多带,若非已无办法,她不会想动这笔钱,一则那多半是赵达给的首饰,非她之物,二来她并不确定,那些银钱还在不在,张路在肃州敛财,说不好也洗劫了赵府。
叶大少有不能完成任务的时候,但他如今不能离开太久,想了想,又写道“钱还你,此次不算。”
叶大这人像只貔貅,王通的钱财,她手里的钱,他都能吞下去,但他又莫名的守规矩,收了钱就会办事,他肯帮自己送信,是因为有自信她不可能从他手里逃出去,即便送了信又能如何。
让貔貅将吞进去的钱吐出来,倒是真为难他了,见他一脸难舍之色,江絮好笑摇头道“收着吧,就当是跑一趟肃州的路费,况且你给我,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王通发现了,何必便宜了他,况且人不在总有归来之日,到时候亦是一样。”
不过人都不在就难办了,石凯不在金城郡,恐有王通的手笔,这狗贼是想断了她的一切后路,江絮如今毫无办法,她手中并无其他底牌,石凯没回来之前,她只能等,她死的那么轰动,阿兄不可能不知道,且还有刘娘子,以她的脾性,离开金城郡,多半会去河东寻阿兄,只希望,他能早日发现自己未死这件事。
被困第二十日,院子里的梨树已经结出了小青梨,江絮在饭食中吃出了一些异样,她不动声色的吃完饭,待仆役离开,方看了眼窗外的叶大,他依旧老样子,江絮进室内,方才将口中之物吐了出来,白色的绢布已经被口水浸湿,上用金线绣着子时二字,并无其他,只是这字迹,她一眼就能认出是江怀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