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一带不常下雨,近日却有些反常,接连几日的倾盆大雨,下的金城郡街头异常冷清,这么大的雨,撑伞都不起不了多大作用,谁还乐意出门。
江絮从官署出来,欲回公所,她先前升了秘书丞,因公所离官署较近,便从陆文府内搬了出来,不过走了几百米,裤脚已经湿透,黏糊糊的粘在她的小腿上,有股让人厌恶的滑腻触感,她禁不住脚步快起来,很快就见到公所的大门,亦看到了站在公所前的女人,她还穿着前几日的青色褂子,撑着一把青纸伞站在公所前,好似一支孤竹耸立在雨里,很难让人忽略。
她也看到了她,朝着她走过来,两人很快面对面,江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女人道“我在等江郎君,我与郎君说过,郎君若是能救我,我愿意为郎君当牛做马,报答恩情,岂可食言。”
江絮引着她站在公所的门廊下,这里檐宽,比站在雨里要好些,她收了伞,笑道“娘子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我位卑势弱,做不出什么,你看,纵是我现在知道张路欺我婶娘妹妹,仍旧不能帮她们讨回公道,还要对张路卑躬屈膝。”
女子欲跪下,江絮抬手止住,听她道“我知郎君难处,并不敢无所求,只愿常伴郎君左右,还望郎君成全。”
江絮没回她这话,却道“你与江家是什么关系?为何会如此关注江家之事?”
本就没想将此人留在身边,是以对她如何知道江家之事并不关心,会救她,虽说有从她口中知道情况的原因在,但多半还是出于同情,若非她与孟氏及时逃脱,恐与她的遭遇并无二致,未曾想她,她会追过来,如此她不得不怀疑此人的目的,江家在肃州城既无权利,又非富贵,她却能对江家的遭遇知道的如此清楚,只能说明此人曾经与江家有旧,但她并未西北所之人,亦不太可能认识江百户与孟氏,三郎太小,不做考虑,如此想来,到就只剩下一人,他阿兄江怀,与江怀有联系的小娘子,倒是只有书院刘夫子家的那位刘娘子了。
女子闻言,微不可查的抖了下,道“不敢瞒郎君,我与江家娘子曾是闺中密友。”
江絮闻言失笑,女子不知道江絮是什么意思,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不明她为何发笑,又不敢多问,听他道“你叫什么?”
女子沉默片刻,道“我姓刘,家中人唤我淑娘。”
江絮想到她的遭遇,倒是能理解她为何不说实话,未拆穿她的话,只打量着她,她既能被张路掳掠,长得必是不差,她生着一张鹅蛋脸,杏眼柳眉,头发乌亮,因被雨水浸湿了些,有几缕贴在她额间,越发显得她肤白出众,当真是端方美人,如果当初一切都顺顺利利,这人许就是她未来的嫂子,可惜,没有如果。
她道“我住在公所里,不好留人,若你不愿意离开此地,便将张路给的那辆马车卖了,足够你在城中开销过日子,如今金城郡尚且还算安稳,我虽位卑,但多少还能照看一些。”她那里上马车看了,那车内里装饰的金碧辉煌,卖了许比她如今身家都高,足够她在金城郡买一处小院过活。
话已至此,刘淑娘知道他决心已定,不在多言,对她深深一躬道“郎君仁义,是我强求,只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郎君成全。”她抬头,未见江絮反对,继续道“我与江娘子相识多年,她已逝去,作为好友,本该替她看顾父母,可今不知江家流落何地,若他日郎君有江家消息,还望告知一声,以全我与江娘子之情。”
江絮不知该说什么,毕竟这才是真的“无中生友”,只能点头应了,刘淑娘忙谢过道“多谢郎君,待我安定下来,便将住处告知郎君,若是日后郎君有何吩咐,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撑伞离去,雨依旧哗啦啦的下着,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江絮站的久了,浑身都有些冰冷,正欲进内换身衣服,忽然听到有人唤她“江令丞留步,大将军口谕,还请令丞接旨。”
江絮忙跪下,那传令官身着蓑衣,翻身下马,几步到江絮跟前,道“大将军口谕,任江令丞为昭武校尉,即日起随大军出征梨县。”
江絮接旨谢恩,起身塞了赏钱与那传令官道“不知出了何事?大将军为何突然点兵去梨县?”
那传令官脸上还滴着水,收了钱,到是好说话些,他道“详细的卑职也不清楚,只听说高峰粮仓丢了,大将军在府中大怒,少主主动请缨出兵梨县,卑职还有其他家要传旨,就不耽误江令丞做准备了,告辞。”说完,便又骑马,消失在雨幕中。
高峰粮仓丢了,江絮到不觉得稀奇,如今哪一方诸侯不盯着几处粮仓,谁得了都免不了会有人来抢,只是这大将军为何会突然封他做什么昭武校尉?她不是一直都是文官吗?她一时着实想不通此事。
不过她也没时间去想这个了,大军走的非常急,离她接旨不过几个时辰,已经拔营出发,天还下着大雨,淅沥沥雨声,似乎在替这群出征的将士送行。
江絮至军中,发现石凯亦在列,待扎营休息时,石凯寻她说话,她才知道她这昭武校尉如何而来,这事的根源还在张路身上,陆政之虽接受张路投降,但对他仍有忌惮,知晓江絮不仅得了张路府中婢女,收了他的马车,又与他原麾下百户有关系,对她亦有不满,恰有王通在一旁煽风点火,陆政之索性趁着大军出征,封了他一个昭武校尉,多有给她个教育的意思,江絮没想到这事还有王通在背后搓火,这人还真是恨自己。
石凯宽慰她道“少主怕你多心,特地让我来安慰你几句,你也莫要忧心,一切有少主在,到时候咱在挣点军功,不比当那秘书丞快活。”
江絮疑惑已解开,到不在纠结此事,反而道“你可知高峰粮仓为何丢失?”她来的匆忙,根本来不及了解前因后果,虽有心想问陆文,但他乃军中主帅,事务繁多不说,前几日都在赶路,今日才第一次扎营修整,一直寻不到机会。
“还不是钱屏山那个龟孙害的,这狗东西前脚投降,后脚就给赵家做内应,将高峰路线图送给赵家,因此才丢了粮仓。”一提这事,石凯就来气,想当初,为了这高峰粮仓,差点丢了金城郡,如今还没捂热,就被人抢了,能不气吗?
“这钱屏山为何突然反水?如此反复之人,赵家也敢用?”
时人颇重忠义二字,迫于无奈投降之人尚会被人瞧不起,况这左右摇摆之人,真不知该说赵家心宽还是其他。
“我听说啊,是这样的,这钱屏山原有一爱妾,生的貌美如花,那杨归奇一见就爱的不行,强行问钱屏山索要,钱屏山虽然给了,但心中不忿,后来赵家攻城,他就起了其他心思。”许是涉及到私事,石凯连声音都小了些,但不知是不是江絮的错觉,她觉得石凯说这事时眼都在放光,思及之前他说少主私事时的劲头,好好的一小伙,怎么有种当狗仔的潜质。
江絮不想,如此重要之事,竟然毁在私人恩怨之上,一时到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事要是传出去,祸国殃民的必是那小妾,其实内里不过是两个男人的好色之欲引起,当真可笑。
此间话了,再说那赵家军中,在高峰取得大胜,正是高兴之际,却不料,主将赵观因连日征战,疲劳不堪,又恰逢阴雨潮湿,竟是生出病来,他现年不过十九,原是身强体健的少年人,不常生病,这一下到有些病来如山的倒的意思。
又收到信,得知此次乃是陆文率兵,他深知这陆文骁勇善战,不可轻敌,但他无法上阵,只好嘱咐手下将领李善,挖战壕固守高峰粮仓,莫要与之正面冲突,想拖延时间,一切等他恢复在做打算。
那李善原是前朝大将,在西北一带颇有战功,有战神之称,他自觉身经百战,对赵观之言,并不放在心上,况如今我军刚拿下高峰粮仓,正是士气高涨之时,正当一鼓作气,打退陆家大军,躲梨县才是,是以他表面同意,内里到另有一番打算,赵观并不知情。
时河东晋王世子府内,赵达接信报赵观得病一事,他道“此时领兵之人是谁?”
那手下道“乃是归德将军李善。”
“世子,这李善原是西北战神,我倒有些了解,此人虽战功累累,但为人骄纵,纵是二郎君嘱咐过,恐他亦难听劝,若冒然出兵,二郎君危矣。”说话之人身着白色绣竹叶直缀,头戴方士巾,容貌清俊,端是一副翩翩公子模样,若是江絮在此处,定会大吃一惊,此人并不是旁人,正是她兄长江怀,可惜她远在西北,并不知河东之事。
赵达在朝中见过李善几次,语言间知他确入江怀所说,当即唤人道“赵荣,替我备马,我要出门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