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达来去匆匆,江絮到不关心他的事,此处说是赵府,其实只是一处别院,少有正经的赵家人过来,是以赵达不归,府里没人来扰她,日子到清净。
霍嬷嬷原还暗讽她几句,后见她整日安分呆在后院,亦是没了话,时常与她说些赵家的事,江絮听了一耳,才知道赵家不仅富贵那么简单,赵达竟是信国公世子,父亲乃是河东节度使信国公赵坚,母亲于氏,出自扶陵于家,父亲善战,屡获战功,封平陵郡公,母亲是吴王之女昭平郡主。
祖母古氏,出自关中古家,祖上累世功勋,亦是当今圣上的亲姨母,现居上京信国公府,信国公膝下除赵达外,另有两子一女,皆出自于氏,二郎君赵观志学之年,现在江南有名的南麓书院读书,四郎君赵知,现年刚满十二,还未游学,与古氏居住在上京,听闻学识出色,现与京城大儒里李大家门下学习。
江絮想着赵达那副急色鬼样子,丝毫看不出是出自钟鸣鼎食之家,可见人不可貌相,不过这多与江絮无关,原孟氏还担心她在大宅中被妻妾磋磨,现在看来,以她的身份,估摸是进不了大宅的,莫怪霍嬷嬷当初瞧她不起,她这样子,说的好听些叫姨娘,实则不过赵达的外室。
霍嬷嬷与她说这些,未必是想提醒江絮,多是有些炫耀之意,江絮觉得她许是在别院憋坏了,找了她这个外人显摆一下主家的实力,左右她无事,就当听个故事,倒也无妨。
她历经两世,惯来随遇而安,唯一挂心的,只有江家,不知现如何了,她入府已有月余,未曾出过府,因想着眼下赵达仍在西北所,她不愿惹他的眼,并不提出府之事,只盼着他早日离开西北所,倒时她也松快些,能常回去看看。
赵达不知她的想法,事实上,他早已离开肃州,正已日夜兼程,赶往上京城,十日前,因圣德帝执意东征一事,民怨载道,西齐后人高开本在黎阳起兵,先后占领祁郡、洛水等地,直逼洛阳,圣德帝借水路仓皇逃离,率心腹大臣避居江南,上京大乱,赵坚忧心古氏,是以密信让他去上京接人返河东。
赵达离肃州几日,西北所起了兵变,因此次抽丁一事,原先西北抽丁,多在西北一带,军户都是世代扎根于此,各家都有些人脉,虽舍不得儿郎,但终归自己能看护到,朝廷下令,抽丁东征高荣,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送这些新兵蛋子去送死,谁家能愿。
卫所里有一千户,张姓讳路,家中自太祖时期入军户,抽丁近百人,多不得善终,及他这一代,家中只余他一脉,夫妻两求神拜佛得了个儿子,宝贵跟什么似的,今年方十五,原都托人安排好,待抽丁时,在西北所混个闲职,朝廷这一声令下,只觉得天都塌了。
这张路的儿子张瑞虽年幼,但颇有胆气,闻言,与父张路道“抽丁必死,不若造反,犹有生路。”
张父思索半宿,次日与属下密谋,趁人不备,斩杀指挥使,指挥同知二人,又斩杀千总数人,旁人纵有不甘者,亦被他的凶狠震慑,不敢生二心,指挥佥事刘记见大势已去,主动投降,西北所就此变了天,肃州知州闻此事大怒,斥责张路乱臣贼子,张路愤而斩杀,斩杀知州一家数十口,占领肃州,派兵攻打毗邻瓜州,瓜州兵弱,知州深知不敌,率众投诚,张路大喜,月底在肃州正式称王。
战乱四起,一时上奏的折子堆满圣德帝龙案,圣德帝时年四十有六,早已没了斗志,只想偏安一隅,奢华度日,他年轻时亦是骁勇善战,亲率兵大破回鹘,即位后亦是励精图治,只他好大喜功,贪功冒进,又大兴土木,东征高荣,屡败屡战,百姓早已不堪重负,是以才有各地揭竿而起的局面。
江百户因被张路斩杀的千总中有一人是他的上峰,张路虽没杀他,但将他百总的位置下了,派他去守城门,江百户这些时日活的战战兢兢,留了命哪里还敢说什么。
江絮困府中,加之霍嬷嬷等人有意隐瞒,并不知外面已然变了天,又过数日,直到江怀深夜闯入府中,她才知道这肃州已经变了天,且那刘记借花献佛上了瘾,与那张路道江家女郎姿容绝色,当为大王享用。
幸而张路麾下有一校尉与江百户相熟,派人偷偷告知江百户此事,江百户大惊,连夜让江怀赶来,欲送江絮出城。
张路天下未定就已贪图享乐,可见昏庸,且他今年已四十有三,便是做江絮的祖父都当得,便是江絮愿意委身于他,江家亦不会同意,当初赵达好歹还占一个年轻英俊,这张路糟老头子一个,江家哪里舍得江絮受这个苦。
江絮知他们心意,只她担心自己这么一跑,会连累江家,思忖道“阿兄,你方才进来除了霍嬷嬷,可还有旁人见到。”
江怀摇头,道“我翻墙来的,这别院护卫松懈的很,没有碰到其他人。”
江絮沉吟片刻道“霍嬷嬷见过你,她若留在府中,张家来人,必会泄露你来之事,我必须带她一起走。”
江怀想到方才那老媪,神色倨傲,恐难答应,江絮亦知她性子,唤她进来。
这霍嬷嬷进内,嫌恶的看了眼一旁的江怀,道“姨娘既然已是赵家之人,这深夜见人的习惯,还是改了吧。”
江絮道“这都是小事,嬷嬷,我现有要事,需要与你商量。”
霍嬷嬷道“何事?”
江絮道“嬷嬷当知,如今这肃州城乃是张家掌控,你我性命皆在他手中。”
霍嬷嬷常在外跑,自然知道这肃州城天变了,知州被杀,张路自立为王,只她觉得这里是赵家之地,张路便是为王又如何,他一个泥腿子难不成还敢得罪陇川赵氏,是以根本没将此事放在眼里,她道“张家又如何,难不成还敢得罪赵家。”
江絮道“嬷嬷恐怕还不知,朝廷听闻西北兵变,派了信国公前来平乱,此事张家还不知情,我父兄亦是提前得了消息来告知与我。”
霍嬷嬷闻言面色大变,江絮又道“此地是赵家别院,嬷嬷又是赵家老人,我虽只是郎君纳的妾室,但亦算得上赵家之人,若是明日张家知道平乱之人乃是信国公赵坚,你我会如何,嬷嬷如此聪慧,想必不用我明说。”
霍嬷嬷咬牙道“他们敢?纵是本朝太祖入主天下时,对我们赵家亦是以礼相待,张家这群泥腿子,怎么敢?”
江絮道“嬷嬷,张家是军户出生,连知州一家都杀了,你我又算得了什么?”她见霍嬷嬷面色沉重,又道“不过嬷嬷亦不用如此担心,我父兄亦已与城门疏通好,嬷嬷与我现离开肃州城,他们寻不到人,自然就放弃了。”
江絮说了一通子假话,不过是想匡霍嬷嬷离开,她就不信这老媪不怕死,果见这霍嬷嬷沉默半晌,道“老奴现去收拾东西。”
“姨娘姨娘,你也带我走吧!”霍嬷嬷刚出门,阿琪突然从门外进来跪下,江絮早发现她的影子,江怀来时虽没见过她,但阿琪在院中服侍,说不好见过江怀,方才说话,虽是诓骗霍嬷嬷,亦有说与她听之意,她之言正合江絮的意,她哪里会不同意,唤她去收拾细软。
江怀将马车停在别院的后门,三人上车,他驾车离去,行至城门,天已快破晓,江絮见那守门之人赫然是江百户,顿时泪下,江百户红着眼眶替她开门,这一别,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江絮只觉心中悲怆,此番离去,尽是连与父亲话别的时间都不能有。
江怀将她们送至瓜州渡口,此处南下,可去往金城郡,此时渡口已没有正经的船只,只有几位老道的摆渡人,在此处偷偷摆渡,江絮上了船,江怀站在岸边,两人相对无言,她生在和平年代,即便是来异世这十年亦是没见过战火,时至今日,才切身体会到,战乱将要带来什么,船夫松开了绳索,船渐渐远去,江怀的影子已是看不清,她抹了把脸,才知道已是满面泪水。
船舱不大,挤满了人,多是神色凝重,精神颓靡,江絮挤在角落里,霍嬷嬷与阿琪一人一边坐着,两人面色都不太好,特别是霍嬷嬷,面色沉重,江絮都猜得出她想说什么,无非是觉得这条件太差,江絮平日就懒得应付她,这会子心情不好,更不会搭理。
船行过瓜州地界,船舱里的气氛似乎变了,有人开始说话,吃东西,阿琪见状拿了饼子和水递给江絮,这是江怀准备的,江絮吃不下,她又递给霍嬷嬷,霍嬷嬷嫌弃的看一眼,没接,阿琪没法子,只好自己吃起来。
许是她吃的太香甜,引的一旁人咽了咽口水,与她搭话道“姑娘,你们也去金城郡?”
阿琪摇头,道“我们要去上京。”
信国公府在上京,江絮原是说要去找赵达,不过是哄骗她们的托词,阿琪当了真。
那人一听道“去那作甚,听说皇帝都跑到江南去了。”
阿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了眼江絮,江絮对外界之事知之甚少,倒有了些兴致道“陛下为何要去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