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盘腿坐于床上,望着床面上放着的长剑——她刚开始训练时,应当不是学剑的。
但是,这把剑跟了她许多年。
十四岁那年出无间阁的时候,她为什么要拿着一个不熟悉的武器去闯阵呢?
十四用两指捏着剑柄,借着窗外透过的月光,看着这把剑,它的样式很是普通——似乎大街上随便几两银子都能买来。
窗棂很轻的“吱呀”一响,十四下意识的来到窗前,视线很淡的扫过四周紧闭的窗花。
十四常年养成的习惯让她无意识的凝视着静寂无人的街巷,眸光一直望向几乎被窗檐遮盖住的暗影,指节轻轻的敲在剑鞘上。
客、千、州。
她只看了这一眼,抬手拉上窗棂,熄了灯,和衣躺于床上,眼睛仍下意识的睁大。
这星点的烛火一灭。
水云间的天字号房间彻底陷入了静谧和昏暗。
窗棂被人轻轻拉开,那人身姿飘渺,转瞬落于房檐上,又快速下落于另一房顶上,几个跳跃,便钻入暗影般的街巷里,消失在原地。
尚在初春,夜间的风还带着些冷冽。
竹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撩起眼前人过长的女子衣衫与长发。
这架势,又在深夜,活脱脱的像是寻仇的鬼怪。
客千州被吓了一跳,又细看着这人的装扮,唇角勾了起来,嗓音没了白日的那股有气无力,仍然是吊儿郎当:“怎么,穿女郎的衣裳,穿上瘾呢?”
萧平野转身望向客千州,他的神色不变,嗓音温和:“十四,休要胡说。”
客千州却蓦然一惊,抬眼便望着四周,待见四周没有熟悉的身影后,才缓缓松开一口气,抬步走了过去,哥俩好的拍了拍萧平野的肩膀,还没说话,就听见萧平野温润的嗓音响起一如既往的不平不淡:
“是在找谁?”
客千州一顿,他咬着截狗尾巴草,嗓音吐出来时,有点含糊不清:“今儿和我一道的那女郎,也叫十四。”
他的眼神有些亮,嗓音仍是含糊:“萧平野,我与她,是不是很有缘分?”
萧平野不动声色的望着客千州不自觉柔下了来的嗓音和晶亮的眼神,指节下意识拢到一起:“挺有缘的。”
萧平野忽而想起再次见到客千州的时候。
客千州浑身是伤,警惕的缩到床角,手里握着利刃,一双眼睛如同狼崽子般狠戾。
客千州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了月牙形状,嗓音清朗:“萧平野,你又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他看着萧平野的眼睛,嗓音清晰,一字一顿,直白又热烈道:“我喜欢她。”
萧平野没什么意外,他望着客千州,嗓音难得带了些讽意:“一见钟情?还是见人家女郎漂亮?”
客千州听了这话,倒是没恼。
他下意识的眯了眯眼,回想起那种心悸感,嗓音吊儿郎当的:“萧平野,你是神佛,我又不是。”
萧平野视线冷淡的望着客千州,不冷不淡的刺了句:“靠胸口碎大石?”
客千州抬眼望着他,打量着他的穿着,笑了起来:“这么说,你在邑城待得时间,也挺长的?”
萧平野不吭声的回望着他。
客千州笑着扯开话题,又瞧了瞧下萧平野身上的衣裳:“怎么?准备装女郎装一辈子?”
萧平野嗓音温和:“形势所迫。”
客千州随意的点了点头,实在受不了萧平野每次说话留一半的习惯,直接挑明道:“萧平野,我知道你不是找我来唠嗑的,有事赶紧说事。”
“十六要来邑城了,”萧平野看着客千州,又换了个称呼:“千州,明日能来城主府一趟吗?”
客千州勾唇笑了下,双手交于枕后,嗓音慢悠悠的:“原来是为了这事啊?”
客千州抬步向前走,嗓音依旧很慢:“行啊,我说过的,陪你走完这段路。”
萧平野看着他的背影,忽而出声:“千州,上次追杀的事,谢谢你。”
客千州走了两步,他突然扭头望向萧平野,面上的笑意收敛,嗓音忽然变得很缓:“萧平野,那东西找到没有?”
萧平野看着他,很缓的摇了摇头。
客千州“啧”了一声,他随意向前走了两步,提步落于叶面,转瞬消失在竹林。
夜露深重,行走之间,不免碰上些许露珠。
客千州看着自己衣裳上的露珠,暗骂一声“晦气”。
深更半夜的不睡觉,非得约他出来见面。
老谋深算,心思阴沉。
非得把其他人想得跟个鬼怪一样。
这下可好了吧。
衣衫都沾了水了,他现在哪有银子买其他衣裳。
月色铺陈到路面上,映得地面一片惨白,瘆人得很。
客千州加快脚程的落步于东街。
五更天,摊贩早早的起来收拾食材。
豆香弥漫在整个街巷,客千州忽而想起十四吃到甜食的表情,顿在原地,下意识的走到摊前。
摊贩是个青年,面容普通,咧嘴笑时,只能望见一排大白眼:“公子,是买新出的豌豆黄吗?估摸着还要等些时候。”
客千州这才想起他身无分文的事情,面容难得扭曲一瞬,在心里暗骂着萧平野,视线又看了看那盆豌豆。
看起来会很甜。
黑暗并不能遮挡十四的视野,她几乎是瞪着双眼眸看着房间四周的摆设。
周围房间稍有风吹草动的声响都能钻进她的耳中,她试探性的闭了下眼,周遭的声响更加明显起来。
十四叹了口气,她从床上盘腿坐起,拿起剑柄,捣鼓半天,掏出几粒白色药丸,塞进嘴里,又直挺挺的躺到床上,视线一直看着床头的长剑。
这药丸,真的倒是越来越没用了。
十四是被轻微的开门声吵醒的,她警惕的睁开双眼,抬手按住床边的长剑,便从床上起身,来到门边,伸手将门打开。
她一打开门,便看到门口站着的客千州。
他现在好像只有两件衣裳,每日都要换着穿。
今儿罕见的没有换回那身白衣,反而依旧穿着绿衣。绿衣的衣摆有些褶皱,还带着轻微的水珠。
客千州看见十四开门,他下意识的退后两步,嗓音有气无力的:“女郎,是我吵醒你了吗?”
十四抱着长剑看着客千州,嗓音平淡:“你怎么过来了?”
客千州倏地眼前一亮,他将还是温热的豌豆黄从衣裳里面拿出,嗓音清朗:“女郎,我刚出门买得豌豆黄,你要吃一点吗?”
十四将视线放到油纸包上,闻到豌豆的甜香,她下意识的想到那串糖葫芦,面色莫名其妙紧绷起来,抬手就将门关住。
她背抵着门,眼底带了些茫然,听见门外传来轻声询问,那嗓音有气无力的,似乎随时都会死亡:
“女郎不吃吗?”
他的尾音往下落,又轻又缓:
“很甜的。”
十四的胸廓起伏了下,她闭了闭双眼,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道声音。
“新摘的果子,很甜的。”
客千州失落的垂下手,他面上的笑意却似乎摘不下来一样,紧紧的贴在皮囊上。
门又忽而被拉开,传来十四紧绷的声线:“给我。”
客千州闻言惊喜的抬头看了过去,他下意识将手里的油纸包递给十四:“女郎,现在还是温热的。”
他话音落地,便迅速转身,似是落荒而逃。
十四轻轻戳了下油纸包,温热的触感弥漫到她的指尖,使她下意识的抬头,望见了客千州通红的耳尖。
十四轻轻摩挲了下指节,她抬手将门关住。
油纸包被打开,露出了里面的豌豆黄。
她看了两眼,又将油纸包合上,起身洗漱之后,才轻捏起一块豌豆黄,塞进嘴里。
十四吃得向来很急。
清甜的香气瞬时溢满她的口唇,十四顿了顿,又试探的塞了一块。
她好像…很喜欢这个味道。
甜味。
窗棂被轻而缓的敲了两下,十四抬手掀开窗棂,一眼望见窗棂上放着玉瓶。
那瓶子通体是玉,干干净净的。
她慢半拍的移到客千州满是笑意的面上。
十四第一反应是,
他换了身衣服。
是刚遇见他时,他穿得那身白衣。
这料子似云似雾,衬得他的容貌多了些矜贵感。
客千州望着十四,只是一瞬,他的耳尖通红慌里慌张的关上窗棂:
“女郎,你昨晚没睡好吗?”
十四注视着窗面,窗面被他戳得一凸一凸的。
十四听出他的嗓音很低很闷:“女郎,这香能安眠的。”
十四没说话,她的指节却无意识的捏起玉瓶,视线看着里面的粉末,又点了点玉瓶,放于鼻下,闻了闻。
甘甜土质香。
窗棂又被客千州推开,他的眼眸清亮,视线蓦然撞到十四闻香的模样。
他常年失眠,都是靠龙涎香安眠。
十四闻香,又似是在闻他。
客千州脑海里冒出幻想的场景,感觉浑身燥热,耳尖通红起来。
他手忙脚乱的按着窗棂,忽觉十四盯他看了许久,慢半拍的抬头望了过去,眼眸清亮的看着十四。
十四捏着玉瓶,视线带了些茫然,嗓音也带了些不解:
“客千州,你鼻子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