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杳这副模样就是个小霸王,行事做派比起那些个纨绔子弟,有过之而无不及,无赖又混账。
谁能想得到一个看起来文弱的小丫头片子,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拿着利刃口出狂言。
她眉眼间的稚气无法让人忽视,在沈杳的质问之下,黑蛟慢吞吞反问她:“女侠,芳龄几何?”
“十五。”
沈杳得意洋洋微微扬起下巴,眉眼之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蓬勃。
黑蛟恭维道:“真年轻啊。”
沈杳转眼间又压下嘴角,恶狠狠盯着他,眼睛里满是戏谑:“别想岔开话题,老实交代,否则你这辈子就这么过吧,别想遨游天地。”
黑蛟低头看着自己人形状态,思前想后,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接受一辈子这样。
不是打不过这小姑娘,只是他菩萨心肠,不忍下手,如今这副模样是遭了暗算。
他大度犯不着跟个黄毛丫头计较。
黑蛟不断安慰自己。
于是他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我把我知道全部告诉你,你就帮我解开禁制。不够的话,给你十片鳞甲。”
沈杳:“你鳞甲不够硬,我不要。多同我说说应阿京就行。”
黑蛟就这么跪着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应阿京就是那位屠神的龙女大人,也是重溟界神话中碧渊玉龙一族遗孤。
五百多年前突然暴毙,属于碧渊玉龙一族的寻仙乡被重溟界其他龙族瓜分。
大约十多年前,暗淡了五百年的东方七宿恢复往日光辉。
月华重新照耀整个寻仙乡。
重溟界瓜分碧渊玉龙领地的几个龙族开始慌了。
王族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态,反倒是他们暗地里搞小动作。
“你们是凭借什么就认为我是应阿京?”沈杳不解道。
黑蛟无可奈何只好小声说:“小道消息,好像是你与应阿京长得很像。”
“龙女丹青我见过,别想蒙我。我这张脸跟她完全不一样。”
沈杳:“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看见我这把刀了吗?昨天才磨好的,既然头发都剃了,要不连胡子一并剃个干净?”
刀身紧紧贴在他的脸庞边,只要沈杳稍微动动手,他的人皮铁定保不住。
“我说我说,龙母,只要是龙母的女儿,就必定是应阿京。”
沈杳先是一怔,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滋生,有些迟疑地开口:“谁是龙母?”
答案呼之欲出。
“要是沈大人知道你骂她不是人,你猜猜她会不会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沈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那眼神极其幽深,像一汪死水。
黑蛟不敢与她对视,但还是怕这小丫头反悔:“我就是个小喽啰,知道的也不多,重溟界像我这种下等蛟就是在几位大人手下混吃等死的货色。”
“杀应阿京就派你这种小喽啰?”
这话把黑蛟问得一愣一愣的。
沈杳接着说道:“你不觉得有点太草率了吗?我出来才几月,找来的不是精怪,就是你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龙族。下死手的可没几个,你们主子是真想让应阿京死,还是只想试探试探她是否苏生?”
脚下符篆游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间中,伴着她清亮干脆的声音传入黑蛟耳中。
“万一我是应阿京呢,她可是屠神的主,你就不怕自己不得好死吗?我见你也没那么忠心耿耿,想要置我于死地,想必也有所察觉吧?”
“要是我的话,管他人皇常世,直接拖灵域空间里杀个干净,找个无灵之地把尸骨一埋,以绝后患。她想苏生都没办法。”
沈杳:“我不知道应阿京做了什么让你们又爱又恨。但是我如今是真恨不得让她死。”
黑蛟沉默不语,不知道是不是在为沈杳口无遮拦的话而感到后怕。
身体微微颤抖,他目光落在碎掉弯刀碎片,似乎在思索着。
片刻后才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心思深沉,心狠手辣,长大后会损阴德的。”
“多谢提醒。你走吧,别回重溟界当冤大头了。这人世间还是值得你好好看看的。”
沈杳一挥衣袖,他身上的禁制霎时间解开。
本该是天真无邪的年纪,说出来的话却老成至极。
“你真十五?”
“你再不滚,让沈大人发现了,姑奶奶我真弄死你信不信?”
小丫头片子,长得人模人样的,这狗脾气真不好。
“谢谢。”
灵域空间崩塌的瞬间,他化作一条细长条腾云离去,末了还回首望向残破的沈府。
“沈杳!老娘才去上了个朝,家都要被你拆个干净了!败家玩意儿,给老娘从上面滚下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阿娘,放下竹竿,那么粗会打死人的。对对对,就用那么细的。啊!疼疼疼!”
从沈府传来细竹竿抽人的声音。
街坊邻居早已见怪不怪,沈大人这独生闺女自打来了京城就没一天消停过。
先前敲门的好心邻居坐街口拣菜,时不时摇头叹气同旁人说道:“哪家姑娘像这般闹腾的,沈大人瞧着也是心累。苏大人,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赶上沈大人打孩子。”
苏玉柏笑而不语,望向沈府的破损的大门。
她一袭青色官袍,秀发藏在乌纱帽中,眉眼齐整干净,没有过多的脂粉点缀,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腰背挺直,仿若一棵屹立山林溪下的松柏,气质绝尘。
“无妨,本就是想来拜访老师的。阿杳师妹性子跳脱,老师也是爱女心切,怕她以后收不住性子吃大亏,教训教训也是好的。”
苏玉柏同邻人又唠唠家常理短,等到日光偏移到对面屋檐之上。
笑着辞别邻人,抖了抖官袍,理了理衣襟,面带微笑跨进沈府的门槛。
前脚刚踏进去就被人一把抱住大腿。
沈杳抱着她的腿坐在地上,哭丧着一张脸,像她诉苦:“师姐,你看沈大人滥用私刑,快点去殿下面前参她一本。”
“学生参老师是大不敬,不合礼法。长公主那边还是你自己去说吧。”苏玉柏就让她抱着,朝着不远处气喘吁吁的沈大人拱手弯腰行礼。
“学生苏玉柏,见过老师。”
沈大人虽年过四十,依旧风华正茂,眉眼柔和宛若江南山水,朱唇皓齿。
只是此刻满头大汗,嘴角抽动,面色微微发青,姿态有些不拘小节。
要不然沈大人平日里可是实打实的大美人,当然只要不骂人。
母女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想必沈杳长开了,也是这副姣好的容颜。
沈大人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另只手里拿着细竹棍指着沈杳:“老娘数到三,放开她,要不然你今天别想躺着睡觉。一!二!”
还没数到三,沈杳松开苏玉柏跑出家门,顺势溜走了。
“师姐,你太不够意思了。”
沈大人追到门口骂骂咧咧,见她跑了没影,丢了棍子正要转身同苏玉柏说话。
驻足想了想,又去把棍子捡了回来,别在腰间备用。
“折子拟好了吗?”沈大人疲倦地揉了揉头,领着苏玉柏举步维艰地跨过一堆砖瓦碎片进到院子后的书房。
看着这一地残渣,苏玉柏有些走神,但还是留着一耳朵。
苏玉柏:“还有一些学生不敢拿主意,特此来请教老师。”
“放心大胆的去做,天塌了有我顶着。今日就在书房把折子拟好,回去跟你师弟师妹说‘有魄力的就大胆写,怕事的趁早滚蛋,溯阳不缺人才’,国子监里那些混日子的你多去敲打敲打,皇粮不是拿来养废人的。”
“诺。”
书房一推开,满地堆着人高的策论和图纸,只留一条小道走人。
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几代人的心血。
这些不仅仅是书稿,更是溯阳的未来。
苏玉柏心情有些沉重。
仅凭他们,真的可以撑起未来吗?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俗世与道门的界限日益模糊,内忧外患,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沈大人喃喃自语:“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话像是在坚定什么。
天高地阔,青云千里。
人于天地如蜉蝣,世间有龙这般庞然大物,也有蝼蚁这般渺小生灵。
世间似乎不是泷家赤山那般大,也不是沈府方寸之地。
沈杳没见过书中的大漠孤烟,也没有见过广阔无边的大海,她只能凭借想象那些未曾抵达的地方。
她还有好多好多时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只要打通螭吻塔,她就能带着沈大人周游各大陆,不必几十年都守在一方天地。
她守在公主府外,背靠着高高的朱墙,鼻息间是泥土混着青草的淡淡香味。
公主府建在最为清净的地界,若不是牌匾上刻金落款,没人能瞧得出这座府邸是监国公主府。
沈杳就那么静悄悄等着老管事去通报。
“沈小姐。”
有人喊住她,向她轻轻招手,是长公主贴身侍女鸿雁。
沈杳小跑跟着她进了公主府。
长公主殿下万事从简,府邸仆从稀少,院子布置与寻常百姓家别无二致,一点儿都没戏本里那般气派。
听沈大人说起过,长公主殿下的家底全投到民生建造上。
在她心里,长公主殿下是个极好的人,没架子,就像婶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