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芬身为鸿胪寺少卿,办事不利,没有保护好天方公主,导致她在大明香消玉殒,本应获罪入狱。
算他运气好,恰逢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又有杨慎从中周旋,方才得以幸免于难。
不过,他的官位是保不住了,贬去了遥远的田州,做了个不大不小的知州,一做就是三年。
杨慎多次来信劝慰,想要替他疏通关系,调回京师,都被他婉言拒绝了。
别说,这个知州他做得挺自在的,即便让他回京他都不干了。
别的京官被调往地方,十个中有九个,被下阶的恶官刁吏耍得团团转,只有他是个例外。
至于秘诀嘛……
靠的并非聪明才智,而是家有悍妇!
敢偷奸耍滑,放夫人!
敢倚老卖老,放夫人!
敢消极怠工,放夫人!
至于欺上瞒下、欺压乡里、收受贿赂,根本不存在的,完全逃不过他家夫人的法眼,因为,整个州的人全是她的耳目!
上至一县之长,下至看门小吏,没几个看她顺眼的,直呼她是河东狮,但是拿她没办法呀!
人家的背景实在是太硬了,乃是田州土司的掌上明珠岑青,每次出行都带着一伙狼兵,比当地的指挥使还要威风。
即便越级告上上峰又能如何?
土司涉及地方问题,只要没闹出人命,上峰连训斥都懒得训斥。
几番下来,舒芬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了,“请”来辖下的几名知县,让他们抓阄选出两个倒霉蛋,在他们的地界大量种植番薯。
番薯是什么?
在场的知县听都没听过,瞧了一眼实物,就是个丑不拉几的疙瘩,这玩意儿能吃吗?
知县们没有一个心里是乐意的,但是知州的夫人带着狼兵守着门,谁敢说一个“不”字,只能盼望自己的手气能好些,别抽中就成了。
夏日遭逢难见的旱灾,附近的州县都报了灾,别人都愁着仓内无粮,就舒芬与众不同,愁着番薯太多,都要放不下了,惹来了一波羡慕嫉妒恨。
岑青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在府衙的后院搭了个篝火,用来烤红薯。
深吸一口气,记忆中熟悉的味道飘散开来,“熟了!”
岑青迫不及待地收回烤叉,刚要去剥番薯的皮,就见小吏来报,“大人的故人求见。”
“故人?莫不是杨慎那个小人吧?”岑青丢了手中的烤叉,将刚烤好的红薯赏了她那位只会傻笑的相公,拔出了腰间的短刀,“来得正好,姑奶奶我要替你割了他的衣服,这叫什么来着?”
“割袍断义。”
“对!就是割袍断义!”
舒芬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用修(杨慎的字)对我俩真心不错。当日无羡产后晕厥,渔村被围,我俩不敌被捕,还是用修替我俩求的请。”
“你怎么不想想,我们的渔村为什么被围的?就是因为杨慎和他妹夫!”岑青用手指戳了下舒芬的脑门,真不明白,就凭他这脑子,怎么考中状元的。
舒芬为好友辩解道,“他来,总比别人来得好,不然无羡哪能顺利乘船离开?”
岑青懒得同他浪费唇舌,提刀去了前厅,看到坐着喝茶的陌生男子,顿时傻眼了,“你谁啊?”
“是岑头领吧?”那人忙不迭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行了一礼,自报家门道,“在下常伦,在京师与无羡一见如故,可惜天妒红颜……”
岑青心中立刻警铃大作,“你来的目的是……”
“听闻您与舒大人曾与无羡一同剿过匪,游历至此地,特来拜会。”常伦表面来意,目光显得特别真诚。
“说起当年剿匪啊,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舒芬拉起他的手坐下,找回了他被封尘多年的口才,从日上三竿一直讲到日落西山,才将常伦给打发走。
岑青回忆着见到常伦的每个细节,越想越觉得可疑,“不会是太后还不死心,派探子来了吧?”
“不会。”舒芬当即否定,“今时不同往日,经过大礼议之争,杨廷和告老还乡,内阁被重新洗牌,太后已经失势,根本无力再追查无羡的事。”
“说不定,她想起无羡怀的龙子,打算将现在这个不听话的皇帝换掉。”
这话将舒芬吓的,忙不迭捂住了岑青的嘴,“我的夫人哟,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小心隔墙有耳!”
岑青扒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怕什么?府里全是我的人!”
舒芬目光一沉。如今,他怕的不是太后,反而是当今圣上,虽然年纪不大,手腕却是让人不敢小觑,连先帝都束手无策的太后和杨廷和,全都败在了他的手中。
“此事暂且搁下,休要再提,容我先去查查那人的底。”
舒芬派出去的人查了整整半个月,刚查到些眉目,就带回来一个噩耗:
常伦醉后落入水中,死了。
“那么巧?”岑青才不信呢!
“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舒芬将手指伸入杯中,蘸了些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条曲线,并一个点,正是常伦落水之处,“就在今日,天方的船队从地经过,往海岸去了。”
“他这多半是假死啊!”岑青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不行,咱们得通知何关,不能让他混入了船队!”
“怕什么?”舒芬抹去了桌面的水渍,端起茶盏,安心地喝了口茶,“他的情况,我已经查到了,确实与无羡有过交集。生性耿直,不善阿奉,因此忤逆了上司,弃了大理寺的官职不干了。”
“大理寺不是查案的地方吗?”嫁了一个官员做相公,这点基本的常识,岑青还是了解的,“他莫不是查出了什么,打算找出无羡和那一位吧?”
“上了何关的船,飘荡在海上,你还担心他能翻出浪来?”舒芬丝毫不惧,拨了个烤番薯,递给岑青。
“也是!”岑青接过番薯,啃了一大口,脸色突然变了,抬手捂住了嘴,一副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样子。
舒芬双眼一亮,“你不会有了吧?”
岑青后背一凉,“怎么就有了呢?我不要孩子……”
说着说着,竟是哭了起来,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
舒芬头一回看到她如此委屈的模样,倒是觉得有几分……
可爱!
对!就是可爱!
舒芬忍不住伸出了手,抚上她的脑袋,摸了摸,“为什么不想要啊?你不是总馋无羡的闺女吗?如今好了,我们自己生一个。”
“孩子是很可爱,可是怀孩子的过程多可怖啊!你又不是没瞧见,足足半年,一口好吃的都没吃上,多遭罪啊!最后好不容易能吃了,胎儿太大,还难产了。要不是有徐嫂在,命都得丢了。”
越说,越看舒芬不顺眼,退去小兔子的外衣,变回张牙舞爪的花豹子,一脚踢向舒芬,“都是你给害的!我不管,我不要生孩子,要生你自己生去!”
“无羡遭了那么多的罪,都是柴胡没用!”反正柴胡不在,舒芬甩锅甩得相当顺手,“我给你找来妇科圣手,比柴胡强一百倍。”
岑青嘟着嘴,“我们这儿都是土大夫,哪有妇科圣手?你说你,当初怎么没把徐嫂给留下来?”
舒芬反问:“以当时的情况,我们留下了徐嫂,让刚生产完的无羡飘在海上,你能放心吗?”
岑青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但是,“我怎么办啊?”
这点小问题怎能难倒舒芬,“我们这儿没有好大夫,我就去京师请!”
岑青一口拒绝,“京师的人最坏了,你看那些太医,肠子都是黑的,我不要!”
“好好好!”舒芬如同撸猫一般,顺着她道,“不要京师的!咱们去西北找,去无羡的老家找,好不?”
岑青终于收起了泪,笑了。
新的生命,新的开始。
至于上一代人的故事,终究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被世人给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