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羡将手搭在半仙的肩膀上,将他往后一拽,交换了两人的位置,反身护在他的身前,“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就不信了,刀山火海我都能闯得,闯不出这小小的黄家渡!”
“娘娘确实留不得了。”朱彬带着手下,杀入两方人马的中间,队伍中还绑着两个人,正是与无羡失散的柴胡和小傅军医。
何关等人被王守仁绊住了,岑青带来的狼兵与张永对上了,柴胡他们又被朱彬俘虏了,这下可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半仙心里凉凉。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朱彬竟然将柴胡他们……
放了……
半仙看不懂了,难道这人也吃错药了?
面对围拢过来的朱军,张永的语气带着怒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借一步说话。”朱彬打开双臂,态度显得很客气,语气之中却透着几分不容拒绝的霸道。
“不可。”张简上前一步,挡在了自家师父的面前。
张永摆了摆手,冷哼出声,“咱家倒要听听,朱将军有什么要说的!”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两人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即便隔着夜幕的黑,半仙依旧能看到张永的脸色变了又变,不由地讶然,“什么事情能把那个死太监吓成这样?”
无羡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哪里猜得到,有这个工夫浪费脑细胞,还不如给柴胡他们松绑来得实在。
待角落里的两人嘀咕完,张永换上了一张笑脸,给无羡行了个礼,“之前老奴多有冒犯,望娘娘大量,饶恕则个。”
态度转变得实在太快,让半仙忍不住嘀咕,“他吃错药啦?”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在心里,半仙觉得他更像是在憋大招,身上的毫毛都竖了起来,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张永虽然老了,耳目依然聪明,将半仙的嘀咕听得一清二楚。
若是换作平时,早就喊人,将他拉下去杖毙了,然而此刻,却未表露出任何生气的样子,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带着几分讨好,“老奴这就派人,护送娘娘离开大明。”
“狗皇帝这是后悔了?打算认回龙子了?”半仙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虎毒还不食子呢,况且他见过狗皇帝与无羡相处时的模式,眼中的浓情蜜意做不得假的。
无羡却是推翻了这种推测。
如果朱寿真想认回龙子,该接她回宫才是,而不是送她离开大明,其中处处透着古怪。不过,现在不是细究的时候。
夜风寒凉,无羡几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衣服还在淌着水,当务之急,还是换一身干衣服,喝一口热汤。
翌日,无羡是在船舱里醒来的,从船舱的规格和布局看,就是一艘普通的商船。
如此也好,扮作普通的商贾,不易引人注目。
床畔坐着奚淼,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像是一宿没睡。
见她醒来,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用镊子,一根根挑着碗中燕窝的毛,语气一如既往的刺人,“你倒是睡得舒坦。”
这是吐槽她没心没肺呢!
无羡揉了揉鼻子,往窗外扫了一眼,两岸的景色如画,飞速往后退去,“这是要去哪儿?”
奚淼:“往岑首领的故乡田州去。”
无羡颔首。
岑青的老爹是土司,到了她的地盘,还不是横着走,张永和朱彬能奈她何?
怕只怕,他俩不会让她安然到达田州。
无羡:“张太监和朱将军呢?”不会憋着什么坏吧?
奚淼:“昨夜,与我们打了个照面就走了,那时你已睡下,就没告知你。”
无羡:“他们的人都走了?”
奚淼:“怎么可能?各留了二十人,不过老实得很,只有张简、朱澄等少数几人登了船,其余人与我们坐了两外一艘,尾随在我们的身后。需要甩掉他们吗?”
无羡:“不必。真要跟的话,凭他们的本事,没那么容易甩掉。且看他们,究竟打算做什么吧!”
之后的两个月,张简和朱澄显得格外老实,即便不受待见也不来气。
何关:“他们到底想干啥?”
柴胡:“稀罕主子肚子里的龙子呗!”
狗蛋:“会不会就等着主子生了,把孩子抢了去?”
众人对视了一眼,纷纷提高了警惕。
何关更是找了无羡,“如今您的胎坐稳了,我们也该启程了。将张简他们药倒,彻底甩脱他们。”
无羡觉得不妥,“我们来岑青的寨子避难,偷偷摸摸地走了,留下张简他们,岂不是给岑青带来麻烦?”
“这好办啊!”何关不觉得有什么为难的,“我们先上路,远离了岑青的寨子再下手。”反正张简他们听话得很,给啥吃啥,想要药倒他们,不要太简单哦!
无羡还在犹豫,张简觍着笑脸,殷勤地来请安。知道自己不被信任,从不给无羡递吃食,就连茶都不敢倒一杯,就怕遇上什么,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有在无羡不适的时候,端痰盂端得最积极。
惹得众人都不好意思苛责他,反倒是与他同行的朱澄,对他这副行径很是看不上眼。平日里对他,都是拿白眼瞧的。
不合归不合,两人常常同进同出,如影随形。每一回来请安,都是一起来的。
这回也不例外。
张简:“娘娘的身子可还好?”
无羡:“尚可。”
张简:“咱们在田州耽误了许久,此地瘴气重,对胎儿不好,还是尽快启程为好。”
这话别人能说得,就是张简和朱澄说不得。毕竟,岑青的寨子远离中原,地形复杂,又有瘴气作为屏障,京师的手伸不到这儿,最是安全不过。
劝无羡离开,他俩能安什么好心?
何关故意抬杠道,“我觉得此处甚好,山清水秀,养人得很。”
小傅军医却是一反常态,站在了张简他们一边,“养人个鬼!瘴气聚集之地,多有疾疫。再待下去,孩子迟早保不住。”
何关觉得他这是危言耸听,“照你这么说,田州的孕妇都不用生孩子了?”
小傅军医拿出对付蛮不讲理的病患家属的耐心,解释道,“我们生于西北,能跟当地人相比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然哪有水土不服一说?狼煞军已经倒了好几个。”
说着,目光落到了无羡的身上。
“像她这般怀有身孕的,身子比常人还差了些。下一个病倒的,或许就是她了。”
何关起初并未上心,去营地转了一圈,情况当真不容乐观,立刻找来胡勒根等人商议。
“你们说,主子的肚子都大出来了,依旧吐个不停,跟营地里那些得病的病况差不多,会不会是瘴气闹的?”
刹时,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了柴胡的身上,弄得他好不尴尬。
他究竟要申明多少次,他们才能明白:
他的专长是外科!
不懂妇科和产科!
当即推脱道,“对付疾疫,师兄比我内行。听他的没错。”
奚淼不再犹豫,“那就走吧!”
之后的几天,众人轮番给无羡洗脑。
讲真,田州的闷湿环境,确实让她挺不习惯的,身上总是粘着一层汗,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泡在水里才爽利。
众口一辞下,她也动了心。
道别的时候,岑青撅着嘴,甩着无羡的手臂道,“我这儿多好啊,怎么不多待两个月?留我一人在寨子里,多无聊啊!”
无羡还在思忖着,该怎么回复岑青呢,张简抢先提议道,“岑首领不如送咱们一程?”
岑青眼珠子一转,她早就对那个让无羡放弃天朝上国,也要去的天方好奇死了。到时候,她就借着送她的名头,一路护送无羡到天方去!
“好啊!”岑青立马应了下来,一手包办了启程的大小事宜,张简跟在边上鞍前马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岑青的手下呢!
何关看不懂了,“你们说,张简单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岑青跟我们家主子可是铁兄弟,不,是好闺蜜。他不想着怎么摆脱岑青,反而哄她一起上路,不怕给他的任务失败,没法同张永交代啊?”
半仙拿着一只不知名的果子,往身手蹭了两下,边啃边道,“他的任务不是早就变了嘛,那个死太监临走时,可是让他好好照顾无羡肚子里的龙子。况且,还有朱彬留下的人看着他。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动坏心思。”
奚淼微微蹙眉,“你们觉不觉得,近来张简和朱彬走得越发近了吗?”
马哲摩挲着下巴,道,“张永和朱彬是多年的死对头,张简和朱彬分属两方阵营,一直水火不容。两人近期的状态,确实让人生疑。”
这种合纵连横的把戏,墨竹在莳花馆见得多了,以专家的口吻道,“关系差,那是在宫里。就他们两拨人,不是西风压到东风,就是东方压倒西风,当然斗得像乌眼鸡似的。但是到了我们这儿,就大不相同了。他们若想分宠,就得紧紧抱成一团,不然,没机会赢得了我们。”
虽说是歪理吧,听着还挺有些道理的。
胡勒根退出了几人的谈话,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在私下里,将张简和朱彬盯得越发紧了些,还真让他瞧出些了门道。
“张永和朱彬像是在谋划什么,常常避开人群说悄悄话,表情十分凝重。”
何关:“我就说他们没安好心吧!”
奚淼:“管他们安的是什么心,将他们甩脱了,一劳永逸。”
墨竹:“奴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半仙:“就这么办!”
决议得到全票通过,刹时,众人的目光汇聚到柴胡的身手,让他倍感莫名:“都盯着我做什么?”
众人:“等你去下药啊!”
……
翌日,待无羡起床时,没瞧见每日雷打不动,如同点卯一般准时来请安的张简,疑惑道,“人呢?”不会是病了吧?
“连着朱澄一起,被咱们甩掉了。”何关端着刚出屉的燕窝,献宝似的摆在无羡的跟前。
无羡讶然,“怎么甩掉的?”
说起这个,何关甭提有多得意了,在无羡边上找了个座儿,翘起了二郎腿,“我让柴胡弄了两包迷药,别说区区四十人,就是四百人,都能被药翻。”
无羡追问,“人呢?怎么处理的?”
何关嘿嘿一笑,“摸走了他们身上的钱物和路引,绑结实了丢下船。”
无羡瞪大双眼,“沉河了?”
何关回瞪了她一眼,“您把我当什么人了?好歹相识一场,我能忍得下心,对他们下死手吗?放心吧!让人给他们找了个破庙,能遮风,能避雨,睡上三五天就能醒了。等他们找到咱们的踪迹,咱们早就出海南下,离开大明的地界了。”
无羡觉得如此也好,好聚好散,省得再次兵戎相见。
世间的事,往往与意愿相违。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刚过了南宁,无羡就被盯上了,趁着他们靠岸补给的时候,动了手。
无羡是秘密来的广西,为了不造成更大的动静,引来当地的官兵,只能放弃威力猛烈的火器,改用传统的武器迎敌。
来人虽然穿着黑衣、蒙着黑巾,完全看不清长相,但从走路时扭捏的姿态就能瞧出来,全是净了身的公公。
“张简这帮孙子,我当初就不该心软放了他们!”何关举起弓弩,拨动悬刀,火气随着箭矢,一起射了出去。
“后悔有什么用?干翻这帮孙子!”狗蛋上完弓,接替何关的位置,发动下一轮的攻击。
对方的身手虽然不俗,但没上过战场,不像无羡这边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又会借用地形,对着对方所在的下风口撒药。
原本,无羡这方已然显露了优势,半里之外突然人头攒动。
又来了一拨人!
数量接近半百,虽说不多,足以影响胜负的天平了。
胡勒根双眉紧促,“对方的增援到了。”
奚淼恨死了自己这双无用的双腿,拉不动弓,拿不得刀,只能与半仙等人负责装填弓弩的任务。
然而,就连这个简单的任务,都难以继续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