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南”、“攻北”两派人马再度争执起来,互不相让。
自从拿下了南康,这一幕每日都要上演一回,祭台都快成了菜市口,热闹得很。
无羡被他们吵得脑仁突突地疼,只觉得眼前的视线蓦地暗淡下来,脚随之一软,整个人软了下来。
待她再次睁开眼,已经回到了被拘禁的小楼,躺在了床榻之上。
不远处站着宁王,语含关切,“朕听闻,公主近来胃口欠佳,今日又晕倒了,特意请来天师的师兄,乃药师菩萨在世分身,医术非凡。”
管他是药师分身,还是华佗转世,说到底,都是不同阵营的,哪能让他随便乱瞧?
无羡自然是不愿意的,悄悄移动手臂,藏到被窝底下,“吉礼冗长,我就是站得久了,体力不支。”
她是武将之后,上过战场,杀敌无数。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更别说是将她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的宁王了。
“公主乃千金之躯,既有不适,还是让天师把个脉为好。”说着不容无羡拒绝,所谓的药师分身就在宁王的示意下,强行将手探入无羡的被窝之内,将她的手腕抓了出来。
见他探了半天的脉象,仍无结论,宁王急切地问道,“公主的身子到底如何?”
“公主……”神医望向无羡慕,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无羡冷笑,“难不成,本公主得了绝症?”
“那倒不是。”神医道。
“那就照实说。”无羡道。
神医抿了抿唇,如实相告,“公主有喜了。”
“哪来什么喜?”何关撇了撇嘴,鼻腔酝酿的冷哼还未发出,突然意识到不对,眼中布满惊诧,“怎么可能有喜?!”
神医不悦地蹙眉,“喜脉我还能诊错吗?”
宁王哈哈笑了起来,“这是大喜之事,朕还道公主初到洪都,水土不服,哪想竟是害喜,烦请神医开一副安胎的方子。”
宁王的礼遇,让神医的脸色好看了些,“治病救人,是我分内之事。”
柴胡接过神医给的方子,送走了宁王一行,仍处于呆愣状态,“怎么就有了呢?”
无羡轻抚着小腹,对于这个突然降临的小生命,同样也是措手不及,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
何关气得要跳脚,“你不是人称‘鬼见愁’吗?怎么连主子有喜了,都不知道?”
柴胡冤枉得很,“出宫前不久太医才诊的脉,那时还没呢……”
“孩子是谁的?”舒芬插话道。
这话问的,惹得何关的火气蹭蹭蹭地起来了,“还能是谁的?”
马哲是废的,奚淼是残的,剩下一个胡勒根,连贼心都不敢有,更别说是贼胆了。
何关笑得不怀好意,“舒大人同主子一路相伴,算来也有两个多月了,有谁比您的机会更多啊?”
“我?”舒芬完全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他自个儿的身上,“我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不!话不能这么说。
应该说,
“我与公主之间清清白白,日月可鉴,你可不能乱说啊!”
何关就是逗逗他,看把他给吓的,“给你一万个胆子,谅你也不敢。”
柴胡放下无羡的手腕,他已经详细诊过了,“孩子已经三个月了,算起来,是在宫里怀上的。因为主子害喜害得厉害,吃得少,所以没有显怀。”
“真是圣上的?”
“嗯。”
得到柴胡的明确肯定,舒芬目露狂喜,“太好了,圣上终于有后了。”
喜不过三息,又被愁云再次罩过,“你们说,宁王会不会对龙子不利?毕竟圣上无后,总要找个朱氏子孙来继承大统,宁王的身份正合适。支持他即位,还能避免一场纷争,两全其美。”
“这不是重点。”无羡语气凝重,“谁都不能向外透露我怀有身孕的事。”
她的目光扫过柴胡、何关、梨儿几人,最后落在了舒芬的身上。
被重点关注的舒芬很无语,“宁王都知道了,透不透漏还有什么分别?”
无羡以手为刃,划过舒芬的脖子,“若是不想被我灭口,就守好你的嘴。”
“呵呵!”舒芬有恃无恐,只要他能将这个消息捎出王府,禀告圣上,妥妥的大功一件,还怕被无羡灭口吗?
“与其防着我,你还不如想想,如何防着宁王吧!我跟你说啊,那个神医开的药,你一口都不能喝,知道不?”
正说着,药就被神医端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摔在了无羡的面前,一副“爱喝不喝”的架势。
三碗水煎成一碗的药汤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苦味,看着就难以入口。
偏偏无羡收起了平日里那副怼天怼地的气势,老老实实地将药给喝了。
看着空了的碗底,连一滴药汁都没剩下,舒芬的心都凉了,一声“完了”刚要呼出口,就见无羡脸色都变了,急急让梨儿拿来痰盂,将药汁悉数吐了个干净。
舒芬拍拍胸口,刚松一口气,就见神医又端出一大缸汤药来。
这可不是夸张,真的是用缸子来装的,看得无羡脸色都变了,“我就吐了一碗,不用那么整治我吧?就不能配些止吐的药?”
神医的眼刀子立马甩来,“是药三分毒,如今你胎位不稳,还敢乱吃药?你该庆幸,之前柴胡将你误诊为月经不调,给你用的是温补的乌鸡白凤丸,而非活血的益母草,不然,你腹中的孩子早就化作了一滩血水。”
神医将药缸丢到了无羡的跟前,“仔细算着你没吐出来的量,喝足一碗。少一口则药力不济,多一口则过犹不及。”
说完,便留下一个背影,让无羡自个儿拿捏去了。
“他就这么走了?”舒芬觉得机会来了,忙不迭伸出手,还没碰到药缸,就被无羡一掌拍了回去。
舒芬要疯了,“你不会真打算将这些药都喝了吧?”
“不然呢?”
“可他是宁王的人啊!”
“舒大人大可放心,神医医术远在我之上。照他说的,主子必然不会有恙。”柴胡取了个勺子,将药缸中的药汁盛入碗内,端到无羡的跟前。
舒芬越听越不对劲,无羡对那个神医全无防备,已经很奇怪了,柴胡对那个人似乎也是相当信任。
难道说……
“你们认得那个神医?”
无羡点头,“他是我的人。”
“那个神医可是天师的师兄!”舒芬嗤笑,“你别告诉我,天师也是你的人?”
无羡莞尔,“你猜得没错,他就是我的人。”
“你那几个手下,谁不知道?”舒芬挑了挑眉,“没听说过有精通道术之人。”
天师正是半仙谢怀安,“是我新收的,没几人知道他的存在。”
“那他降下神谕,攻打南京,也是你的授意?”舒芬问道。
无羡没有否认。
舒芬怒了,“南京可是辅京,六部独立。宁王一旦攻下南京,登基称帝,就有与皇都叫板的底气!”
无羡倒没觉得有何不妥,“只要不是傻子,都会功下南京作为据点,我让天师推他一把,也只是顺势而为,博取他的信任罢了。”
舒芬目露忧虑,“南京易守难攻,真让宁王占了南京,怕是一年半载都难以平定。”
对无羡来说正好,“以我目前的情况,不易到处奔波,一年的时间,足以让我安心将孩子生下来了。”
“你还想留在王府生子?”舒芬不知是该说她心大,还是该说她狂妄,“宁王会让你安然诞下龙子吗?”
“为什么不?相比一个被抛弃的宠妃,龙子的分量无疑要重得多,他绝不愿丢了这个筹码。”
言毕端起碗,将药汁一口干了。
连着喝了三天的药,无羡的嘴里尽是一股药味,吃什么都是苦的。
气色没见养好,反而又掉了半斤肉。
无羡倒没说什么,急得舒芬找梨儿想办法,“宫中可有什么妙方?”
梨儿心里也急,只是宫中后妃多年以来没一个有孕的,要问魅药的配方倒是有一大堆,治疗孕吐的经验却是一条都没有。
舒芬又将矛头指向神医,“你的医术到底行不行啊?要不,换个人来试试?”
神医望向柴胡,不屑地挑眉,“换他?”
柴胡忙不迭赔笑,“师兄深得师父真传,医术远在我之上。”
舒芬撇了撇嘴,“连个孕吐都治不好,还敢妄称神医?”
神医眸色淡淡,“不就是孕吐吗?哪个孕妇没吐过?”有什么可一惊一乍的。
“你说得倒是轻巧,没看她胆汁都快吐出来了?一天天的,不是药汤就是清粥,换成我也得吐了,好歹给她弄些果脯什么的。”舒芬依稀记得,他家嫂子怀孕时就买过果脯。虽说不知道有什么用,吃着就对了。
神医用关爱傻子的目光,睨了他一眼,“果脯味重,被人加了料也尝不出来。”
舒芬对着无羡,以手背拍掌,“我说什么来着?宁王心怀叵测!你偏不信,硬要留在王府,若是龙子有个三长两短,我有何颜面回京师见圣上?”
这话何关不爱听了,“说了半天,你不就是想借着我家主子升官吗?”
“你懂什么?圣上多年无子,这个孩子意义非凡,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太子!”
“吵够了没?”无羡脑仁都疼了,一声怒吼,终于让耳根清净了下来,扭头问神医,“宁王想对我下什么药?”
“莺粟。”
两个字,让柴胡气得咬牙切齿,“他竟如此恶毒!”
“幸好你孕吐厉害,对气味尤为敏感,在我没有接手你的药膳前,宁王下过几次手,东西还没入口你就先吐了,才没让他得手。”
这事还是神医心细,发现端菜的婢女鬼鬼祟祟地往汤里加料,叱问之下才知道,是授了宁王之意,往饭菜里洒莺粟粉,想要控制无羡。
他知道后,也是一阵后怕。
“这个宁王府,我看是留不得了,还是尽早通知圣上,寻求东厂的庇护方为稳妥。”舒芬道。
“不行!”神医坚决反对,“她的胎还没坐稳,以她目前的状况,还没跑出王府就得落胎。这个后果,你负担得起吗?”
舒芬倒是想硬气地怼回去,但这这个后悔,他还真负担不起,“这么吐下去不是事啊,总得弄些什么补补吧?”
神医也想给她开些补药,只是“人参太补,怕她承受不了药性。当归又是活血的,更是碰不得。”实在是没找到合适的。
“给我弄些燕窝吧,一日一顿,每顿一钱。”
开口的是无羡,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尴尬地揉了揉鼻子。
吃燕窝又不是奚淼的专利,“不但能治久病虚损,还能治噎膈反胃,比人参、当归什么的好使多了。”
神医瞪了她一眼,“你倒是会挑!”不知道洗燕窝是个极麻烦的差事吗?为了她的安全,还不能假手于他人。
算了算了,谁让她是孕妇呢,还是个越养越瘦的孕妇。
他可不想让人怀疑他的医术,疾步回了药库,取燕窝去了。
前脚刚走,后脚来了个小公公,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主子听闻娘娘不适,特让奴婢带了首饰来,定能讨得娘娘的欢心。”
说完,不容无羡拒绝,就打开了手中的匣子,只见丝绒的绸面上摆了一支簪子。
什么嘛,不就是一支素玉簪子,玉料不是最顶尖的,就连雕工都粗糙得很,没有纹饰也就罢了,连棱角都没磨平。
舒芬刚要吐槽两句,突然觉得有些眼熟,往无羡望去,“这不是你之前戴的玉簪吗?”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直指小公公,厉声喝问,“你究竟是何人?”
小公公跪了下来,额头紧贴地面,“奴婢是圣上派来的。圣上得知娘娘被俘,夜不能寐,特令奴婢潜入敌营,营救娘娘。”
无羡伸出手,取出匣子里的玉簪,指腹轻轻抚着。上面的每一个棱角,对她而言都是如此的熟悉,即便闭上眼睛也能画下来。
“他还好吗?”无羡的声音染上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
对于那个人,终究是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