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羡望向柴胡,“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柴胡:“……”
他还迷糊着呢,明明好好吃着饭,马哲怎么就晕倒了。
他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好不?
无羡瞅着昏睡中的马哲,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他没事吧?”
柴胡抓住他的手腕,高高抬起,放开,随即传来“砰”的一声,毫无阻力地捶打在了桌面上。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鉴定完毕:
“死不了,等他睡到自然醒就好了。”
马哲刚被抬走,刑府的管家就来了,“王府位于洪都,行船最快,只需半日即可到达。大人特意为公主备了一只画舫,如今已停在了渡口。”
无羡颔首,“有劳刑大人了。”
何关想要抓住最后的机会再劝,但是碍于管家在场,不能明说,只道,“主子,今日您都没用早膳,身体不适,就别强撑着赴宴了。若是过了病气给贵人,反而不美。”
管家听了这话,也担忧起来,“公主的身子不适?”
“今日天气骤然转凉,肠胃有些不适,没什么大碍。”无羡将目光转到何关的身上,语气透着半分纵容、半分无奈,“闹了半日,不就是想陪我一同去吗?想去,就去吧。”
“我才不是……”
何关还要再辩,被无羡及时打断,“再闹,就给我留下,好好思过!”
眸光微沉,语气也重了几分。
成功将何关压了下来,无羡又对梨儿道,“你也随我一同去。”
退居墙角的梨儿,微微一愣,本以为有奚淼等人在,怎么轮都轮不到她的,想不到竟然还有她的份儿。
她算是被认可了吗?
心中顿时漾起一丝激动来。
“你就这么把我丢下了?”一直保持沉默的奚淼开口了,话中泛着酸,“若是我不想让你去呢?”
无羡还没教训他呢,倒先委屈起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的事也有你的份儿。给我好好学学马哲,他可比你懂事多了。”
“既然觉得我多事,我就不留着继续碍你的眼了。”说着,奚淼就让墨竹推着他的轮椅出了屋子。
同被留下的胡勒根,没有如奚淼那般闹别扭,而是体贴地为无羡着想,“王府虽有府医,总是不及柴胡了解您,把柴胡带上吧。”
无羡颔首应下,带着梨儿、何关、柴胡三人登上了甲板,想不到舒芬已在船舱里等候多时了。
照例穿着那套代表官身的常服,织锻的色泽鲜亮得很,可见是新做的,还是头一回穿。
头上则插着一支琉璃发簪,配上一把琉璃骨扇,尽显京师名士的风流。
“你也去?”无羡讶然。
“我怎么不能去呀?”舒芬不服气了,整了整衣襟,“我好歹也是鸿胪寺少卿,天方公主出席的盛宴,怎么能少得了我的陪同?”
“你开心就好。”无羡懒得同他争辩,合上眼,一路睡到了洪都。
船刚靠岸,就听舒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听闻宁王有贤名,果然名不虚传。”
无羡挑眉,“你哪只眼睛看出他有贤名啦?”
“看看渡口停靠的船只,仅仅是王妃的生辰,南赣的大官全都赏脸来了。”舒芬反问,“这还不能说明他深得人心吗?”
“王巡抚和刑知府不就没来嘛!”无羡反驳。
“刑知府同我说了,他要协同王巡抚,处理剿匪的后续事宜,实在得不了空,礼物都托我带来了。”
无羡听明白了,“原来你是被刑知府坑过来的。”
“什么叫坑过来的?我跟你说啊,王妃的生辰宴,可是以宫宴的规格办的,山八珍、海八珍、禽八珍、草八珍一应俱全,五品以下都没资格来。”舒芬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显摆,大阔步地往前走,直到王府的府卫将他拦了下来。
“怎么啦?”无羡问道。
“没请帖。”何关本想憋着笑,最后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柴胡不解,“舒大人怎么可能没有请帖呢?”
“你忘了?五品以上才有资格拿到帖子,而鸿胪寺少卿只是从五品。”
何关特意在“从”字上加重了音,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反而让舒芬脸上挂不住了,梗着脖子怼上了府卫:
“天方公主出使南赣,由本官全程陪同。公主在哪儿,本官就在哪儿。就凭你一个小小府卫,也敢将本官拦在门外?”
“像你这种想要蒙混过关的,见得多了去了,什么玩意儿。”府卫的态度很强硬,“没有请帖,不得入内!”
无羡啧了两声,“看来,那些山珍海味与舒大人无缘了,此刻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刑府的晚膳。”
舒芬怒了:他是缺一顿饭的人吗?
他缺的是面子!
饭可以不吃,但面子绝不能丢!
将衣袖往上撸了撸,他就不信了,皇宫他都能进得,还进不了王府了?
眼看着越闹越僵,典仪正急步而来,对着府卫一顿呵斥,“公主是王爷请来的贵客,她带来的人你也敢拦?”
无羡淡淡一笑,“府卫也是公事公办,不必苛责。”
“公主大量。”典仪正打开右臂,与肩部持平,“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王爷早已等候多时,里面请。”
这还差不多。
舒芬自认为风流地甩了甩衣袖,紧跟在无羡身后,大摇大摆地跨入了王府的大门,迎面就是三座红石卷成的拱桥。
舒芬越瞧越眼熟,柴胡也认出来了,“这桥同皇城一模一样,就是数量少一了座。”
不止如此。
脚下的汉白玉御道,也是按照皇宫的式样,一比一高仿的。所雕的盘龙张牙舞爪,威风凛凛。就连脸部的鬃毛,都与宫里的如出一辙,一根不多,一根不少。
无羡徐步向前,“前方还有奉天殿呢!”
一个王爷的住所,仿造了皇帝的制式。
这是想做什么?
就连没进过皇宫的何关,也品出了不对味儿,向前急走了小半步,凑近无羡的耳边,低语道,“这宁王野心不小啊,咱们还是尽早撤吧!”
无羡扫了眼周遭,五步一哨,十步一岗,严密程度不下于皇宫,“你觉得,我们还有机会撤吗?”
何关顿时泄了气,“我就说不要来了吧……”
闲聊间,一行人步入正殿。前来赴宴的众官员早已入席,有的相谈甚欢,有的阴沉着脸。
而此次宴席的主角宁王,正端坐于全殿的最高位置——髹金漆云龙纹宝座之上。
见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宁王身边的府使抬起双手,恭敬地捧出了一道文书,徐徐打开,露出了背面的黄稠,上门赫然绣着精美的龙纹。
他还真将自己当成皇帝了?
舒芬看不下去了,“这是越矩!”
说着,就打算冲出去,被无羡给拉了回来,“姑且先听听他想说什么。”
内宦特有的嗓音响起,又尖又细,刺耳地回荡于大殿之内。
一堆华丽的辞藻堆砌,吧啦吧啦,听得无羡直想打瞌睡,总结起来就两句话。
第一句:
太监李广欺骗了先帝,混淆了皇室血脉,而当今圣上,只是一个平民之子,没资格当皇帝。
第二句:
太后密诏宁王,拨乱反正,还政于皇室正统。
这道诏书一出,就像是油锅中溅入了沸水,引起了一片哗然。
“我说呢,为什么圣上如此不孝,多番忤逆太后,原来不是亲生的呀……”
“呸!什么圣上,他也配?就是一个西贝货!”
“龙生龙,凤生凤,怪不得闹出了那么多的荒唐事来,江山社稷在他手中岌岌危矣!”
“可不是嘛,太祖打下的江山,绝不能被此种贼人窃取了!”
……
信息量太大,舒芬都听傻了,如同往他的脑袋里塞入了一大堆的苍蝇,嗡嗡嗡的,闹得他没法好好思考。
这时,一名胸前绣着孔雀的官员出列。明明只是一个人的步伐,却如领兵出征的将军,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本官想请太后诏书一阅!”
何关附耳介绍,“那是右副都御史孙燧。”
无羡不吹不黑,“御史里难得也有明白人。”
一声冷笑自府使口中传来,“孙大人,怕只怕您不是想看诏书,而是想要趁机毁了诏书吧!来人,将逆贼朱厚照的爪牙拿下!”
一列卫队全副武装,气势汹汹地从门外冲了进来。
孙大人倒是个有骨气的,即便被团团围住,依旧不愿低头,“尔等才是逆贼,假冒太后诏书,必将……”
府使哪能让他继续说下去动摇人心,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他的胸口出现了一个窟窿。殷红的血液捂都捂不住,带着他的生气一同流失于体外。
身体渐渐变得无力,再也支撑不住一身的傲骨,绵软地向后倒去,被一名官员及时扶住,“孙大人,您没事吧?”
“我……”才刚张口,一口血就涌了出来,堵住了嗓子。呼吸变得越发艰难起来,仅仅只是几息,便再也没法提起气来。
孙大人死了……
“当众击杀朝廷命官,还有王法吗?”
又有几人站了出来,然而迎接他们的,是硝烟未散的火铳。
“尔等乱臣贼子休要猖狂,待王大人的大军一到,旦夕擒耳!”一人怒道。
“呵呵,”府使的笑声响起,“南赣的贼匪已除,王大人已将兵符上缴,如今,南赣所有兵权都在王爷手中。既然是贼党,就不用留了。”
府使的话音刚落,就听“砰砰砰”一阵铳声响起,殿内又多了五具尸体。
所有敢站出来的,都被王府的卫队射杀了,血腥味浓重得刺鼻。
余下的人,不是暗中投靠了宁王,就是些墙头草,此刻,哪里还有敢反对的,反而表起了忠心。
“王爷杀得好!此等贼子,助纣为虐,死不足惜。”
“我等向来是心系大明的,必然遵照太后诏令。”
“就是就是!”
到地的死者被拖了出去,只留下一道道拖曳的血痕,证明了他们曾经的存在。
殿内弥漫的腥味,让无羡倍感恶心,忍者反胃的不适,转向高位上的宁王,“一殿的血污,想来王爷也没心情将生辰宴继续办下去了,不介意本公主先行告退吧?”
宁王倒也没有为难,“公主可是本王的贵客,早已安排好了住处。近来南赣有些乱,望公主乖乖待在屋里,不要贸然外出。若被误伤,就不好向圣上交代了。”
“多谢王爷提点。”
客客气气的对话中,有多少暗潮涌动,只有两人各自心里清楚。
宁王安排的住处,是一处小楼。
窗外无假山,想找个隐蔽的地方都没有。
楼下无湖景,没法借水遁离去。
还真是精挑细选的好地方啊!
无羡收回审视的目光,落在舒芬的身上,“你怎么也跟着来了?作为男宾,你该同其余的官员待在一起。”
“本官可是负责接待公主的,自然得待在公主的身边,以防宁王对公主不利!”
舒芬说得大义凛然,何关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家主子需要你来保护?整个宁王府,就数我家主子最安全了。”
只要宁王想用无羡来要挟圣上,就舍不得动她一根毫毛。
“倒是那些倒戈的墙头草,一旦京师搬来救兵,灭了宁王,必然受到追责。若是舒大人与他们待在一起,怕是有一千张嘴都说不清了。”
舒芬完全没被揭穿的尴尬,在桌上找了一块糕点,想要安抚为吃大餐而空了一天的胃,东西到了嘴边又突然没了胃口。
“无羡你说,太后的诏书,是不是真的?”
“这话不该问我,还是要问梨儿。”
“奴婢?”被无羡点名的梨儿一脸茫然。
“正是你!”无羡可不是乱点名的,“你侍奉了皇后那么多年,没有谁比你更了解宫中的情况,太后说话的语气与用词,只有你熟悉。依你看,那封诏书是不是真的?”
梨儿不敢妄下定论,“诏书多是由人代笔,奴婢无法行文的用词遣句确认,是否出自太后,倒是见过太后的凤印,可是没见过诏书,无法确认凤印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