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没有可主百病的神药,乌香之所以被神化,只是因为它有止疼之效。病人感觉不到疼痛,便误认为病已经好了,不过是饮鸩止渴,自欺欺人罢了。”
柴胡作为医者,最恶乌香祸人,“罗教以卑劣手段掌控教众,我们要不要管管?”
要怎么管?
灭了他吗?
从酒楼中的民众对罗教香长的尊敬态度来看,罗教在此地已成气候,岂是说动就能动的。
马哲一改之前劝架的热心肠,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态度,“主子来赣州是为了老将军,如今大仇得报也该离开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道理柴胡明白,“但这是莺粟啊!若是放任不管,后患无穷!”
无羡半垂着眼眸,她制作清露、香油用的干花、香料,都是在闽地收购的,对此地的情况比柴胡要了解得多。
暹罗、爪哇等地所产的乌香,就是通过闽地的港口进入大明的,当地富绅将此视作珍贵之物,皆在食用,甚至有人在街市售卖。
而紧邻闽地的赣州,自然也不例外。即便没有罗教,人们依旧会食用乌香。
民情即是如此。
她管得了赣州一地,还能管得了闽地吗?
即便管得了闽地,还能管得了皇城吗?
要知道,朝廷每年召贡的乌香,足有三百斤。数量如此之多,依旧不够分。可见嗜食乌香的风气之盛。
即便是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的舒芬,对此都不以为然。她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平头百姓,怎么管得过来?
但是……
没有遇到也就罢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恶事,不能当作没看到。
“既然罗教是以术法来操控人心,那就让他败在最为得意的术法之上。”无羡吩咐狗蛋,“找些手脚麻利的,凡是在门外贴了罗教符纸的人家,在他们的符纸上涂上磷粉。同时着人散布言论:罗教倒行逆施,有违天意。入罗教者,必遭天罚,及早回头是岸,与罗教撇清关系,才能保以平安。”
上兵伐谋,诛人诛心。
怪不得圣人要说:女子难养。
舒芬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招也太阴损了吧……”
“哟!还同情起人家来了?”柴胡白了这个没记性的家伙一眼,“不知道是谁被下了药,吓得夜难安寝,连屋子都不敢回了。”
马哲也道,“罗教诱骗信徒,大肆敛财,且野心不小,散布邪说,动摇社稷,该除。”
一个于私,一个于公,都说到了舒芬的痛脚。对于乌香,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罗教就不能忍了,只不过,“百姓愚昧,受人蛊惑,他们也是无辜的,不该将其牵涉其中,以旁门左道唬人。”
何关斜倚在廊柱上,一脸调笑,“舒大人觉得该如何是好?”
“自然是交给官府了。”舒芬越想越觉得,这才是正道,“本官这就去找刑知府,让他剿灭罗教。”
说着,一转身就往前院走去,衣袖甩得霍霍生风,尽显慷慨之气。
何关嗤笑一声,不知道该笑他天真,还是愚蠢。要知道,当初他在赌坊里遇上那个白衣人,可是由当地官员带去的。罗教能发展那么顺利,说没官员扶持,谁信啊!
更有甚至,官员之中就有不少罗教的虔诚信徒,让那些官员去剿灭罗教,岂不是秋天剥黄麻,就等着相互扯皮吧!
何关打着帮舒芬助阵的旗号,挑唆无羡跟上去看热闹,果然见到刑大人一脸为难,“罗教积毒已久,本官早有铲除之心,奈何罗教信徒众多,遍及各行各业,甚至公署衙门。几番剿捕,都遭到了阻挠。可怜了南赣百姓,受其蒙蔽,不少人家将一生积蓄都献了出去,教众穿金戴银,自己却是吃糠喝稀,若是有朝廷的禁令就好办了……”说完哀叹一声,扭头忘向了无羡。
无羡:“……”
看她做什么?内阁视她为眼中钉,只要她开口,铁定站在她的对立面。
难道说……
是想借她的枕边风,向朱寿进言吗?
呵呵,想得倒是美!
无羡45度角仰望书架,那副专注的模样,好似书架上开出了一朵花似的,就是不接刑知府的话茬儿。
刑知府混迹官场多年,最擅察言观色,一个眼神就领会了无羡的意思,也不觉得尴尬,讪讪一笑,从桌案上拿起一张请帖。
无羡站在三步开外,淡淡瞥了一眼,帖子以金纸包装,明晃晃地亮眼。
再看刑知府,则是毕恭毕敬,用双手捧着,呈上来的。
可见规格不低啊!
无羡打开一看,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嘴角不由地一抽。
何关见主子的反应怪怪的,好奇心起,伸长脖子探头一看,是宁王妃的生辰贴。
记得上回有王爷邀请他家主子赴宴时,可是差点小命不保。
无羡的心里也有点怵,不得不找刑知府确认下,“王妃生辰在即?”
“是呀。”刑知府颔首答道,“本还有半个月的,不过,困扰南赣多年的匪患得以解除,王爷想要一同庆祝,就将生辰宴提前了。”
听着倒也合情合理,不过,当日安化王的宴席,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万一再来一个安化王,该怎么办?
何关不想主子冒险,脱口而出便是“不去”二字。
无论他在外有多风光,回到府里,还是无羡的奴仆。主子尚未表态,他却擅自拿了主意,而且还是在知府的书房,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刑知府不快地睨了他一眼,道,“王爷是天潢贵胄,亲自下帖,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体面,怎可拒绝?”
重要的是,不敢拒绝!
不然,岂不是打皇家的脸吗?
这话表面上训诫的是不懂规矩的何关,实际上也是说给无羡听的,就怕她胆大妄为,为了一个面首,真的拂了宁王的面子。
只听她道,“宁王妃生辰,想必江右大员及其内眷都收到了邀请了吧?”
刑知府忙不迭点头,“那是当然。”
“届时,我就同夫人一同前往,也好相互作个伴儿。”
刑知府微作沉吟,便应了下来,“如此甚好,拙荆就有劳公主照拂了。”
这边笑着说定,何关却是沉着脸回到西跨院,找胡勒根等人串联去了。
别看平日里,就数胡勒根的性子最好,最听无羡的,这会儿却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王爷之宴去不得!”
“王爷不一定都是一个样的……”柴胡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狗蛋一巴掌呼向了后脑勺,“当日的宴席你没去,没资格开口!”
同样没经赴过王宴的奚淼,在听了何关添油加醋的普及后,也觉得不妥,“老将军的事已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无羡的手指点在桌面上,以指作笔,一个圈接着一个圈,不停地画着,“刑知府是个七窍玲珑的人,既然他能舍得将夫人送去,应该没有大碍。咱们就去瞧瞧呗!”
何关还欲反对,可是无羡已经拿了请柬,将马哲叫了出去,走没影了。
他索性闭了嘴,忍到半夜,偷偷摸去胡勒根的屋子,又串联去了。
奚淼也被何关请来,至于宫里出来的马哲,则被排除在外。谁知道,他会不会向宫里的人告密啊!
何关:“依我看啊,主子已经品出了危险,要不然,也不会特意拿刑夫人,去试探知府了。”
奚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们说,主子会不会仍未对宫里的那位死心,特意为他去试探宁王?”
何关茅塞顿开,“就是如此!每次遇到那位的事,主子的脑子就不好使了。”
“可我们劝不动主子的。”胡勒根担忧道。
“你傻啊,劝不动就别劝了。”何关打算来硬的,“我们将主子绑了,沿河之下入梅州,再由榕江入潮州,直接从海上离开大明。”
奚淼皱眉,“出海需要大船。海禁多年,可不是那么好寻的。”
何关抖着二郎腿,得意道,“别人或许难寻,可却难不倒我们主子。她早就联系好了张平,让他备了海船在潮州候着,想来,本就打算出海的。”
奚淼微愣。
之前何关被调离,他接手了何关的部分工作,与张平常有联系,却不知他人已到了潮州,更不知他手中拥有海船。
难道……
她没打算带他一起走,所以才让张平瞒着他吗?
摸了摸胸口的位置,他给无羡的卖身契带着他的体温,好好地藏着。
压下心中的失落,他继续与何关讨论着强行带走无羡的可行性,“你联系上张平了?他能同意?”
“之前离宫后,主子召我回来,就让我清理各地的生意,能卖的都卖了,不能卖的也都处理了。不瞒你说,各地的管事和作坊的匠人,已经先一步离开了,全都迁往了西域。主子是真的下了决心,要离开大明了。”怕就怕,为了某人的事生变。
但是张平这个人,何关还是能做担保的,“咱们这群人中,就数张平对大明最无留恋。
“他同沈钰、姜蔺那两个忘恩负义的可不一样,才不稀罕大明的官爵呢,巴不得主子早些离开大明,在西域开疆扩土,好封他一个丞相当当,他一定会站在咱们这边的!”
“沈钰和姜蔺,知道无羡的落脚地吗?”他俩毕竟在大明为官,奚淼担心他俩迫于正德的银威,出卖无羡。
“这个可以放心,当年我们随主子远征西域的时候,沈钰和姜蔺一个都没去,全留在了赤木口。所以我们要去的地儿,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站在奚淼身后推着轮椅的墨竹可不关心这些,嘟着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西域黄沙漫天,有什么好的?”
奚淼垂眸无言,一颗心也随之沉了下去。对于西域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他的内心也是有抵触的。
他的前半生都在漂泊,从一个地方被卖到另一个地方,有时候,还没来得及熟悉就要离开。
原以为他遇到了无羡,在她身边,从此就能安定下来,谁知道,面临的依旧是漂泊的羁旅……
不同的是,这次走得更远,或许……
再也不会回大明了……
所以,无羡才没考虑带上他吗?
就因为……
他的追随之心,没有何关他们的坚定……
“没见识了吧,西域也有芳草如茵、绿树成荫的,成为绿洲,不比大明差儿。主子说了,那儿再不会有贱民,无论是商贾、工匠、还是仆役,只要有本事就能当官。”
“奴婢可没本事当官。”对于何关画的大饼,墨竹并不感冒,但是,他可以给他家家公子谋些福利,“你瞧我家公子,学富五车,能写会算,当得了官吗?”
奚淼的思绪,被墨竹的话拉了回来,右手从扶手上滑了下来,落在残破的腿上,“我这样子,还是算了吧……”
“我不在的那段时间,主子能将生意交给你,就是对你能力的认可。你要相信主子的眼光,她觉得你行,你就行!”
听了何关的话,墨竹激动起来,“公子,您听到了吗?您也可以做官了!”
顿时,墨竹变得比奚淼更积极,踊跃加入“如何绑架无羡”的规划中,献计献策。
每一个环节都被反复推敲,何关认为,已经将计划完善到没有缺漏了。
何关从柴胡那儿骗来了迷药,量不多,但是药效够猛。只要一小撮,连黑子那般的体型都能药倒。
药被下在胡辣汤里,浓烈的香料足以掩盖迷药的味道。
简直就是完美!
然而,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原本挺爱喝胡辣汤的无羡,突然肠胃感到不适,吐了。
而马哲,已经被药倒了,处于昏迷中,不省人事。就算在他耳边敲锣打鼓,都没法将他叫醒。
得,穿帮了。
无羡双手抱胸,难得肃着脸,沉声道,“说说吧,为什么在汤里下药?”
“……”何关抬眼看着天花板。
“……”胡勒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奚淼专心数着碗中剩余的米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