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你的脸?”岑青第一个不买账,“南赣的匪窝是姑奶奶我带着手下,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关你们破罗教什么关系?居然敢抢姑奶奶的功劳,比盗匪还不要脸!”
舒芬忘了之前与岑青的不快,只觉得她此刻说得极有道理。若非她的话糙了点,真想为她拍手叫好。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对方做了一个似是而非的道礼,“当今国主贪图享乐,昏聩无能,气运黯然,当失天下。灵山菩萨命座下的青狮下凡,化作南赣贼首大鬓,本是顺应天命,却因尔等倒行逆施,坏了大事。”
他的双目微垂,用最恭敬虔诚的语调,说着最忤逆不道的话语。
好事的群众,不管是否是罗教的信徒,都像是窥见了天机,一个个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呸!”岑青可不信那人的说辞,往他的脸上啐了一口。谁来做皇帝她并不在意,只是纯粹看抢她功劳的破罗教不顺眼,“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扯着神灵的大旗,也不怕触怒神灵,掀起江浪淹死你!”
没有胜负的争辩,纯粹是在浪费时间,不如以实例说话。
人群中一名长相憨厚的男子,收到那人的眼神示意,立即站了出来,拿着一张黄符,目露虔诚,语气激动“无极圣祖心怀悲悯,赐我神符,法力无边。自从贴在门外,我家获得圣祖庇佑,再未受过贼寇的骚扰。”
“我家也是。”
“我家也是。”
“我家也是。”
……
应和的人越来越多,那人见群情被调动起来了,继续煽风点火,指着岑青道,“大鬓是受天命下凡的,只会打劫那些不敬圣祖的家伙。你们杀了大鬓,就是杀了神佛在人间的圣使,该当何罪?!”
最后四个字被咬得极重,显然带了斥责之意。
岑青真是被气笑了,那家伙说的是什么歪理,“若是贼匪能够成为天神使者,姑奶奶我就是花王圣母!”
没成想,三岁娃娃都懂的道理,那群信徒竟然全都想不明白,大呼道:
“不敬圣祖,就是罪人!”
“打她!”
“打她!”
“打她!”
盲目的崇拜使人愚昧,喊着喊着,有人真的抡起了拳头,无视岑青是个娇滴滴的姑娘,恶狠狠地向她挥了过去,那架势就像岑青是他的杀父仇人似的。
岑青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当即拔出了腰间的尖刀,迎了上去,猛地一挥,削向了对方的脑袋。
那名信徒见到一道冷芒在眼前一闪而过,速度实在太快,动作完全赶不上思想,来不及躲闪,就觉得头顶一轻,一团黑物落了下来,竟是他的发髻被削去了一半,另一半则因少了束缚,散落下来,垂至双肩,与武松的行者打扮有九分相似。
那名信徒摸了摸头顶,空空荡荡,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臀婆哩,我戳你娘!”他的双眼似要冒出火来,从桌上操起一个酒壶,就向岑青冲了过去。
岑青眼睛都没眨一下,抬起脚来,正中那名信徒的心窝。
啪!——
酒壶摔在了青石铺就的地面,裂成了好几瓣,被削去发髻的汉子也被揣翻在地。
一个信徒刚倒下,又有一个信徒冲了出来。只可惜威武不过三息,就被岑青给踹倒了。
有了一群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前车之鉴,众人不敢再轻易出手,有些胆小的,甚至往后退了几步,求助的目光纷纷集中在了他们的师父身上。
那人在罗教的身份不低,是一位香长。能坐到那个位置,总有些过人的手段。只见他大喝一声“放肆”,双手合十,揉搓起来。
他要做什么?求饶吗?
但是他的神态却是无比高傲,全然没有求人的样子。
岑青正迷茫着,就见那人的动作骤变,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打开了合并的双掌。
摊开的掌心捧着一堆纸片,看着像是普通的白纸,被剪成指甲盖大小,有三四十片之多,随着他的手腕甩动,如雪花状四散开来,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飘着飘着,纸片的颜色兀然变了,化作了荧荧绿色,带着光……
不,那不是光……
是火!
没用火镰,没见火星,就这么自燃了,上不沾天,下不着地,浮在空中自燃了。
只有仙法才能做到啊!
信徒纷纷跪倒在地,口中念叨着“真空家乡,无生父母”,一遍接着一遍,虔诚而狂热。
岑青的胆子不小,此刻也被震住了。自燃的诡火超出了她的认知,面对未知的事物人们总是畏惧的,岑青也不例外,她向后退了一步,悄悄扯了扯无羡的衣袖,撤退的意思很明显。
无羡却是向前迈进了一步,嘴角勾勒出一抹玩味的笑,“就这点小把戏,也敢在本尊面前卖弄?”
只见她扬起右手,每一条指缝间均夹着一根细长之物,随着她手部的发力,蓦地射了出去。
那人一惊,没想到无羡竟敢反抗。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可以好好理论嘛,干嘛要用暗器啊,多危险啊!他只是肉眼凡胎,可没有铜皮铁骨,做不到刀枪不入。
眼见暗器越逼越近,小命要紧,那人有心想躲,可惜左右都是信徒,而且都是狂热的信徒,狂热地相信他无所不能。
所以,没有一个想过要替他挡灾。
怎么办?
抓个信徒做肉盾吗?
若是这么做,会让他失去信徒的信任与敬爱,那可是他捞钱的根本。而那些与他不合的香长,也会趁机向他发难。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暗器已然逼近他的面门,仅距半丈之遥,一头扎入了被他召唤而来的圣火之中,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居然……
燃烧了???
虽说火能克金,但是金属打造的暗器,根本不惧只有黄豆大的火势。
那人不是那些无脑的信徒,不会对自己召来的圣火盲目迷信。
为什么会燃烧了?
莫非……
她射出的根本就不是金属!
那能是什么?
木钉?藤刺?还是竹签?
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也不会被火点燃,除非……
是草!
但是草软趴趴的,一点杀伤力都没有,除了傻子,谁会傻乎乎地拿它来做暗器?
对方是傻子吗?
看她那笃定的笑容,泰然的气度,显然不是。
对方必有后招!
果然,下一瞬就见那些被圣火吞噬的细物,生出一团团烟雾。
烟雾飘渺而起,瞬间拉长,盘旋升空的样子很是怪异,根本不像寻常的烟雾,而像是……
蛇!
那蛇的体型不断地膨胀,与此同时,诡火的火势却在不停地变小。其中一个最弱的,状似不甘地挣扎了一下,灭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一个接着一个相继熄灭了。
信徒不懂术法,但是他们知道,心中无所不能的师父败了!
彻底完败了!
信念如洪水冲击下的河堤,裂开了一条狭长的裂缝,恐慌与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
何关学着香长之前的模样,做了一个道礼,“无生老母在此,众生还不快拜!”
香长的嘴角不由地一抽,无生老母是什么鬼?难道是因为他们捏造了一个“无生父母”,对方依样画葫芦,认了“无生老母”的名号吗?
香长真相了,何关就是这么想的。
信徒是香长掌握的最大力量,可是此刻,他的力量却拜服在对方的跟前。
这还怎么斗?
收起眼中的慌乱,香长换上了一副和煦的笑容。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斗法斗不过,他索性借坡下驴,顺着何关的话道,“原来是无生老母啊,失敬失敬!”
客套的话语,看似带着“敬”意,却是将两人摆在相对平等的位置。
大部分的信徒,只是些质朴的百姓,说话从来不会绕弯,自然不会去深思话中的弯弯绕绕,而是从字面上理解。
“无生老母”兴许就是“无生父母”中的“母”啊!
对!一定是这样的!
她亲自下凡救度众生了!
匍匐在地的信徒,即便拿出了十二分的虔诚,也没能获得无羡的垂目,她的傲然反而让那些人觉得理所当然。
因为她是神啊!
神就该目下无尘!
他们将头低得更低了,表现出更为卑怯的姿态。
“当今国主乃真龙下凡,奉天承运。大鬓倒行逆施,已被本尊废了修为,打入轮回。谁若敢继续妄议国主,本尊必将他打入拔舌地狱。”
匍匐在地的信徒,看不到无羡的神情,却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无形的威压,笼罩在他们的身上,他们的头紧紧地贴着地面,仿若低入尘埃里,他们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信民不敢。”
“切记此谕!”无羡挥了挥衣袖,被她召唤而来的蛇影,轮廓变得模糊起来,重新恢复了飘渺的雾态,随风消散,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真是神迹啊!
因惧而畏,因畏而敬。
就连站在香长身边的最为虔诚的信徒,此刻也抛弃了最后的一丝疑虑,不再对无羡的身份质疑了,谦卑地恭送她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