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三人一起,与狗蛋分担伤害,也不是长久之计。
无羡的目光移到了老仆役之子的身上,手按在了刀柄上,一寻到破绽立刻出手。
只见一道冷芒闪过,无羡的短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对着围攻的人群大喝一声,“全都住手!不想他死,就给我后退十步!”
老仆役就留下这么个儿子,为了他的安全,众人只能收起了拳头,乖乖照办。
一个黑脸络腮胡的壮汉,长得跟李逵似的,指着无羡的鼻子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杀了成子他爹还不够,连他儿子都不放过。快放开成子,老爷马上就到了,到时候没你的好果子吃!”
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六七个仆役,簇拥着一个男子而来。那人年过不惑,蓄着飘逸的长髯,身着绯色的常服,卓立鸡群。
不用问,一定是知府了。
无羡放下了刀子,放开了成子,重重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到了黑脸壮汉那边,对着知府道,“您来得倒真是及时啊!”明明早就到了,见她的人被围着打,就是迟迟不现身,非得等到她动刀子了才出场。
知府没有查证,就定了她的罪,“纵容恶仆杀人,按大明律:造意者斩,从而加功者绞,不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里。谅你身为天方之人,不习教化,不沐圣德,本着宽惠仁厚之意,免去死罪,但是活罪难逃。收拾行囊,明日就离开赣州,回天方去吧!”
一通恩威并济,不就是想要赶她走吗?
没门!
“知府大人有何证据,说是我的手下杀的人?”无羡反问。
“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还想抵赖?”黑脸壮汉道。
“所有人都是在出事后才出现的,并没有亲眼目睹行凶的过程,不足为证。”无羡反驳。
“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我爹屋子做什么?”成子问道。
“……”这个无羡真没法解释。
说是因为珠串,发现了老仆役与匪寇之间的勾结。那便是彻底弃了这条线索,无法顺藤摸瓜,继续往下查了,叫人可惜。
说是因为陈茶,感到被怠慢了,来找老仆役算账的。这不是给人送去现成的杀人动机,被人诟病吗?
成子见她不答话,以为她心虚了,逼近一步,继续质问道,“我爹死的时候,就你们几个在场,不是你们杀的,是谁杀的?”
“……”无羡要是知道答案,早去拿人了,还需如此憋屈吗?
此刻再多的辩白也是苍白的,无羡懒得白费唇舌,甩锅道,“那是知府该查的事,还请大人早日破获此案,还本公主一个清白。”
言毕,将短刀插入了腰间,带着狗蛋等人走了。
她走得如此理直气壮,倒是没人敢拦了,但是民愤难平,一个个指着他们的背影,嘴里骂骂咧咧的。
回到四堂的西跨院,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舒芬,兴奋地迎了上来,目光不住地往他们身后探,“老仆役和他儿子呢?怎么没逮回来?”
狗蛋气闷道,“别说了!说来就一肚子气!”
“怎么了?”舒芬见他的手,一直捂着右脸。之前在院子里,光线暗,看不清。如今进了屋子,亮堂了,就见他的手掌边缘,露出了些许红印子,“被人打了?”
一路上遭遇的几番劫杀,让舒芬见识了狗蛋的实力,能让他吃那么大的亏。
莫非……
“那个老仆役是个高手?”
“不是。”马哲悻悻道,“我们被人设计了,到的时候老仆役刚断气没多久,被人当成了杀人凶手。知府念在两国邦交,没有抓捕我们入狱,但是赣州却是待不得了,让我们明日就走。”
线索明明就在眼前了,却要被人赶走了,舒芬不甘心,“我去找知府谈谈。”
无羡没拦他,因为她清楚,去了也没用。但是,人总要撞了南墙才会死心。
果然一炷香之后,舒芬就蔫蔫地回来了,更让他郁闷的是,西跨院的灯全熄了,不等他回来就睡下了。
靠!他那么奔波,到底是为了谁啊?
正主都不急,他急个什么劲!
谁爱管谁管去,反正他是不管了!
舒芬甩了下衣袖,也去睡了。
翌日,府里的仆役全都留意着西跨院,可是无羡等人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该干嘛干嘛。
眼看着日头西斜,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有好事者找到了墨竹,试着探问口风,“你们今日不是要走吗?怎么不见你们收拾行囊啊?”
墨竹将手中抱着的被子挂在竹竿上,一边用藤拍拍打,一边答道,“我们不走了。”
“老爷都发话了,他可是言出必行的。你们若是硬赖着不走,惹怒了老爷,将你们赶出去,里子面子全没了不说,到时候天黑下来,连个落脚地都找不到,说不定还会遇到匪寇呢!”
墨竹不以为意,继续拍着被子,“公主已经同知府谈妥了,不会赶我们走了。”
好事者又去找成子,成子正跪在他爹他爹的身边守灵呢,心里本就悲切,被人一挑拨,哪里忍得住,噌的一下就从蒲团上爬了起来,跑去找管事的。
管事的解释道,“老爷吩咐下来,你爹的案子另有疑点,天方公主作为嫌疑人,还走不得。”
“还能有什么疑点?昨晚不是已经定案了吗?我爹一条人命,难道就这么白死了?”
管事的念他丧父,劝了几句,见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性子被磨完了,找了个借口脱身走了。
成子越想,心里越是难平。但他不敢去找老爷,便从柴房摸了一把柴刀,就去找事主。
一口气冲去了西跨院,在庭院里见到与面首嬉笑的无羡,顿时怒从心中起,化作了一团火焰,腾腾地往上窜,将他的双目都给染红了。霍地抽出了藏在后背的柴刀,对着他俩冲了上去。
狗蛋翘起嘴角,牵动了浮肿的脸颊,看着有些凶恶,活脱脱一个话本中的恶霸。
好小子,昨天打了他好几拳,最气人的是,拳拳都往他脸上招呼,害得他被何关嘲笑了一整天!
丢了那么大的脸,狗蛋还想找他报仇呢,没想到他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松了松肩膀,一个箭步就迎了上去。
昨夜他被人污蔑是杀人凶手,不敢全力反击。不然伤了人,岂不是更加遭人诟病?此刻没了忌讳,还不放开来打。
论起单打独斗,好吃懒做的成子哪里是狗蛋的对手,仅仅一个照面就落了下风,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狗蛋也不急着拿住他,昨夜他被打了几拳,如今一一还给了成子,而且还是加大了力度的。
欠了别人的,还的时候总要加点利息,不然多失礼啊!
才一盏茶的工夫,成子就被揍成了一个猪头。他爹的仇也不敢报了,扯着破裂的唇角,就要求饶。
刚喊了一句,就见一道黑芒朝着他的面门射来,落入了他的口中,舌尖瞬间弥漫着一股子药味。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想要呼喊,哪成想却起到了反作用,那玩意儿反而顺势落入了他的喉咙。
他的双手被狗蛋反绑着,动弹不得,急红了脸,拼命地咳嗽,想要将它吐出来。可是来不及了,那玩意儿已经顺着吼道滑入了胃囊,吐不出来了。
那玩意儿是从无羡那边射来的,一堆人中只有她的手做出了弹射的动作,一定是那个恶毒的女人下的手!
急切与愤怒交织在一起,成子恨不得挣脱桎梏,冲上去,狠狠地揍她一顿,“你给老子吃了什么?”
无羡嘴唇微动,淡淡道,“毒药。”
只两个字就让成子大惊失色,有如一只被逼入了绝境的兔子,乱了阵脚,慌乱地喊道,“我不信!”
无羡冷冷一笑,让狗蛋放开他,“你用力按下乳下四寸的期门穴,就知道本公主是不是在骗你了。”
成子不懂穴位,瞎摸了好一阵,突然一股钻心剜骨的痛楚袭来,明明没用多大的力,却如同挨了全力一击,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信都不成了。
怕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撸了一把脸,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杀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我没有必要跟一个将死之人撒谎,你爹不是我杀的,害死你爹的,是你从你爹那儿偷来的一串蓝色手串。”
成子听了就来气,“照你说的,还是我害死我爹的?”
“那串手串可不简单,是匪寇打劫富户得来的赃物,而你爹用来敷衍本公主的陈茶,也只有匪寇所占的茶田产得。其中的关联,你不会想不明白吧?”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他爹能得到匪寇打劫的赃物,能得到匪区茶田的茶叶,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爹与匪寇有勾连!
他爹确实贪财了些,靠着采购之便刮了不少油水,那也是因为他不成器,想攒些棺材本。但是背主的事,是万万不敢做的。
成子不愿意相信,不住地摇头,“不、不可能……你骗我,我爹不会与匪寇勾结的!”
“你爹藏了多少好东西,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吧?这些东西都是哪儿得来的?你就没有怀疑过吗?”
“那是……”成子想说是主子赏的,但他骗不了自己,那些东西他从未见过哪位主子佩戴过,根本就不是府上的。
“你爹死后整理遗物,那些东西还在吗?”无羡又问。
成子茫然,这段时间他尽顾着悲伤了,就连寿衣的购置,灵堂的摆设,都是忠叔帮忙搞定的。
似乎……
真的没再见到过那些东西了。
“昨夜,我本想找你爹询问匪寇的情报,谁料晚了一步。匪寇留在府上的眼线,看到你将珠串给了何关,怕事情败露,先下手为强,杀了你爹灭口,将所有的赃物都拿走了,清理了证据。你家老爷就是查明了这些原由,才洗清了本公主的嫌疑,让本公主继续留在府上查明匪寇的眼线。为了不惊动对方,你家老爷没法说清原由,希望你也不要声张出去,不然,杀你爹的凶手逃走了,想要再抓就难了。”
信息量有些大,但成子还是听明白了,点点头。
“本公主的爹你也认识,就是前阵子住在府上的李将军,他也是因为匪寇而死的。本公主与你有着相同的杀父之仇,本公主希望你能帮助我,查明藏匿在府内的匪寇眼线。”
他们有着相同的敌人,帮无羡就是帮他自己,不成问题,但是他也不傻,“公主给我下毒,太没诚意了吧!”如今可是无羡有求于他,腰杆子不由地硬了起来,“先把我的毒解了,别的再慢慢谈!”
“不成!”无羡一口否决,“你太不济事了,刚才狗蛋打了你一顿,你就求饶了,连你爹的仇都不敢报了。若是被匪寇抓住了,还不是什么都招了?不但坏了本公主的事,连你爹的仇也没机会亲手报了。这毒药还是留在你体内的好,好时刻提醒着你,有着比性命更重要的事要做。以后每隔七日,本公主会将缓解毒素的药给你,等到匪寇被抓,你爹大仇得报,便是彻底解毒之时。”
这么一说,成子的斗志被激了起来,当然,心里对无羡还是有些怨恨的,但是小命拿捏在这个恶毒女人的手中,敢怒不敢言啊……
成子就是个普通人,想要他探寻匪寇的情报,不被人看穿,还需掌握一些细作的技巧。这不,又有修理成子的借口了。
狗蛋搓了搓手,摆出一副师长的架势,亲昵地搂住成子的肩膀,将对未来毫无所知的成子带了下去,进行强化训练。
待他俩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舒芬的好奇心再也忍不住了,迫不及待地问无羡,“你给那个仆役吃的,究竟是什么药啊?”
无羡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观音瓶,从中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正是与之前喂给成子吃的那种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