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的嘴巴张得大大的,都能塞个鸡蛋了。他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杨慎依旧坚持要退亲。
“那姑娘可得伤心死了。”三省倒不是同情她的遭遇,只是担心她那性子,“爷,您可得好好劝劝姑娘,别又跑去李姑娘那边闹。您也是知道的,李姑娘可不是吃亏的主,真要惹急了她,可不会手下留情,说不定啊,会放狗咬人呢!”
她家可是有传统的,他记得,当初李霸对待一个不靠谱的求亲者,就放过一次狗,更何况,“她养的那条獒犬可凶了,跟头狮子那么大,惜姑娘若被咬上一口,不死也残,到时候可真要嫁不出去了。”
三省这嘴贱的,说得杨慎的心里越发担忧起来。终究是疼了那么多年的妹妹,怎能真的忍心对她放任不管,捏了捏发胀的眉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待他来到杨惜的屋前,杨夫人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目露急切,“慎哥,你爹不但要退了你妹妹的婚事,还要将她嫁回成都!”
“爹要将惜儿嫁回成都?”杨慎讶然。
“是啊,那可是成都啊,与京师远隔千里,到时候天长路远,连见上一面都难。你妹妹都伤心死了,将自己关在了屋里,怎么叫都不愿意出来。”
杨夫人不清楚,身为翰林的杨慎却是了解的,他妹妹惹来的这场麻烦可不小,必定会牵连到他爹。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三省所提议的,尽早将惜儿的婚事给办了。
到时候,将两国的外交纷争,扯到儿女私情的纠葛上,纯粹当作一件风流韵事来处理,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他爹久居首辅之位,当然明白怎么做,才是对他最为有利的。但是他却放弃了,反其道而行之,偏偏要将惜儿的婚事给断了,将她远嫁成都,就是想将她从这场纷争中摘出来。
这一刻,他不再是朝堂上说一不二的首辅,而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只想保护自己的女儿。
杨惜若是一意孤行,非要嫁给姜蔺不可,这件事必然会被他人拿来取笑,甚至会成为姜蔺一生的污点,影响他的仕途,甚至让他心生怨怼,破坏了两人的夫妻情分。与其让她一生为情所苦,不如嫁去成都。
成都的儿郎不比京师,惜儿算是低嫁,又有宗族照看着,夫家必然不敢欺负她,说不定,还要把她当作祖宗一般供着,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糟糕。
他爹真是费尽了心思,为她的未来铺平了道路。可惜,这份心意惜儿不懂,杨夫人也不懂,她抓着儿子的手又收紧了几分,目露焦急,“你说该怎么办啊?”
杨慎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娘觉得呢?”
“要不……”杨夫人斟酌了下用词,“你替惜儿去说说情吧!你懂的道理多,在你爹面前说话也管用,你去说一定能成的!”
杨慎垂下眼睑,遮去了娘亲殷切的目光,淡淡道,“父亲既然同意退亲,那就退吧!”
杨夫人就不明白了,“退什么啊!姜蔺这孩子多好,关键是惜儿喜欢。你不知道,她平日最不屑于女工了,为了准备婚事,竟然拿起了绣线,亲手绣起了嫁衣,手指都给扎肿了……”
杨慎只觉得眉心发胀,不想再听下去了,“再喜欢也没用,这件事是她自己闹出来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怎么就不能商量了呢?怕是那个妖女对你说了什么吧!那是你的亲妹妹,打断骨头都连着筋!你偏偏胳膊肘要往外拐……”杨夫人失望地松开了儿子的手,脸色冷了下来,语气强硬得如同下达命令,“你现在就去找你爹,说这婚事不能退!”
杨慎被磨走了最后的一丝耐心,“娘若执意如此,那就亲自去找爹商议吧!相信在爹的面前,娘的话比我管用。”
杨慎是彻底不管了,杨惜却不愿意放弃,收起了眼泪,用绝食来表明心迹。
杨廷和怕见了杨惜,忍不住心软,就派了一个妇人过去照顾她。
那妇人是他奶娘罗妈妈的媳妇,早已出府多年,随着她那口子管理庄子。这一回为了女儿,被他特意召了回来。
罗家媳妇身份特殊,别人碍于主仆之别,不敢管束杨惜,但是她敢,一来就端起了长辈的架子,开始训诫起她了:
“姑娘认得字,读过书,应该比奴婢明白事理才是。自古婚姻大事,都得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容得姑娘自个儿拿主意的,像个什么话儿。传出去,岂不是让外面的人,笑话老爷连个家都管不好,让他如何管理手下的一帮大臣?老爷是做大事的,咱们做女人的,纵然不能为老爷分忧解难,也不能给老爷拖后腿,不是?”
老爷!老爷!老爷!
全都是老爷!
那她这个小姐呢?
就是她爹仕途上的铺路石吗?
她明明有着一段上好的姻缘,有着心仪的郎君,就该为了她爹牺牲自己的幸福?
她不甘心啊!
不是要把她嫁去成都吗?
好啊!那就嫁一具尸体过去吧!
杨惜转过身去,留下了一个傲娇的背影,对着罗家媳妇。
罗家媳妇管着一个庄子上百号人,倚老卖老的、狐假虎威的、搬弄是非的、笑里藏刀的、装哭卖惨的、撒泼耍横的……什么样的她没见过,不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罗家媳妇轻哂了一声,拿起了筷子,插入嘴里啄了一口,目光将桌上的菜肴全都扫了一眼,最后落在了正中央的那一道龙井虾仁上。
世禄之家就是不一样,人家一辈子都没资格喝上一口的名贵茶叶,就被他们用来炒菜。
罗家媳妇暗道一声“奢侈”,眼中却是露出激动的神色,伸长了手,用筷子去夹。
虾仁上了浆,滑得很,罗家媳妇试了几次,都没能夹起来,索性换了勺子去舀。
呲啦——
勺子刮过碟子的声音有些刺耳,让杨惜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