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位于城郊,两人披着霞光,快马加鞭,赶在了日落之前到达。
朱澄往四周望了一眼,入目的尽是萋萋的荒草,看着一派萧条清冷的样子。
都已经到了晚饭的点儿,却连炊烟都没见到几缕,只有一间破屋孤零零地伫立着,还真是渺无人烟。
从匾额上看,那间破屋就是义庄了,斑驳的外墙上,覆盖着青色的苔藓。
一根槐树枝从墙内伸了出来,光秃秃的枝干如同干尸的手爪,枯瘦枯瘦的,带着几分难以言述的鬼气。就连迎面吹来的寒风,都比别处多了几分凄冷。
总觉得这风声中,夹杂了嘤嘤的低泣,似有还无。不知来自于远处的村庄,还是游荡的鬼怪。
两人下马进门,就见一个老汉坐在槐树下。也没个像样的桌椅板凳,捡了个木疙瘩,权当是杌子了。
他的本名叫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记得小时候闹灾荒,跟着爹爹逃难时失散了,迷失在了林子里,被前任仵工捡回了义庄,收作了养子,传授了手艺。
老仵工过世后,他顺理成章地接过了他的衣钵,一干就是一辈子。
此刻的他,手中拿着一叠黄纸,正眯着眼在剪纸钱,突然感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将他的视线给遮蔽了。
抬起眼眸,一时被耀目的霞光晃花了眼。待双眼适应过来后,方才看清来者,竟是两个矜贵的少年。
两人都不用亮出身份,单单是身上的那套精美的飞鱼服和配的绣春刀,就足够有威慑力了,不是他这么个卑贱的仵工,能得罪得起的主儿。
他忙站起身来,将手里的纸钱和剪刀随意搁在了木疙瘩上,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勉力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来,“有失远迎。小老儿是此处的仵工,不知有什么能为两位大人效劳的?”
朱澄讶异地看着马哲,第一回见他收起了那如同拓印在脸上,万年不变的笑意。嘴角下垂的时候,多了几分肃然,显得官威十足,“被检校所杀的那个士兵尸体,是不是在你这儿?”
老仵工老实答道,“刚入木,就在里面。”
“带我们去瞧瞧。”
老仵工望了眼天色,纠结道,“如今快入夜了,根据规矩,是不能开棺的,会打扰它们安息的。”
朱澄将手移到了刀柄上,“锦衣卫办事,你敢违抗?”
老仵工忙摆手解释道,“小老儿不敢,只是规矩是这么”
“你的规矩大?还是锦衣卫的规矩大?”朱澄的眼神冷了下来,他在刑部的面前折了面子也就罢了,若是连个仵工都摆不平,他这个锦衣卫千户也不用再当了。
老仵工抿了抿唇,没奈何,只能苦着脸,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领着两人穿过两排神像,毛发根根竖起,金刚怒目、跐牙裂嘴的样子,非鬼胜鬼。
一行人来到摆放棺木的地方,迎面是三排灵位,沿墙摆设着。各种姓氏的皆有,多半是无人认领的死者。
朱澄扫了眼屋内所摆的棺木,只有四口,狐疑道,“整个顺天府,就这几个死者?”
老仵工讪讪一笑,“送来这儿的,都是涉嫌人命案子的。对面还有一间,安放的是客死的异乡人,等待家人认领。”
忽悠人呢?
朱澄掌握着锦衣卫,别的不说,对顺天府每日死了多少人,还是有个数的,“就这么两间屋子,单单是每日死的流民,怕也安置不下吧?”
老仵工解释道,“如今李大人做府尹,招收了不少流民做工,死的人已经少了很多了。”
不过限于财力,招收的流民有限,还是有不少冻死饿死的。
通常确认死因无疑后,便用草席子一卷,直接抬去乱葬岗了。
留下的都是衣着讲究的客商,等待家人前来认领,好赚些赏钱。
当然,这是老仵工的小心思,就不必对两位官爷说了。
他径直走向了其中的一口棺木,木色是浅淡的黄,可见是新打造的,凑近了,还能从尸臭中辨别出淡淡的木香。
只见他工双手合十,向那棺材拜了三拜,那副样子比见着马哲等人时更为恭顺。
这是发自内心的敬畏,自然不可与对官爷的畏惧一概而论。
拜完后他推开了棺盖,一股血腥与腐臭混合的味道,刹时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冰系蹙眉。
马哲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罐子,这是他出宫前,无羡特意吩咐了柴胡,给他制备的。
马哲打开瓶塞,倒出一片姜片,递向鼻头紧皱的朱澄,“含在嘴里,会好受很多。”
“不用。”朱澄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在他看来,连这点味道都受不了,还做什么锦衣卫?
马哲没有再劝,将姜片丢入自己的口中,收好罐子,又取出一副肠衣手套,仔细地为十根手指,挨个儿套上,看得朱澄嘴角一抽。
这家伙不是东厂的吗?
怎么弄得比仵工还要专业?
看来,那些说东厂剥皮、削骨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不然随身携带的器物,怎会如此齐全?
他不觉往后退了半步,给马哲腾出了验尸的空间。
时值隆冬,天气寒冷,人又是刚死的,尸体保存得还算良好。
马哲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棺材里躺着的死者一眼。只见他两鬓霜白,不算年轻了,估摸着,过了天命之年。
老仵工在旁介绍道,“脖子上的刀伤,是死者的致命伤,因为要入殓,被小老儿用线给缝上了。”
他的手艺真不咋地,针脚粗糙得很,缝得同个蜈蚣似的,横贯脖子,虽然擦去了血污,依旧显得狰狞可怖。
“死者还有别的外伤吗?”马哲问道。
“没了。”
马哲不置可否,从死者身上所穿的里衣看,只有领口一处染上了血迹,血量还不少,一直蔓延至胸口的位置,倒是与老仵工断言的死因相吻合。
马哲没有轻下断言,伸出手,从死者的头顶一直摸到脖颈,没有发现外伤。
接着,又剥去了死者身上的里衣,仔细查验了他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