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无羡与马哲对练完,刚在膳堂坐下,就被她爹给抓包了,“快去换身衣服,随我出门。”
“那么早?”无羡的嘴里,还叼着一只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吮吸着鲜美的汤汁,舍不得松口。
“别吃了,”说归说,李霸自个儿却用手抓了一只小笼塞入口中,“咱们去漱心斋喝早茶,听说,那儿的早点不错,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无羡无奈,转身临走时,往嘴里塞了一只小笼,左右手又各拿了一只,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坐位,回屋换了身衣服。
李霸看着她身上的曳撒,与离开前的那身一模一样,“你到底有没有换过衣服呀?”一看就是敷衍他。
“自然换过啦!”无羡抬起琵琶袖,凑到了她爹的跟前,“您瞧瞧,这身可是干净的,还带着皂角的清香呢!”
李霸瞧了半晌,没瞧出啥区别来,只觉得那浅淡的月白色,似幽泉,似夜雪,清冷间流露出几分疏离。
今日可是要带她去相看的,“太素了,换身鲜亮些的。”
她爹那是什么直男眼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好不好?
只有这个颜色,才能完美地衬托出她的冰肌玉骨,清隽着呢!
秦楼楚馆的姐姐,哪个见了,不是争着对她抛媚眼的?
无羡翻了个白眼,“爹,姐儿的衣服,基本都是这个色的。”她才不要换呢!
衣服鲜亮有什么好的,太过显眼,在战场上容易成为敌人的攻击目标。
若不是她的肤色属于冷色调,大地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真真是土气得很,实在不适合她,她早就将衣橱里的月白色,全换成萱草色了。
那才是最佳的保护色啊,混在黄沙漫天的大漠,谁都找不出来。
见李霸还在纠结,马哲开口劝解道,“老爷,主子毕竟是姑娘家,不适合与男方见面。不如穿得素净些,扮作您的小厮,暗中相看。无论最终婚事是否定下,都不会损了主子的名声。”
李霸想想,有道理啊!
于是对马哲道,“那你换一套和姐儿差不多的衣服,随我一起去。”多一个人,更好替她的姐儿打掩护。
“小的能跟着一起去不?”何关一脸希冀。
如此重要的时刻,他怎能不在主子身边陪着呢?
尤其是现在,胡勒根和狗蛋都不在,他可是随侍的第一人选!
李霸拍了下他的脑袋,“你去做什么?”
又不是去干架,要那么多人干什么?
万一吓到了人家,留下了一个坏印象,可咋办?
“老实留下看家。”
“是”何关只能目送着他们出门,可怜巴巴地扒着门框,哀怨得像个弃妇。
“在街上掉金子啦?看把你给瞧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揶揄声自身后传来,何关扭头望去,墨竹正推着行动不便的奚淼出来晒太阳。
何关收回目光,继续忘向门外,“老爷带主子出门了”没带我啊
“又不是去了不回来了。”用得着摆出那副空虚寂寞冷的样子吗?
“你起得晚,不知道,老爷正替主子物色姑爷呢,一大早就带她相看去了。”
竟是去相看了
奚淼的脸色骤沉。
何关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促狭的笑意爬上嘴角,心情瞬间转好:
让你奚落我,知道真相的你,是不是比我更心塞?
没得意多久,奚淼的一句话,将他难得拾起的好心情,无情地击得粉碎,“那么重要的事,主子没带你去,却带马哲去了?”
“那是马哲嘴甜,讨好了老爷。”若是主子开口,一定会带他去的。
何关还想回踩他几句,想不到那个小倌跑得倒是贼快,转身就走。
靠!他还没将场子找回来呢!
今日先放你一马,下回狼妖杀的时候,连本带利找你算账!
墨竹推着奚淼,回到了小院内。
前两日还嫌过分吵闹的氛围,如今骤然冷清下来,只有小玉儿晃着尾巴,热情地迎上来,更显得萧瑟孤寂,心里不觉空落落的。
有句话他憋在心里,不知当讲不当讲,扯了扯嘴角,还是开口道,“公子若是主子有了姑爷,会不会容不下我们啊?”
奚淼揉着小玉儿的手一顿,眼神淡然,目光平静得有些叫人心疼。
喃喃的低语,像是在回答墨竹,又像是在回答他自己,“她不会的”
至少今日不会
因为马哲去了。他是朱寿的人,定然不会让无羡看中别的人。
至于以后
又何必在意呢?
如今的快乐日子,都是上天垂怜他的。即便日后注定要离去,也留给了他一段珍贵的回忆,够他藏在心底,回味一辈子了
漱心斋。
“哟!客官那么早到了呀,雅间早就给您备下了。”
小二一脸热枕地将他们迎上了二楼,“本店的雅间紧俏得很,若不是您提前定下了,可就没位置了。”
原来早有预谋了呀!
无羡嘴角噙着笑,瞥了她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打量起这间雅间来。
墙角摆着一盆文竹,虽算不得名贵的品种,搭配着小巧的假山盆景,也是让人赏心悦目,足见花了不少心思。
雅间的视角也是极好的,凭栏而望,正对着金鱼池,可惜错过了观莲的时节,莲花已经败落,只剩下了枯黄的根茎,一根根插在水塘上。
李霸翘起二郎腿,“将你们这儿出名的点心都摆上来。”
小二就喜欢这般豪气的客人,上点心的速度飞快。
马哲给他丢了几枚铜子,“我家主子爱静,不用你伺候了。”
出手大方,又不找麻烦。
小二揣着赏钱,笑呵呵地退出了雅间,留下一桌的花式点心。
漱心斋不愧是出了名的,各色点心看着就精致。单单是花馍,就摆了整整一盘,层次分明的褶子,宛如片片花瓣绽放,两边各摆了一只灵动的面鱼,遥相呼应,塑造出鱼戏莲花的热闹场景。
“姐儿,还站着做什么?怎么不坐下一起吃?”李霸道。
“爹爹忘了,我现在可是您的小厮,坐下来不就穿帮了吗?”
无羡立刻进入角色,给李霸夹了一朵莲花,“今日由我伺候老爷用膳。”
李霸笑眯着眼,对闺女的服务很是受用。夹起面花就往嘴里送,才咬了一口,就给丢下了,嫌弃地撇了撇嘴。
“什么嘛,就是一陀长得好看些的白面馒头,还没早上那笼小笼包好吃呢!”早知道,就不该浪费了,吃完再出门。
李霸是个典型的肉食主义者,无肉不欢,想找个肉馅的糕点,可惜小二不在,找不到人能问,只能自个儿找。
待相看的公子姗姗而来时,便见到他面前堆了一大碟吃过的点心,全都只咬了一口便给丢弃了。
没办法,没吃到肉馅,他根本提不起食欲咬上第二口。
但是外人不知道,看到他这副浪费的样子,便不觉蹙起了双眉。
哼,不愧是边陲小镇来的,即便发达了,也难掩骨子里的粗俗与鄙陋。
对方的吃相如此难看,他更要好好展示自身的涵养,方能在对比中,凸显出良好的家教来。
他以一个自觉优雅地姿势,抚平直裰的后裾坐下,先入座,再问候,“见过李员外。”
李霸本就不注重礼俗规矩,没觉察出他言行中的轻慢与疏远,热络地给他斟满茶水,“小侄就是陈千户的三公子吧?平时有什么爱好?”
陈三公子没吃早饭,举起筷子,本想吃些垫垫胃,怎料扫完满桌的点心,全叫李霸给动过了。
这副杯盘狼藉的样子,还让他怎么下筷啊?
若不是他家家教好,真想直接掀桌子走人了!
嘴上没说什么,心中的不满,依旧表现在了蹙起的双眉。搁下筷子,微微呷了一口茶水,垂下眼睑,淡淡道,“家父让我多百万\小!说。”
一个武将的后代,看哪门子书啊?
“不习武吗?”李霸关切地问道。
千户是世袭的,可惜他排行老三,袭荫与他无缘,“家父想让我从文。”若是能以科举入仕,与他大哥一武一文,相互扶持,自是最好不过了。
可是李霸不喜欢啊!
他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偏又看不起武将的文人了,一个个都是酸丁。
怪不得长得白白净净的,身子单薄得跟个娘们似的。他的姐儿,让他一手一脚,都能轻松将他给撂倒了。
“小侄出身武将,平日不骑马射箭吗?”
“家父平日督促我的学业,无暇玩乐。”
“弓马怎么能算是玩乐呢?往大了说,能保家卫国,往小了说,能强身健体,很重要的。”
李霸想将他从歧路上拯救回来,哪知他完全不领情,俊眉蹙得更紧,显示了心中的不满,直白地回绝,“文亦能提笔安天下,家父早已为我请了儒士授业。”
以他这副性子,看来是扭不回来了。
李霸不死心地又问,“小侄平日都看些什么?我闺女平日也爱百万\小!说,收集了不少兵书、杂记,你俩应该有很多话题可聊。”
“家父说,杂记都是闲书,耽搁时光,多读无意,让我多看些四书五经,那才是正要。”
无羡在边上站着,都快听不下去了,那个陈三公子真是一个话题终结者,只要一开口,就能将话给聊死。
嘴角刚漾出一丝笑意,突然对上李霸犀利的目光,又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笑什么笑!
你爹爹我舍下这副老脸,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不省心的丫头!
李霸心里憋屈,无奈为了闺女,只能觍着笑脸,又找了个新的话题,“小侄那么好学,想必学业不错吧?有进国子监吗?听姐儿说,她两个朋友的弟弟,都是在国子监读书的。”
陈三公子脸色一僵,“国子监很难进的”
对于白丁来说,进了国子监,便是拿到了科举的入场券。
对于他们这群官宦子弟而言,更是入仕的捷径。即便在学业上没有建树,只要顺利混到毕业,也能靠此补个官缺。
利益当前,国子监的名额被挣破了头,谁不想为自家儿孙寻一个。
他爹虽是官身,却只抢到了一个名额,给了他二哥,所以,他的学业只能靠他自己。
“国子监很难进吗?我家闺女有几个好友,家中子弟都进了国子监。”不过,都是捐来的名额。
李霸撇撇嘴,心里对那群酸丁更是不屑。
不是视金钱为粪土吗?
还拿银子捐什么学呀?
不是打脸吗?
“那很了不得啊!”陈三公子羽睫一颤,心里有些明白,他爹让他来的目的了,“国子监的名额向来紧张,即便是认捐一个名额,也是极为难得的。家父原是想替我筹措一个名额的”
可惜,出了些意外。
他哥与兵部侍郎的嫡女结了亲,算是高攀了,为了显示诚意,嫁妆上将就不得,几乎将家底都给掏空了,凑足了七十二抬,他捐学的银子自然就不够了。
但是这些,不足为外人道也。
“想到家父为我兄弟三人付出颇多,我不愿家父再为我的学业费心。”
这是今日同这小子谈话以来,李霸听他说得最顺耳的一句了。
之前他开口“家父说”,闭口“家父说”,什么都是照着“家父说”的做,还当他是个没主见呢!
这会儿听来,倒是误会他了。
“真是个孝顺孩子。”李霸赞了一句。
陈三公子嘴角扯出一个浅笑,“可惜了那个国子监的名额,托了不少关系,好不容易得来的,原本年后就该入学的。放弃之后,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寻到机会”
李霸给他添上水,安慰道,“只要自个儿有本事,就不怕缺了机会。”
那可是进国子监的机会!
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
他说得倒是轻巧!
陈三公子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家兄娶了兵部侍郎的嫡女,亲家在仕途上多有助力,仕途走得异常顺当,过不了多久,就能更上一层楼。
“家有如此贤妻与岳丈,也是兄长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