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有口难辩,就差掏出一颗心来,以证清白了。
“或许,他说的是真的。”马哲取过那张无字的桑皮纸,放在鼻端仔细嗅了嗅,又挑了边角的位置,扯下一条,放入嘴里抿了一会,吐了出来,“写字用的是云烟墨。”
常伦拧着双眉,他虽不及杨慎出名,也算是个年少成名的才子了,对文房四宝之一的“墨”,并不陌生。
墨分两种:一为桐油烧烟加工而成的,名为“油烟”;一为松枝烧烟加工而成的,名为“松烟”。
这两种墨,他都有用过,前者色泽黑亮,后者则差了许多。
“这云烟墨是什么”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马哲解释道,“这种墨很特别,落笔之后缓慢挥发,半日便不见踪迹,常用来书写密函。”
“世间还有那么神奇的东西啊”半仙摸着下巴,一双眼贼亮贼亮的,琢磨着要不要厚着脸皮弄些来,运用到自己的骗术中,唬人的效果一定不错。
相比之下,无羡的关注点,全在消失的字迹上,“能恢复上面的字吗”
马哲垂眸应道,“可以,幸好写的时间并不久,用的还是桑皮纸,吸水性好,纸张中还存了一丝墨迹尚未挥发。用特殊手法,配合药物熏蒸,便能重现字迹。不过时间很短,只能停留半盏茶的工夫,之后字迹便会永久消失。”
朱寿眸色渐深,“找个善于模仿字迹的高手,即便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纸上字迹模仿下来,也要记在心里,保证以后再次看到,能够辨别得出。”
“你们即便找个模仿字迹的高手也没用。”半仙开口。
“为何”无羡问道。
半仙撇撇嘴,没有明言,“到时候,你们看到上面的字就知道了。”此刻说了,也是无益。
饭桌上的氛围,因着一张无字桑皮纸而凝重不已。
很明显,对方是冲着李元芳来的,自他来刘家村开渠后,针对他的阴谋一个接着一个,手段越发毒辣。
半仙反而是桌上最轻松的一个,面对满桌的美食,食欲大开。拿起筷子,挑了一大块羊肉,塞入口中。
为了躲避无羡,他好久没开张了,穷得都没钱吃肉了。
这现杀的羊肉,即便没有添加任何佐料,依旧香味扑鼻,嫩得叫人舌头都能咬下来。
一口还没吃完,他又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又塞了一大块。
何关斜眄了他一眼,“你还有心情吃东西”
托了马哲的福,半仙的嫌疑可算是洗脱了,无事一身轻,“为何没心情”
“幕后黑手心思缜密,连墨迹都有办法隐去。你做了那么久的骗子,不会真的天真以为,那人没让你看到相貌,就会留下你这么个隐患吧偌大个京师,少个把人,还是个行踪不定的江湖骗子,没人会在意的。”
半仙一噎,想想真有些怕怕的,“我知道的,可都告诉你了,你可不能过河拆桥,一定要护我性命啊”
说着,就要去抓无羡的衣袖,被朱寿一个锐利的眼刀扫过,将爪子给缩了回来。
朱寿见他识趣,收回目光,给无羡碗里添了一块羊肉。
无羡将羊肉蘸了蘸酱汁,“这阵子,你就留在我的身边吧,肉管饱。”
胡勒根暗暗一笑,目光不觉迷离起来,仿若回到很久之前,第一次见到主子时,主子也曾对他说过相似的话。
还真是说到做到
肉管饱
半仙搓了搓手,“那我就不客气了,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常伦双眼一亮,完全不把自己当做外人,不客气起来,“你之前做法事用的红绳能送我一根吗”
无羡目露嫌弃,“你要那个做什么”
常伦还记得当时自燃的场景,莹莹的绿火诡异而瘆人,不过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我要好好瞻仰一下”
半仙大方地从怀里取出一根红绳,“你拿去吧”
无羡挑了挑眉,低头吃肉,没再言语。
墨竹本站在常伦的边上,见他接过红绳,心里有些怕怕的,不知道会不会再次自燃,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常伦如获至宝,饭也顾不得吃了,放在手上端详起来。
白前也凑了上去,与他一起研究起来,嘀嘀咕咕的,不时交换下意见。
无羡都快吃完了,见他俩还在琢磨呢,不想见他俩继续犯傻,好意提醒道,“那就是一根普通的红绳,在雄黄里泡过。你俩就算是看出花来,都不会自燃的。”
常伦对无羡有着迷之崇拜,自然信任非常,可是,“之前做法时,红绳明明自燃了啊”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想法,“你是不是知道其中的奥秘”
在骗术之中,这只能算是最初级的手法,“红绳有两种,他给你的是普通的。”
这回换半仙惊异了,他给常伦红绳时,无羡可是连碰都没碰一下,“你是怎么看穿的”
“简单啊,若是会自燃的红绳,你就不会贴身放了。”人体的体温有37度,一不小心就能将其点燃。
半仙揉了揉鼻子,“果然是个行家,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你啊”
奚淼也好奇起来,“那根自燃的红绳,有什么特别的难道真有鬼神吗”
“哪有”无羡本想说“哪有什么鬼神”,可是想到她穿越了五百年,心中坚信了二十多年的无神论随之动摇。
万一真有呢
想想还是不要得罪神灵了,于是改口道,“鬼神哪是凡人能请得的,红绳上应该是混了骨粉吧”
半仙讪讪一笑,“正是。”
奚淼没想到那个看着仙风道骨的半仙,居然会用那么恶心的东西,顿时脸如菜色,没了食欲,将手中的筷子都搁了下来。
看着奚淼难受,朱寿的心情倒是不错,饶有兴致地问道,“骨粉有什么奇效吗”
这可是吃饭的本事,半仙不想透底,无羡没他那么多顾忌,知无不言,“骨粉晒干研磨之后,温度一高,极易自燃,不过,火焰并不会灼伤人。坟地里常见的鬼火,就是这么来的。很适合在做法事的时候,增添奇幻的效果。”
可不是奇幻吗
在场所有人,都以为是邪祟作祟了
朱寿顿悟,“所以之前的法事,要选择接近午时的时候,又用镜子反射阳光到红绳上,就是为了增加温度。”
“聪明。”
白前从事水利,从水手那儿听过很多怪谈,对鬼神之说很感兴趣,“半仙点的香呢为何会烧得如此之快”
“香是特制的,除了顶端之外,都混了火药。所以一开始点燃时很正常,烧到后面火势就变得凶猛了。”无羡答道。
李元芳也加入了提问的队伍,“幡旗上的血色鬼影,又是如何来的那无根之水是村民准备的,没法做手脚。”
“水是没有问题,但是你忘了,水中化了一道符灰,符灰与泡过药水的幡旗反应,便会变色。”
奚淼拧起好看的双眉,不解道,“为何他用桃木剑,可以将鬼影砍成两半”
半仙苦着一张脸,就差给无羡磕头求饶了,“你就给我留点秘密吧”
奚淼嘟起嘴,“我就要知道”
凭什么其他人的问题都答了,轮到他这儿就要保密吧
无羡卖了个关子,“秘密就在半仙用的木剑上了。”
白前记得,那是一把雷击桃木剑,“难不成,其中蕴含了神力”
“给你们变个戏法。”无羡莞尔一笑,招来胡勒根,对他耳语了一番。
胡勒根笑着转身离去,回来时带了一根黑漆漆的小木棍,就是灶台生火留下的碳棒,家家户户都有,普通得很。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可不要眨眼哟”无羡将那根碳棒放入茶汤之中,随着她的搅拌,掀起一道漩涡,原本金色的汤水在搅动下越发浅淡,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碗澄澈的清水
“你怎么做到的”奚淼的语气充满了震惊,一把夺过那碗水,看了又看。
“只要有一根碳棒,谁都能做到。若是将茶汤换成了洗过笔的浊水,效果会更明显。”
奚淼一点就透,“桃木剑被雷劈过,与木炭无异,所以也具备了净化之力。半仙不是将幡旗上的鬼影给砍断了,而是将木剑经过之处的颜色给净化了。”
“焚烧幡旗时的鬼叫声,又作何解”白前问出了大家心中的最后一个疑问。
“我猜那是腹语。”
半仙无力地趴在桌上,奄奄的,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你将我的秘密都抖了出来,还让我用什么混饭吃啊”
无羡不以为意,“一口饭嘛,我还是养得起的。”
半仙擦了擦嘴角残余的肉末,又将架子端了起来,“本仙可是要筑炉炼丹,得道飞升的,所废金石名贵得很,可不是寻常人养得起的”
加入的骨粉,能浮于空中自燃。
加入的火药,令香炷燃而不爆。
这些可不是在市面上,能够轻易获得的。
“做法事用的骨粉和火药,都是你自个儿提炼的”
半仙见她眼中涌动着兴奋的眸光,以为她想拿来忽悠人。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好歹无羡要罩着他一段日子,对于恩主,半仙还是很大方的,“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配些,不过材料可得你自个儿找。”
“除了这些,你还会配别的吗”
半仙得意地挑眉,“我会的丹方可多了,还有长生不老的呢,你想要吗”
无羡侧目问朱寿,“你对长生不老,感兴趣吗”
朱寿没有秦王的执着,看得豁达,“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老病死,如同春夏秋冬,轮回交替,无可避免,强求不得。”
身为帝王,怕死,可以理解,但若沉迷丹术,则失了理智与基本的判断力。
无羡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赏了他一个笑脸,回了半仙,“我对长生不老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更精纯的硝石,更坚韧的钢材,更清透的琉璃,更美艳的釉色。”
半仙嗤笑,“我只会炼丹,又不是打铁、烧窑的。”更何况硝石和钢材关乎战事,敏感得很,还是少沾染为妙。
“打铁、烧窑需要炉子和高温吧,炼丹也需要炉子和高温啊,道理都是相通的。”
“你还是找个铁匠和窑匠实在些。”半仙继续推脱。
“卤水点豆腐,将几种不同的东西放在一起,可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化,你难道不敢兴趣吗”
无羡不是随意向他抛出的橄榄枝,从之前法事上,她发现他提炼的火药和磷粉,精度不错,这才生出了招揽之心。
半仙有些被她说动了。
他出生时母亲难产死了,四岁时父亲也意外去世了,婶婶说他克父克母,是个不祥之人,村里的孩子都欺负他。
有一次,他同往常一样被欺负的时候,遇上了师父,随手招来一簇鬼火,就将那群孩子给吓走了。
面对着突然冒出来的绿色火苗,虽然当时他只是一个孩子,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那是世间最美、最神奇的存在。
后来,他跟着师父学习术法,青出于蓝。每每见到那些愚笨之人,被他骗得团团转,他嘲笑他们的无知,同时也感到寂寞。
直到他遇到了眼前的少年,他看到她在谈论术法时,眼中的光芒是如此的璀璨,宛若星辰般耀眼。
无关得道升天,无关点石成金。
只是纯纯的一份痴迷与喜爱。
不染俗尘,纯粹无垢。
一如他。
“炼丹可是很花钱的。”他的唇角不觉翘起,还傲娇上了。
这个道理,无羡自然明白。
即便放到五百年后,无论是哪一项科研的成果,都是用钱堆出来的,而且,还伴随了相当大的失败风险。
“放心,我别的不多,就是钱多,养你还是养得起的。”
半仙嘴角一抽,她这话说的,真是豪气,不过他喜欢。
朱寿可一点都喜欢不起来,小无羡说好要养他的,可是如今呢多了一个奚淼还不算,怎么又多了一个半仙啊
一个个真是碍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