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媒人有备而来,怀中抱着厚厚一叠宣纸,全都是适龄男子的画像,神形兼备,一张张翻给李霸看。
“您瞧,这位是礼部侍郎家的嫡三公子,长得多俊啊,最难能可贵的是,读书还是一等一的好,十六岁就中了秀才。”
李霸对读书人不怎么感冒,撇了撇嘴,“看着弱不禁风的,瘦得跟麻杆似的。”
“可不是,”马哲笑着补刀,“听闻从小就是个药罐子,每年都要病两回,每回病上小半年,药不能停,最近正急着找人冲喜呢”
李霸一听,那还得了,脸上肥肉一抖,匪气侧漏,“我的宝贝闺女,可不能嫁给一个病秧子”
看对方那副病怏怏的样子,指不定一嫁过去,就得给人守寡了。
“读书的,身子骨都有些弱的。”媒人讪讪一笑,又翻到了下一幅画像,“您看,这是兵部主事的嫡次孙,自小习武,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兵部主事才正六品,三品满地走、侯爵多如狗的京师,真算不得什么。
而且媒婆也没介绍那人的父亲,可见是个白丁,第二代中没个能挑大梁的了,一旦祖父离任后,家族将会迅速败落。
李霸几经宦海沉浮,也不在乎女婿是否出息,只要对他闺女好就成。
从相貌上看,那人身板结实,比刚才那个病秧子顺眼多了。
马哲偷偷瞟了一眼,不咸不淡道,“这个啊,成过亲的。”
李霸脸色骤沉,他的宝贝闺女,疼都来不及,还有一个天方长公主的名号在,怎么能给人续弦呢
马哲继续补刀,“听闻他嗜酒如命,一喝醉就爱打人。将怀孕的妻子打到流产,去年刚和离了。”
“误传,都是误传”媒人眼神微闪,“是女方家运气不好,自个儿不小心跌倒,将孩子给摔没了,后来没法怀孕,自求和离的。”
媒人翻到了下一幅画像,“看看这个,相貌堂堂,文质彬彬,是侯府二房的嫡孙,配你家闺女,可谓是郎才女貌。”
侯府二房难以袭爵,也就是名头上好听些罢了。等老侯爷死后分家,连个外放官员都及不上。
马哲轻哂,“画师找得不错,可这本人,脚步虚浮,精神萎靡,可是青楼的常客啊,庶子都生了两个了。听闻最近欠了一笔赌债,手头缺钱得很。”
这是让他闺女给人做便宜娘,还让她出钱替他还赌债吗
李霸气得一双绿豆眼,瞪得都有黄豆般大了,望着媒人的眼神,像是淬了冰渣子,森冷森冷的,“我让你给我闺女介绍人家,你找的就是这些破烂货”
媒人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理直气壮道,“您也不想想,您家闺女的名声,被外面传成什么样了,”嫌她面如罗刹的,还能带着人家来相看,嫌她豢养面首的,再多两张嘴也解释不清,“能有人要就不错了。”居然还敢嫌这嫌那的。
李霸冷哼一声,“那也是天方的长公主。”还是他闺女自个儿凭本事挣来的头衔,谁家闺女能有她这份能耐
“你都说是天方的长公主了,真正有前途的公子哥,谁敢要她啊,不怕给人扣一顶里通外国的大帽子”
“”李霸被怼得哑口无言,之前光顾着乐呵了,没想得如此之深,如今细细品来,还真是那么回事。
这可怎么办
为了闺女的婚姻大事,李霸的态度不由地软了几分,“男方条件差些没关系,我和我闺女也不注重那些,只是,你也不能找些品行不端的啊”
媒人抖了抖手中的画像,“您早说啊,我手上还有不少合适的呢”
媒人一边翻着画像,一边替李霸介绍。做这一行的,本就一张巧嘴,舌灿如莲,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或是貌若潘安,或是富如邓通,或是才比宋玉,或是勇赛项羽,各有千秋。
李霸一时拿捏不定,向无羡招了招手,“姐儿来瞧瞧,喜欢哪一个”毕竟是她未来的夫婿,还要她能看中才行。
无羡掐指一算,最近不宜居家
宜远行
而且,越远越好
“爹,李府尹要挖沟渠,没经验,找我去看看。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耽误不得,我得去盯着,估计要住上一阵。您没事溜溜马,练练箭,不用太念叨我啊”
说完,没给她爹开口的机会,带着马哲等人立刻脚底抹油,溜得贼快。
经过二进院的时候,遇到了正在逗小玉儿的奚淼,看她一副逃难的架势,好奇道,“你要去哪儿呀”
无羡直言,“去看挖渠。”
奚淼来了兴致,将手中的藤球丢给墨竹,“我也要去。”
讲真,工地泥泞得很,脏兮兮的,无羡不觉得奚淼会喜欢。
不过以他那位祖宗的执拗性子,她若是一走十天半个月的,作起妖来没人能制住他,不如将他一起带走。
田地里空气也好,也利于他疗养。
“那就一起去,胡勒根,给奚淼备一辆马车,速度要快,日用的东西之后让柴胡慢慢收拾,送去田间就成了。”
奚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跑那么急,有鬼追你吗”
“比鬼可怕多了”无羡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把她爹给她找夫婿的事,简单复述了一遍,“要不是有马哲在,我爹说不定就把我给廉价卖了。”
奚淼见她一副委屈而无奈的表情,强忍着笑,难得没去挖苦她,在墨竹的搀扶下,乖乖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颠簸一路。
也是李元芳运气好,被村民围剿的时候,被无羡给赶上了。
无羡的目光落在了一名老者的身上,别看他只是一身细布,但是颜色鲜亮,一看就是新裁的衣服。
他的眼神之中,透着几分倨傲,身边还围着几个农户,隐隐以他为首。
无羡向他拱了拱手,“请问您是哪位”
伸手不打笑脸人,老者向她回了个礼,“在下是刘家村的里长。”
“李府尹好歹是朝廷命官,有话可以好好说嘛。手中拿着家什,有理也弱三分。若是伤了人,扣下一顶伤害朝廷命官的罪名,您这里长之位不但保不住,说不定,命都留不住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礼啊”
“你想要挟人咱们刘家村,可不是被吓大的”
马哲见里长身边的青年,朝无羡啐了一口,手握着刀柄,已经出鞘,又被她给按了回去。
“都快到吃饭的点了,有事饭桌上谈嘛不知这院子是谁家的呀”
老汉没见过无羡,一时拿不准,收到李元芳投来的安抚目光,方才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道,“这院子是小老儿的。”
无羡向他笑了笑,掏出一个银锞,丢在他的怀中,“借您个地儿,开个席面,替我杀一头羊,再弄些饭菜,招呼下大家。”
老汉有牛,在村里也算是富裕的,不过,还是第一回见到,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大块银锞,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忙招呼儿子,准备杀羊。
里长见无羡出手阔绰,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将流民在村里的恶行复述了一遍,“在下身为里长,自当为村民请命。”
“里长大义,”无羡赞了一句,突然话锋一转,“如此,就更不该带着村民闹事,为村子惹来麻烦了。”
里长身旁的青年冷哼一声,“看着斯文有礼的,想不到也是同狗官一路的。”
“稍安勿躁,我这不是给大家带来解决的方案了嘛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其实啊,最大的问题还是沟渠占地,对大家造成了不必要的损失。今日我来,就是奉府尹之命,根据市值,给大家折价赔偿的。如今里长和官府的人都在,趁着开饭之前,就能将地契交易的事都给办了,一手画押,一手交钱。里长觉得,如何”
里长抿唇不语,向之前闹得最凶的那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立刻跳了出来,“有钱了不起啊那是我祖上留下的地,我绝对不会卖的”
“挖渠之事,既然是府衙定的,便无商量的余地。”无羡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口气不容辩驳,“不止是你的地,只要是沟渠经过的路线,全都挖定了”
“那怎么成你们这是强抢”好不容易因为盛宴平复的民愤,再次沸腾起来。
无羡一脸“抢了又如何”的傲慢,“你觉得,你能闹得过官府”
她接过马哲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道,“与其闹僵了,分文未得,还不如现在就将地卖给我。在一炷香之内,找我卖地的,多加一成地价。若是在上菜之前,所有人都与我签订了地契,我再给每人多加一成,作为奖励,也算是对大家这几日所受的流民之苦的赔偿。时间有限,请各位村民快些考虑。”
一群人呼啦啦地围在里长身边,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面红耳赤。
无羡也不参与他们的讨论,招呼李元芳等人在石桌边坐下,让胡勒根点上一炷香。
顺便,将胡韶这个不安分因子,从人群里拽了出来,扣住他的肩膀,将他一起带走。
“哟胡大人可真够念旧的,丢官之后又回顺天府啦”
胡韶悻悻一笑,“本官只是听候差遣。”
“既然在顺天府了,就好好干。鼓励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无羡让马哲亮了亮他的腰牌,东厂的掌刑还是很能唬人的,“要是让我发现,你在顺天府再弄出什么幺蛾子,你也没活着的必要了。”
胡韶脸色一僵,“你这是在威胁朝廷命官”
无羡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看似轻轻的拍了下,却是拿捏准了穴位,疼得他冷汗涔涔,“别以为我不清楚,是建昌侯将你安排进顺天府,挑唆你来闹事的吧
“你也不想想,当日你替他办事,搞砸了,他可有替你说过一句话他既然能舍弃你一次,就能舍弃你第二次。
“乡野村民彪悍无比,械斗之时很容易发生意外。若是不幸死个四品的官员,内阁必然会大力镇压暴民。
“到时候,我连安抚村民的钱都省了。你说,这个买卖是不是很划算”
胡韶忍着肩膀传来的疼痛,咬牙道,“本官若是少了一根汗毛,朝廷是不会放过你的”
无羡凑近他的耳边,“别忘了,我可是天方长公主,大明内阁可管不了我。即便查到我的头上,最多也是将我驱逐出大明,我没有任何损失,可是某些人,死了就真是白死了。”
少女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明明是温热的,却叫人冷冽刺骨。
“你到底想做什么”除了警惕之外,还有几分畏惧。
“学学庙里的泥菩萨,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说的不要乱说,这样才能活得更久些。”
在他惊颤的目光下,少女终于收回了手,肩上的疼痛随之消退,可他的肌肉依旧紧绷着。
他缓缓挪着步子,不情不愿地站到几人的身后,缩着脖子,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几人的对话,却是清晰无比地钻入他的耳中,不是他想屏蔽,就能屏蔽的。
“无羡,你可真是及时雨啊”常伦偷偷瞄了那群村民一眼,见他们继续激烈地争论着,没注意到他们这边,压低声音继续道,“要不是你来了,我还以为要死在那群刁民的手中呢”
“不是我说啊,你们这次做得不厚道,怎么能白白挖了别人的地,不给补偿呢”后世征地,即便用来建造没有任何收益的市容绿化,也是要给经济补偿的。
李元芳自知理亏,张了张嘴,辩解之词卡在嗓子里,没好意思说出口。
吏目瞪了胡韶一眼,“还不是他惹出来的,给咱家大人留了个空府库,哪里有银子补偿村民”
胡韶没想到,这把火最后会烧到他头上,“这个锅本官可不背,交接的时候,府库明明是满的。”
吏目毫不忌讳地揭穿他的把戏,“那是你从附近临时调拨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