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七窍流血死者含冤

舒芬轻哂,“你不是最擅杀人吗怎么还相信这些”

“所以每一次,我都是怀着虔诚的敬意,送他们上西天的。”

无羡一脸正色,和善的笑意下,挟裹着冷漠的眼神。

用最轻柔的语气,说出最无情的话语。

矛盾,且诡异。

仵作不禁打了个哆嗦,不敢顶撞,乖乖地跑到供桌边,点上了一根香烛,来到摆放尸体的桌案前,高举着为众人照明。

屋里的视线明亮了不少,无羡满意地勾起唇角,用手中的木簪挑开死者的手心,之前看不清的地方,如今宛若开雾睹天。

“死者双手的指腹均有茧,生前应是练习弦乐的。”

舒芬见她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有意想刁难一下,“就不能是因为劳作而生的茧吗”

“死者可是三寸金莲,如何下地劳作况且,皮肤又是如此柔嫩,可不是贫苦百姓之家能娇养出来的。”

无羡用木簪划了下死者的指间肌,继续分析道,“这一块是握锄头的位置,若是常年下地劳作的人,更容易在此处长茧,而死者长茧的位置却在指腹。”

“也可能是绣花造成的。”杨慎在通房的手上,见过类似的茧。

“绣花只会用到拇指与食指,可是你看,死者除却小指,左右指腹都有茧。”

舒芬有意抬杠道,“说不定,她左右手都会用呢”

“即便她左右手都会绣花,也用不到无名指。”无羡将死者的右手翻过来,“值得注意的是,死者右手无名指的第二截位置也有薄茧。这是典型的笔茧,说明死者生前是习字的,而且惯用的是右手。舒修撰也是习琴的吧,可以对比下你自个儿的手掌。”

舒芬摊开手掌一看,所生茧的位置及其厚薄程度,确实与死者近似。

“想不到从一具尸体上,能看出那么多的名堂。”舒芬目光深邃,看着无羡的眼神,变得越发探究起来。

杨慎回想到那个流民,面黄肌瘦,指间肌的位置带着厚茧,“这具尸体不该是那个流民之女。”

曹嘉也道,“两人的容貌差异很大。”他可不信,一个长得如此埋汰的流民,能生出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儿。

“可不是,”无羡的嘴角噙着一丝揶揄,“不过,以那流民的刁滑,定然不会轻易承认的。”

“要不要滴血验亲”常伦提议道。

“这个主意好”李元芳随即附和,杨慎等人也觉得可行。

众人兴致正高,却被无羡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滴血验亲可做不得数。”

常伦不解,“自三国时起便有滴血验亲,洗冤集录也有相应的记载。”如何做不得数

“滴血验亲太易被人利用作假了。”

常伦追问,“怎么个作假法”

“吃过鸭血吗血中加盐,可以凝固。同理,加入些别的也会让血液产生不同的变化。比如说白醋,能让毫无关联的两人血液彼此融合,而白矾则能让至亲父子的血液相互排斥。”

光影遽然一晃,原来是仵作的手抖了下。

无羡自验尸开始,就觉得他有些问题,一直在悄悄留意他。

起初提出滴血验亲之法时,他脸上略微翘起的弧度,只一瞬,立刻恢复如常。

之后被无羡反驳之后,他的表情瞬间僵硬,脸色苍白得很。

李元芳沉思了半晌,双眼一亮,“既然知道如何动手脚,早些加以防范,不就没事了”

“防不胜防,因为滴血验亲之法,本就是不靠谱的。”

最震惊的当属常伦,“为何”

后世的血型理论太过超前,哪里是五百年前的古人能够理解的,说出来,反而会被人认定为疯言疯语,无羡只得找了个易于让他们接受的说辞。

“因为滴血验亲,验出的不仅是至亲,还有远亲。中原之人向上追溯,均是三皇五帝的后代,血缘非常相近。即便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也有小半的几率,血液能够交融。”

常伦身在大理寺,看过很多卷宗,此刻经她一提,立马想到一个案例,“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彼此血液相互排斥。”

“很正常,”无羡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三皇五帝的后裔彼此通婚,同一人的身上,很可能留存着几位皇帝的血脉,但是只有一种血脉占据了主导地位,由此决定了他能否与别人的血液相融。即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若是哥哥继承的是炎帝的血脉,弟弟继承的是皇帝的血脉,彼此的血液也会相互排斥。”

曹嘉好奇道,“那又是什么,决定了主导血脉呢”

“那是随机的,”无羡耸了耸肩,“一如人的相貌,即便是一母同胞,有人随父,有人随母,有人随舅,有人随姑,真是说不准的。你们若是对此有兴趣的话,可以找些人试试。”

常伦的脸跨了下来,“那我们岂不是没法揭穿那人的谎话了”

无羡在仵作的眼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轻松,更加深了对他的怀疑,不过,她装没看见,继续看着马哲验尸。

死者是被掐死的,所以他从颈部开始探查,之后又撩开了死者的衣袖,“死者颈部有十个手印,左右小臂的内侧,各有一道三指宽的淤痕,斜贯而上。凶手多半是用腿压着死者的双手,让她无法挣扎,然后用手将她掐死。”

一番推论有理有据,无羡却是双眉拧起,沉声道,“等一下”

常伦不解,明明分析得很有道理啊,“有什么问题吗”

“很有问题。”无羡走近一步,用木簪指着尸体左侧脖颈的指痕道,“你们看,这儿有一段两分宽的压痕。”

常伦伸长了脖子,“瞧着像是戒指的压痕。”

杨慎眼神一亮,随即又黯然下去,“戴戒指的不知凡几,仅凭一个戒痕,根本无处查起。”

无羡勾唇,“那倒未必,戒指的位置有些特别,戴的是右手食指,如此一来,就能大幅缩小排查的范围。

“继续验尸吧,尸体不会说谎,从她身上获得的证据,可比活人的供词,要靠谱多了。”

“是”

马哲在验尸中的表现很亮眼,就连对他印象不佳的舒芬,也生出了几分赞赏。

只是下一瞬,他的赞赏又被厌恶所取代,“你想做什么即便人已归西,也不能如此轻薄了她。”

他如此呵斥马哲,是因为马哲想要解开死者的衣襟。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还是脱衣

舒芬立马移开了视线。

杨慎垂眸而立,眼观鼻,鼻观心。

曹嘉则用手挡了双眼,心中默念“非礼勿视”。

“不脱了衣物,如何查验身上的伤痕”马哲答得理所当然。

舒芬沉着脸,愤然反驳,“男女有别”

无羡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封建卫道士的臭德行,人都死了,不想着如何替人伸冤,却在纠结“男女之防”。

一声嗤笑出声,无羡道,“我不是男的”

马哲随即附和,“奴婢也不是男的。”

无羡说她不是男的,这是实情,舒芬能够理解,她带来的亲随凑个什么热闹

“你不是男的,”难不成还是女的

后半句话卡在他的嗓子眼里,倏地惊觉

不还有第三种可能

他既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

他是公公

对了

他自称“奴婢”,这本就是宫内内使常用的。

他还说过,他掌过刑,对待生死十分冷漠,说不定在东厂待过

此刻再次打量他的容貌,下巴上竟连一点胡渣都没有,肌肤细嫩,五官也偏阴柔。

不是公公,还能是谁

他能想到的,其余的人也想到了,一个个瞧着马哲的目光带着惊异。

这倒不是对马哲有什么歧视,而是对无羡的重新估量。

一个东厂出来的公公,是什么让他心甘情愿地留在无羡的身边,做一个无品无阶的小小的亲随

除非

那是圣上的安排

看来圣上真是对她十分的上心了。

“诸位没有异议的话,奴婢就继续验尸了。”说完,他旁若无人地去解女尸的衣衫,眼神之中不带半分旖旎,就像是完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衣衫一件接着一件被他除去,只留下最后一件贴身的里衣。

杨慎等人满脸绯红,一个个避开了视线。

无羡对他们那副做派,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启了嘲讽模式,“小杨大人,若是不睁眼好好瞧着,如何为死者伸冤”

杨慎抿了抿唇,这才微微睁开眼睛,仍不敢正眼瞧着女尸。

此刻,女尸身上只留有一件单薄的主腰和小衣,他见马哲从女尸的胸口,一寸寸往下摸去,高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验伤了,”说完,继续往下摸去,突然,一道血泪自她的眼角流出,顺着脸颊往下淌,随即双耳、双鼻、唇角亦同时淌下了血痕。

仵作呼吸一窒,“侮辱尸体,七孔流血,死者这是发怒了”

香烛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着,烛光烁烁之下人影幢幢,给本就阴森的尸体,平添了几分诡异。

曹嘉禁闭着双眼,双手合十,已经开始默念超度的佛经了。

“这不是死者发怒”常伦激动地大喊,“你们看,她流出的血液颜色不正,是黑色的,她是中毒而死的”

常伦对自己的发现很是兴奋,不料,随即被无羡泼了一盆冷水,“这也不是中毒,只是很正常的现象。人死之后,血色的颜色会逐渐便深,随即腐烂。死后二至三日内,乌血会渗出到体外,便是如今你们所见到的这副模样。”

无羡看到常伦一脸的沮丧,又补充道,“既然是验尸,每个可能都要考虑在内。马哲,取根银针,分别插入死者的喉管和胃部,看看有没有中毒的迹象。”

“是”

马哲立刻照办,先测的是喉部,银针缓缓扎入,停留了十息方才拔出。

银针之上虽然染上了污血,却没有变色。

之后又测了肠胃,均没有发现异常。

“死者没有中毒的迹象。”

常伦有些小失望,立刻又恢复了平常心态,提笔将结果记下。

马哲擦去针上的污血,别在衣襟上,继续摸骨验尸,“左侧下方的第二条肋骨裂了,脾脏有些浮肿,是否破裂,需要剖开才能确认。”

古人对解剖尸体还是有很多顾忌的,“先不剖尸体。”

无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些青红交错的伤痕上,有些已经结疤。

她用木簪点着其中的几处泛白的伤痕,道,“这些是旧伤吧”

马哲点头道,“死者长期受到虐待,右腿也被人打断过,从伤口的愈合程度看,还没完全好,是两个月前刚受的伤了。”

“两个月啊”无羡摸了摸下巴,眼中精光一闪,“这个时间倒是能拿来做些文章。”

舒芬双眼一亮,“你想好如何破解死者的供词了”

“一会儿在堂上,就看我的吧”无羡得意地挑了挑眉,吩咐马哲,替死者重新穿戴好衣服。

一行人带着尸体,重新回到了公堂之上,正对上大理寺卿那张不耐烦的脸,“可有验出什么”

“验出了不少。”无羡走到苦主身边,眸色骤冷,“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确认,死者是你卖于琉璃居的闺女”

苦主狠狠咬了下舌尖,疼痛刺激着泪腺的分泌,眼眶瞬间就湿润了,“我亲自将闺女交给了琉璃居的伙计,之后又是我亲自跟差役认的尸,还能认错吗”

无羡目露轻蔑,“你才到京师多久就能认得琉璃居的伙计”

“小的才到京师一个月,无权无势,自然认不得琉璃居的伙计,但那伙计是衙役介绍的,还能作假”

无羡没有反驳,换了个话题,又道,“看你这一身葛布,逃难之前日子怕也好不到哪去,死咬着琉璃居不放,是来讹钱的吧”

苦主梗着脖子道,“小的比不上大官人穿金戴银,家里只有几亩祖上留下的薄田,是穷,是没能耐,可也是本本分分的农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