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饭后,吃饱后最为无聊的时候,只见几人围住了一间铺子,吵吵闹闹的,众人纷纷跑去看热闹。
带头的穿着一身葛布短褐,又脏又破,瘦得跟个皮包骨头似的,脸无二两肉,还脏兮兮的,能搓出几两泥来,好似很久没洗过了,看着像是个要饭的。
这种人,哪能有钱来铺子里消费的,来要饭的还差不多。
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又馊又臭,多待片刻,都能将客人给熏跑了。
伙计自然不愿让他们破坏生意,刚见他们跨入门槛,就打算去撵人。
对方来势汹汹,可不是好相与的,从腰间抽出事先藏好的棍子,猛地一甩,一排清露掉落至地上,哗啦一声,摔了个粉碎。
香味瞬间弥漫开来,一室芳香,却无人有心情去欣赏。
伙计看着那些破碎的清露瓶,心都在滴血,几百两的货物,就这么没了
这个月的抽成,也随之泡汤了
伙计不由地怒气填胸,“好大的狗胆,敢来这儿闹事,也不去打听打听,这儿是谁罩着的”
那人冷笑一声,“不就是东厂的阉狗吗别人害怕,我可不怕”
说完举起棍子,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专门盯着那些价格高、不经碰的东西砸。
伙计简直要被气疯了,伸手就去夺他手中的棍子。
两人你争我夺,互不相让,眼看就要扭打起来。那人瘦弱无力,手上没把子力气,哪里是伙计的对手,手一松,棍子就落入了对方的手中。
伙计抑不住脸上的得意,右手的棍子一下接着一下,落入了左手的掌心。
呵呵,风水轮流转。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他举起棍子,猛地向那人挥去。
太祖曾经做过乞丐,大明乞丐的身份随之水涨船高。
虽然已经过了十代,很多人都不在意了,但是太监张永还守着老祖宗的规矩,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欺负了几个乞丐,可就罪加一等了。
他不敢下死手,只想吓唬吓唬他,将他赶出门外可是对方像是吃错药了,不躲不避,反而迎着棍子,一头撞了上来。
另外两人更狠,脑袋对准了货柜撞上去,简直是不要命了。
两个人的脑袋瞬间就青了一大块,另一个甚至冒出了血来,顺着额角一直往下淌,看着怪瘆人的。
伙计完全傻眼了
那些乞丐究竟想要做什么
伙计的口气软了下来,“有话好好说”
“咱们没什么可说的”那人任由头顶的血流下来,随手抹了一把,将血抹得满脸都是,突然转身冲出了铺子,跑到门外,收起眼中的阴鸷,对着街上的众人哭诉起来。
“这家黑店,用乱葬岗的死人熬制胰子,我与弟弟逃难来到京师,不想他连个尸首都没留下,死无全尸”
人心总是偏向于弱者,那人的声音哽咽,头上又流着血,凄凄惨惨的模样,不由地让人心生同情。
“那人看着真可怜”
“怪不得这家铺子卖的花胰子如此特别呢,搓揉的时候,还带着粘丝,原来是用死人做的”
“想想就恐怖”
“阿弥陀佛,佛祖饶不了那些畜生不如的狗东西”
“砸了那家黑店”
怜悯之心瞬间化作了怒火,以星火燎原之势,烧向了番货铺。群情激奋的百姓,怒吼着,如蝗虫般涌入了铺子里。
一名伙计见势不妙,从后门早早溜了,向掌柜的求助去了。
另一人则躲到了柜台后面,仍被愤怒的群众给揪了出来,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伙计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身上布满了被踹的脚印,求饶声渐渐无力,变成了痛苦的呻吟。
明明只是一群不相关的路人,却像是有着杀父夺妻之恨一般,争先恐后地上去踩上两脚,施暴于无辜的伙计身上。
此时,不知哪儿多出来一只手,伸出了罗袖,偷偷摸到了货柜上。
旋即,货架上多了一个空位,而衣袖中则多了一瓶清露。
有了第一个出手的,立刻就有第二个效仿的。
货柜上的物品越来越少,闹事者的衣襟却鼓了起来,好似一只只丑陋的蛤蟆,惦着大大的肚子。
人也打了,店也砸了,东西也顺走了。
大获全胜的路人,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大的好事,心满意足地准备鸣金收兵了。
脚刚出了铺子,就被一群楞眉横眼的官兵给堵在了门口。
方才气势汹汹的闹事者,此刻如软脚虾一般,嘴里喊着爷爷,就差给对方跪了下来,“咱们就是看个热闹”
“看热闹把人家的铺子都给砸了”
一声冷嗤自官差身后传来,差役们让开了一条道儿,走出一位身穿练鹊补子的官爷,鄙睨的眼神,高扬的下巴,将狗仗人势演绎得淋漓尽致。
是检校那个家伙
一名路人占了出来,“这是家黑店,用死人熬制胰子,丧尽天良,为何砸不得”
“就是就是”附和声起,满腔义愤。
无羡也从官差身后走了出来,扫了一眼铺子
伙计伤得不轻
地上一片狼藉
货架被洗劫一空
原本含笑的双眸,窜起了一抹怒意,即便竭力克制,仍然难以维持平日的冷静。
面对众人的质疑,她不争辩,不解释,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抓人”
她得知铺子出事后,就将整个顺天府的官差都叫来了,加上她府上的家丁,足有六十多号人,将闹事的拿下绰绰有余。
不一会儿,伙计被送去了医馆,闹事的一个不落,被捆了个结实,押在了铺子门口,排成了长长的两排。
检校向无羡谄媚一笑,“小弟,你看接下来该如何”
无羡神色沉凛,“搜身”
官差应声照办,才一盏茶的工夫,就从那些人的怀中搜出不少赃物,摆满了了他们的身前。由专人负责记录,给他们认罪画押。
无羡的嘴角噙着阴冷的弧度,扭头问检校,“一瓶清露至少十两,不知该当何罪”
“杖责三十,流放千里。”
这不是要人命吗
一名身穿罗衣的青年,吓得一哆嗦,“在、在下只是进店选购尚未来得急付账”说着,他想去掏银子,可惜双手被反绑着,根本动不了。
无羡低头拨弄着手中的短刀,“哪个买家会在未付款之前,将东西揣入怀中这点趁火打劫的心思,谁看不出来就看你们想要私了,还是公了了。”
“如何私了”罗衣青年问道。
“私了的话,偷一罚三,其中的两份用来赔偿铺子损失。公了的话,交由官差。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别指望你们家里人能将你们保出来。”无羡目露寒芒,落下狠话。
罗衣青年垂头算了下眼前的赃物,足有三十两,照着三倍算下来,就是九十两。
让自己这双手犯贱
真恨不得剁下来
他又不是缺钱买不起,只是看着铺子有人捣乱,伙计无暇顾及,想要浑水摸鱼。哪知鱼没摸到,倒是摸到一条咬人的水蛇
这回亏大发了
他还是赔得起钱的主儿,大部分人就没如此好运了,都被押回了大牢。
对于他们,无羡一点都不同情。
既然犯了错,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不然要法律做什么
“主子,三个闹事的也逮住了。”马哲垂眸禀告。
“你的口才如何”
“”无羡的跳跃性思维,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一怔方才应道,“尚可。”
“你随何关一起上堂,告那些人造谣污蔑、恶意中伤。”
何关这人,有时不怎么靠谱,得找人盯着才能放心。
无羡的理想人选是胡勒根,他的心思玲珑,关键时刻能提点何关一二,不用担心他们会落入别人的设置的话术圈套。
可惜因为他的眸色特别,怕上堂的时候,有人会拿他的眸色做文章,恶意中伤他。是故,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马哲。
从他这几日的表现来看,八面玲珑不输何关。唯一的缺点,就是对花胰子不够熟悉。若是问到专业性的问题,怕是答不上来,交给何关便可。
“拿出气势来,别让人觉得咱们好欺负了,同时也不能让人觉得咱们欺负人。”这个度,要如何把握是关键。
“小的明白。”
顺天府。
李元芳连日忙得头头转,前任给他留了不少烂摊子,好不容易将流民都安排好了,府库差点火了,点了点库存,几乎是空的
呵呵,这是给他留了个空架子啊
他正头疼着,忽听外面传来沉闷的鼓声。
咚咚咚
有人鸣冤
他整了整官服,立刻升堂。
秉持着公平公正的原则,他升堂审案时,都是任由百姓听审的。
今日一见堂外人头攒动,围着里三层、外三层,人数比之他在宛平县升堂时多了十多倍。
他不觉心头一震,这才刚上任没几日,莫非就让他摊上大案了
再细瞧堂上几人:
原告是两个尚未及冠的少年,衣着鲜亮,眼眸透着一丝傲气,身份看似不低。
被告则是三个衣衫褴褛的流民,一个个鼻青脸肿,还有一人流着血,被捆得结结实实,押于堂上。
乍看起来,就像是富家子弟仗势欺人的狗血戏码。
李元芳不悦地皱了皱眉,拍了下惊堂木,“堂下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何关笑脸一僵。
他虽不像狗蛋他们,弄了一官半职在身,但是跟随主子那么多年,一直都很得脸,即便见了咸宁侯,只需抱个拳,未曾下跪过。
那个李元芳算什么
他的顺天府尹之位,还是靠着他的主子得来的呢
马哲的背景更硬,他是从宫里出来的,官职不高,仅仅是个长随,却是天子近臣,比一些三四品的高官更为体面。
此刻,反而是他先矮下身子,扯着何关,朝李元芳跪了下去。
“在下马哲何关,见过大人。”
李元芳的脸色稍好一些,“何事击鼓”
何关看了马哲一眼,见他低眉垂目,无意启齿,便由他开口道,“小的暂代西市番货铺的管事,铺子的物件皆由番商购得,渠道合法。”
说着,何关将一瓶清露交给官差,呈到李元芳的桌案上。
李元芳对这瓶子再熟悉不过,这与天方使臣被劫的那批贡品一模一样。
看来,对方所言的番商,就是天方使臣无疑了。
何关这是以实物证明,铺子售卖的货物,来源绝对可靠。
“今日,有三个流民来铺子里,说是铺子售卖的花胰子是由流民的尸体制成的,打了伙计,砸了货物,鼓动百姓进店闹事,请大人还在下一个公道,还铺子声誉。”
何关口齿伶俐,三两句,就将事情都交代清楚。
李元芳看向那三个流民的眼神,少了几分同情,多了几分厌恶,“尔等刁民,该当何罪”
跪在中间的那人,指着自己额角的伤痕,青中泛紫,看着凄凄惨惨的,“他们将我们打成这样,若不是我们机灵,早就被灭口了”
对比何关两人的光鲜亮丽,人们心中的天平又偏向了这三个流民。
何关轻嗤一声,反驳道,“你等来闹事的时候,身上带着棍棒,而铺子里只有两个赤手空拳的伙计。三对二,如何能将你们打成这般惨状”
就差直言,他们是来碰瓷的了。
“我等赶来的时候,其中一人已经逃了,另一人被你们打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送去医馆急救,不时就能将病案,呈送至大人的面前。”
何关目光如炬,移到了那三个流民的身上,“倒是你们几个,究竟受了多重的伤,要不要紧,让衙门的仵作当场一验便知。”
他们之中,受伤最重的那人,就是脑门上见了点血。撞上去的时候,掌握了角度和轻重,就是看着瘆人些,其实没什么大碍。
身上就更经不得验证了,连一点伤痕都没有,哪里敢给仵作详细查看
流民自知理亏,索性死咬着花胰子不放,那才是他们今日来闹事的首要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