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房。
某个媳妇被人惦记的家伙,突然连打了个三个喷嚏。
一旁的文宜目露担忧,“皇上,别是着凉了,要不要给您请吴太医来瞧瞧?”
朱寿吸了吸鼻子,“朕没事,那些庸医没将人给治死,就已经不错了,来了也没什么用。”
小无羡这个没良心的,竟然为了个贱民,将诉状告到他这儿,将他置于何地?
他轻咳了一声,声音中夹杂了几分别扭,“可有查到,小无羡为了何人告的御状?”
张永正要回禀,文宜抢先一步答道,“查到了,是莳花馆的馆长。”
莳花馆?
朱寿对那个名字有些印象,“不是在大同的吗?”倪世杰几次宴客,找的都是他们家的花船,设计精美,布置奢华,人也调教得不错,在大同非常出名,“他们在京师也有分号?”
“那个馆长将大同的花船卖了,与李姑娘前后脚到了京师。听闻此人生得似仙似妖,一双眼睛最善迷人心魄。”
张永瞪大了双眼,望向了文宜。
他这刀捅得够狠的,就差直白地告诉万岁爷,莳花馆的馆长就是奔着无羡来的京师,而无羡则被他给迷惑了,方才为他出头。
“昨日出宫后,李姑娘立刻就去顺天府大牢,亲自将那个馆长接回了她的住处,与他同住一室,共度一夜。”
张永的心越发沉了下去。
文宜究竟想做什么?
话里话外,无不隐射了无羡与馆长关系密切,给万岁爷戴了绿帽子。
他是单纯对无羡不满?
还是觉得,他因兵工坊与董忠的关系,与无羡关系密切,想要通过打击无羡,进而对付他?
哼!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他才跟了万岁爷几年,就想一个个铲除他们这些老人了?
文宜继续火上浇油,“今日,李姑娘在南市拍卖瓷器,传得沸沸扬扬,算是坐实了祥瑞之事,无人再敢对那个贱民有所置喙。”
“好!真是好得很!”心再次揪起来,说不出的疼。
文宜偷偷瞄向了朱寿,只见他的脸色黑如锅底,手中尚待阅览的奏疏,被他捏得皱褶不堪。
“李姑娘在拍卖会场,遇到了日本使臣。此人二十有余,如玉生烟,两人相谈甚欢,似乎早就认识。”
小无羡曾闯荡西域,与天方使臣交情匪浅,这点无可厚非。
但她又是如何认得日本使臣的?
说起日本,朱寿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小无羡曾与倭商买过弗朗机炮,说不定就是那么认识的。
哎,喜欢的人太过耀眼,也是件头疼的事,时时担心被人觊觎。
真想将她拘在身边,藏起来,只有他一人看到她的好
朱寿的目光深邃,如同寒潭一般,深不见底,“如今各国使臣相继入京,文宜,由你暂时提督东厂,亲自派人盯着鸿胪寺,不可出了任何有损国仪之事。”
张永顿时呼吸一沉,脸色煞白如纸。
他忧虑的事,那么快就发生了。
他被夺权了!
反观文宜,眼中则闪过一抹喜悦与兴奋,藏都藏不住。
锦衣卫原本就在他的手中,如今夺来张永手中的东厂,监督和稽查的权利,全都集中在了他的手中,是圣上对他的无比信任。
待文宜激动地离开之后,朱寿的目光移到了张永的身上,锐利如刃,“朕让你好好看顾小无羡,你就是这么给朕盯着的?”
他都未曾与小无羡同寝过,竟让一个低贱的小倌给抢了先。
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如同寒九的冰霜,让张永不觉打了个冷颤。
“有圣上这颗朱玉在前,李姑娘怎会看得上别人?”
若是别人,朱寿自然是对自己有信心的。可他是小无羡,无需依附于任何人,想要什么,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取
她就像是雄长山林的猛虎,是搏击长空的飞鹰。这样的她,会喜欢一个强势霸道的人,来束缚她的自由吗?
或许
她更喜欢找个温柔知趣的,闲着无事的时候可以逗弄一下。
小倌不正是这样的角色吗?
朱寿第一次对自己失去了自信
“那个莳花馆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将你知道的,全部道来。”他要了解全部细节!
朱寿脸上的怒意已然收敛,不形于色,化作一股无形的威仪释放而出,将张永完全笼罩,气势逼人,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那个馆长与李姑娘,不,准确的是,是与琉璃居有生意瓜葛。”
他故意淡化无羡与莳花馆之间的关系。
如今,无羡与他可是一条船上的。
保住无羡,就是保住他自己。
“莳花馆的主顾,大多是京中的绅佩之士。李姑娘资助了莳花馆不少琉璃器皿,借此进行展示,为琉璃居招揽了不少生意。除了莳花馆之外,京中还有七家青楼楚馆,与琉璃居有着类似的互利互惠关系。”
在摘清无羡的同时,他也不忘将祸水往朱寿最讨厌的建昌侯身上引。
“此次指使顺天府尹,对莳花馆出手的,就是建昌侯。指不定就是看到了莳花馆与琉璃居的密切关系,想要敲山震虎,所以李姑娘才出手的。
“李姑娘如今孤立无援,也是迫不得已,才敲响了登闻鼓,以献瑞的名义觐见圣上。
“虽然明面上,她救的是莳花馆的馆长,可是圣上您细想啊,青花显瑞,承的是帝王紫气,为的是您的战功正名。”
张永感到来自肩上的威压减轻了不少,再接再厉道,“李姑娘在南市设了义拍,共计拍了一万两千两,一文未取,全捐给了顺天府,由新上任的李元芳安排救济流民。
“虽不是什么大钱,也是她对圣上的一份心意,以保万寿节期间,无流民挨饿,处处都在为圣上着想。”
无羡对他的好,朱寿怎会体会不到。
之前,听说无羡包下整条正阳门大街,弄出了义拍,他就品出了无羡的打算。
“她与那个贱民共度一夜,是怎么回事?”
“那人在顺天府被打残了,仗着李姑娘心眼好,缠着她照顾。屋里不止他俩,还有柴胡在。”
不愧是楚馆出来的,苦肉计使得如此顺手。
他似乎忘了,当初在大同,他也是用了苦肉计,方才成功赖在无羡的院子里。
朱寿心中的怒意消去了大半,气势和缓了下来,见张永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沉香腰牌,瞥了一眼,是东厂档头的腰牌。
档头只是一个役长,不起眼得很,共有百多号人。张永总督东厂,为何要给他掏一块档头的腰牌?
他心中的好奇更甚,仔细一瞧,见腰牌上的“头”字底下的一点,有一道小小的划痕。
他记得,小无羡曾经亮过一块档头的腰牌,上面的划痕位置,同这块一模一样。
“这是小无羡的腰牌?”
“正是。”
朱寿不悦道,“你将她的腰牌收回来了,若是她遇到麻烦,岂不是少了一个依仗?”
“这不是老奴收回来的,是杨慎修撰收的。”张永解释道,“今日,杨修撰与鸿胪寺卿带了一众官兵,说是影响治安,要取消义拍,被李姑娘用腰牌拦了下来,腰牌就这么被没收了。”
朱寿摩挲着那块腰牌,指腹一遍遍勾勒着刻纹,越发觉得其中透着古怪。
小无羡从不爱主动招惹麻烦,之前两次设计建昌侯,都是悄悄躲在幕后运筹帷幄。
这回竟然站在了台前,将自己做成了明晃晃的靶子,完全不像是她的行事风格。
弄出那么大的阵仗,搞得全城皆知,她就不怕与建昌侯正面为敌?不怕杨阁老的刻意刁难?
对了,还有杨阁老
他被气晕了头,差点将他给忘了。他当时在殿上的态度很怪异,似乎在片帮小无羡
完全没有道理啊
他看小无羡不顺眼,满朝文武皆知,在她爹李霸封爵一事上,也是处处刁难,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
不止是他
整个杨家的态度都很暧昧!
小无羡当初都到居庸关了,是杨廷和之子杨慎,亲自将她拦了回来。
之后,他将无羡安置在他的私宅,又派了十多名护卫看守院子,其中一人还时刻不离无羡的左右!
别告诉朱寿,他是看上了无羡!
他同无羡吵了不止一回,以他那种一板一眼的性子,无羡能看得上他才怪!
何况,他连儿子都有了,夫人都娶了两房!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监视无羡!
其中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缘由,或许,这就是小无羡想要借着这些怪异的举动,传达给他的信息。
杨慎遵规守纪,不会无故离京。
他去拦人的时候,还带了一队官兵,显然是上峰委派给他的任务。
不如从内阁着手调查!
朱寿吩咐道,“悄悄派人去内阁查查,有没有与小无羡相关的奏疏被扣押了。”
张永不明白其中的关节,但他伺候了朱寿那么多年,从小看着他长大。
他比谁都了解朱寿,朱寿绝不是那些大臣眼中那般的昏庸顽劣,他只不过是暗藏锋芒,蓄势待发罢了。
张永领命而去,派了两个认字的小公公,入夜后摸进了文渊阁,在堆砌如山的奏疏间,一道道阅览着。
果然不出朱寿所料,有一道关于无羡的奏疏,真的被藏起来了。
准确地说,那不是奏疏,而是北元的议和书,其中的一条,便是求娶大明贵女和亲,对方指名道姓要的是无羡!
从内阁这种隐瞒不报的态度来看,多半是同意了北元的要求,要将无羡送去和亲了。
这可如何使得?
北元使团即将进京,片刻耽误不得,不然议和书一签,生米煮成了熟饭,想要反悔就难了。
张永也顾不得是否会惊扰圣安,一获得这个消息,就将睡梦中的朱寿给喊醒了。
“圣上,大事不好了”
朱寿睡眼惺忪,眯眼看了眼天色,依旧深沉如墨,“三更半夜的,咋咋呼呼的做什么?”
张永不知道和亲这事,文宜有没有参与其中。从他之前对无羡的态度上看,即便他事先不知情,事后也会乐得将无羡送去鞑靼,好切断他的助力!
所以,他不敢惊动任何人,连灯都不敢点,凑近朱寿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李姑娘要被卖了”
卖了谁?小无羡?
朱寿的睡意瞬间被赶走了,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谁敢?!
屋内光线昏暗,张永看不清朱寿的脸上的神色,却能近距离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寒气,硬着头皮重复道,“李姑娘要被卖了”
朱寿的声音平淡无澜,犹如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在平静的表面下酝酿着轩然大波。
“小无羡被卖给了谁?”
“北元使臣递来的议和书,其中一条,便是求娶李姑娘的。”说着,张永将小公公抄录来的议和书呈给了朱寿。
朱寿就着昏暗的灯光,眯着眼,将条文逐字逐句,仔细地看了三遍,嘴角的笑容越发阴寒。
好!很好!非常好!
居然连使臣的议和书,这等军政要事,都敢瞒着他,将他这个皇帝当摆设吗?
“圣上,李姑娘的事该如何打算?”
“传朕密旨,加强宁陕等地防御。其余的将计就计,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朱寿吹灭了蜡烛,目光所及的一切,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这两日,无羡的日子过得有些水深火热。杨慎如影随形地盯着她也就罢了,就连恼人的熊孩子也天天来报道,家里还有一个养病的奚淼,挑事的本事一流。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她倒是觉得,三个男人凑一起,夹枪带棒,戏份一点都不比女人的少。
奚淼咬了一口炸羊乳,热乎乎地烫嘴。羊乳浓稠如蛋黄,自破口处流下来,抿一口,满嘴的醇香甘甜。
他瞥了一眼日日蹭吃蹭喝的杨慎,眸中满满的嫌弃,“哟,翰林院真是够清闲的,令尊当年大裁撤,弄得风风火火,怎么没裁到翰林院头上?”
杨慎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他,同一个楚馆馆长争辩,简直就是拉低了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