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不是为他

众人将目光聚焦在了顺天府尹的身上,多了几分同情。

他这个官可不好当,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还有那么多御史盯着,不至于对一个小民徇私枉法,多半是有人指使的,想要借他的手来泄私愤。

可惜动手之前,没将人家的背景打探清楚,碰上了这么一个刺头来告御状。

“回青自西域天方得来,小民烧制青花瓷后,赠给天方使臣,使臣又将其与清露一同转赠他人。

“不想顺天府尹先以劫掠贡品之罪将人抓拿下狱,待天方使臣当面澄清之后还不愿放人,又以僭侈逾制之名,判处了死刑。

“大人如此咄咄逼人,可是想将国法,作为您报私仇的工具”

顺天府尹一直忙着贡品被劫一案,哪里还有工夫处理别的案子

此刻听无羡道来,便想起今日刚接手的一个,是建昌侯点名要整治的人,与此人所述情况相符。

在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上坐了三年,他也不会傻到落人口实,立刻出列,为自己辩解道,“请圣上明鉴,那人只是一个贱籍,却拥有天方使臣进贡的清露,下官只是依法办事。”

朱寿蹙着眉,对顺天府尹话中的一个词非常敏感,“什么贱籍”

顺天府尹被朱寿森冷的目光紧紧盯着,如芒在背,斟酌了一下遣词,“就是乐户”说白了就是小倌

朱寿的心头一震

无羡就为了一个低贱的乐户,敲响了登闻鼓

他还以为,她是为了来见他的

想不到堂堂天子,贵为九五之尊的他,也有自作多情的一天

监察御史找到了发光发热的机会,第一个跳了出来,“为一个低贱的乐户,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无羡一脸淡定,心中料定:杨廷和为了拿她去和亲,必然不会见死不救。如此好用的一张保命符,不用是傻子。

“听闻杨阁老忠诚刚正,不知小民此举在大人看来,该当何罪”

杨廷和吹了吹胡子,很想说一句

当斩

但是为了大局着想,他说不出口。

“此人献瑞有功,功过相抵,不予表彰,也不予追究。”

无羡冷冷一笑。

杨廷和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连她为朱寿正名的献瑞之举,也想一起抹杀干净。

她送他两个字

做梦

“谢大人赏识小民的献瑞之功。”她先将回青的祥瑞给坐实了,话锋一转,“既然天降献瑞于此人,顺天府尹要拿他下狱,岂不是与老天作对”

监察御史嗤笑道,“上天怎会将祥瑞给一个乐户,岂不是笑话”

“乐户”一词,如同一枚无形的针,深深地刺入了朱寿的心口。

愤怒、嫉妒、失落、沮丧、痛心、悲凉

种种情绪如潮水涌来,将他淹没。

心,痛到麻木。

他从宝座上起身,脚步犹如千斤之重,一步步踏下了御阶,只想亲口问一句,“你来此,就是为了一个乐户”

他的失望,她能理解。

他的怒火,她愿承受。

可是此刻,除了她,没人能救馆长。

无羡不敢与他对视,将头深埋下去,应了一声“是”,“无论高低贵贱,皆是圣上的子民。既然天降祥瑞,肯请圣上开恩,施与赦宥。”

“好好好”真是好得很

一直以来,她都是宁折不弯的性子,面对当朝首辅,一言不合也敢开骂,想不到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的卑躬屈膝,只是为了一个乐户

若是谁告诉他,那个乐户不是个男的,他都不信

她把他置于了何地

他感觉受到了背叛

被挚爱之人的背叛

怒极而笑,只是这笑不达眼底。

“为何救他”

他要一个答案

“他本无罪。”无羡答得坦然。

“无罪吗”

若是他坐实了那人的罪名呢

朱寿不得不承认,顺天府尹选的罪名很是不错,“僭侈逾制”本就是一个模棱两可的概念。

他说是,不是也是。

那人的生死,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可是

就在他要为那人定罪时,无羡的声音再次响起,“圣上乃当事明君,自然不会冤枉一个无辜之人。”

明君吗

这时,他宁可做一个昏君

一个无所顾忌的昏君

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昏君

“何况那人还是天方使臣的朋友”

无羡的话,让鸿胪寺卿打了个激烈。他就知道,之前天方使臣找他准没好事。

即便知道这是一个坑,他也要往里面跳。

他在手中的象牙笏板上,匆匆写下了一串字,让人递到了杨廷和的面前。

杨廷和瞪大了双眼,一脸疑惑地望向了他,只见他郑重地点了下头。

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刚才他在象牙笏板上看到了什么

天方使臣竟然提出,只要那名乐户被释,就不再计较建昌侯劫掠贡品的事了。

这可是一个诱人的条件。

要知道,他们已经与天方使臣谈了一整日了,开出的条件不可说不优渥,对方就是得理不饶人,一直不肯松口,让他们头疼死了。

虽然,他不知道那个乐户是如此同天方使臣勾搭上的,人家既然愿意为了他松口,他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用一个低贱的乐户的性命,换取两国的友好邦交,再划算不过。

杨廷和将象牙笏板上的字迹抹去,甩了甩衣袖,一脸正气,“天降祥瑞,本是普天同庆之事,不可造下杀戮。臣恳请圣上留情。”

有他带头,一众大臣相继跪了下来,口中高声应和道,“臣恳请圣上留情。”

一开始,顺天府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处理的只是一个刚入京的乐户,本想借着此事在建昌侯面前得个脸。

想不到,居然会被人告到金銮殿上,更要命的是,就连首辅都站在他的一边。

首辅怎会为了如此一个贱民向圣上求情其中必然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由。

他不觉慌了起来,悄悄望向了宝座之上的朱寿,见他的嘴角含着的笑意有些瘆人。

呵呵,说什么“臣恳请圣上留情”,倒像是他乱抓人似的,真把他当成是凶残暴虐的纣王了吗

他们对他是个什么态度,他不在意,反正那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

他在意的只有无羡,他将她放在了心尖上,可是,她却让他一次次尝到了心痛的滋味

为什么

就连一个低贱的乐户都能让她舍身相救,他却总是被她远远地推开

她到底有没有心

他捂着心口,感到那儿一阵阵的抽痛,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在他心头剜下一滴血,“传朕旨意,释放人犯。”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他愿成全。

万千情绪被他悉数收敛,目光再次落在了忐忑不安的顺天府尹身上。

“胡韶办案不利,降两级,罚俸一年,由宛平知县李元芳接任顺天府尹一职。”

顺天府尹是关系重大,不能如此草率。

杨廷和立刻提出反对,“圣上,胡大人兢兢业业,无端被罚,怕是不妥。”

哼,既想放人,又不想承担错判的恶果,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是不是无端被罚,胡卿家的心里,想必比谁都更清楚。是否需要朕派人仔细核查此案,还你一个清白啊”

圣上要查他

派谁来查

不是东厂,就是锦衣卫

落在他们的手中,不死也得脱一层皮,还不如老老实实降两级,过不了多久他就能重新官复原阶。

胡韶能屈能伸,立刻叩首,“臣甘愿受罚,谢主隆恩。”

杨廷和淡淡瞥了一眼胡韶这个不争气的,圣上还没将他怎么着,他就主动退缩了。

即便他急流勇退,顺天府尹一职也不能落到李元芳的头上。

“李元芳只是一名七品知县,没有管辖一府的经验。如今一跃成为三品顺天府尹,怕是不妥,请圣上收回成命。”

一众大臣深以为然,纷纷附和道,“请圣上收回成命。”

朱寿把玩着帽缨,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照着杨爱卿的意思,一府的府尹卸职后,只有别的府尹能调任,别人都没资格吗”

“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

“臣只是以事论事,以李元芳的资历,不足以担任顺天府尹一职。”

资历算是个什么东西

朱寿话锋一转,“不知杨爱卿是几岁中举”

杨廷和被问得一头雾水,老实答道,“十二岁。”

朱寿啧啧两声,“杨爱卿真是年少有为啊很多人考了一辈子,连一个举人都没考上。可见年龄和资历都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能力啊之前,李元芳迅速找到了被劫的贡品,足以可见其能力不凡,应当不拘一格降人才。”

杨廷和承认,李元芳确实有些能力,但是顺天府是何地,云集了多少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各种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

想要胜任顺天府尹一职,需要的可不仅仅是能力,还要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就像是这次的贡品被劫案,李元芳揪着建昌侯不放,将他得罪了个彻底,简直就是个愣头青。让他坐上顺天府尹的位置,没两日就会被人给拉下来。

“那你说说,谁合适接任顺天府尹一职”

杨廷和眉头一皱,“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毕竟得平衡各方的势力,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决断的。

朱寿轻蔑地一笑,“杨爱卿就好好从长计议,在你有了决议之前,就由李元芳暂代顺天府尹一职”

说完,他给杨廷和反驳的机会,便起身离开了。

张永看了看御阶下跪着的无羡,又看了看气呼呼离开的朱寿,拔腿追了上去。

一回到豹房,就见朱寿抬起腿,将一个看着碍眼的鼓凳给踹翻了,一路滚到了墙角。

“查朕要知道,今日让小无羡如此费尽心思奏响登闻鼓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张永虽有心替无羡说情,但是万岁爷正在起头上,此刻开口只会火上浇油,适得其反,还是等万岁爷息了怒,再提不迟。

杨慎见无羡离开了奉天殿,顶着他爹犀利的目光,迎了上去,“你没事吧”

无羡一脸笃定,“我能有什么事如今最不想我出事的,就是你爹了。放心吧,将我嫁去鞑靼之前,你爹不会让任何人动我一根汗毛的。”

杨慎见她向恭敬地他爹拱了拱手,嘴角的笑意亲切得叫人诡异。

她想做什么

故意在人前制造假象,让人误以为她与他爹关系密切,怀疑她是被他爹指使的,才来告的御状

她这简直就是在撩虎须,找死的节奏啊

他隔着十步之遥,都能感觉到他爹身上释放的冷气了

“人都救了,你能不能安分些”这几个字他说得轻声,却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我倒是想安安分分地离开京师,有人不愿啊,非得送我去和亲,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不把京师搅个昏天黑地,她都对不起那些要将她送去鞑靼的臭不要脸的老家伙

“你这么做,对你的名声没有好处”

杨慎极力想要唤醒她的理智,无羡却是破罐子破摔。

“反正我都是要去鞑靼的,鞑靼人又不会在乎这个,京师的名声好坏与否,于我有什么影响”

赤脚不怕穿鞋的,谁怕谁啊

杨慎被怼得哑口无言,无奈地叹口气。今日还没到散值的时辰,他将她交给三省,再三交代,一定得将她看牢了,可不能再闯什么祸了。

三省表示很无辜,李姑娘如此彪悍,连建昌侯都敢下绊子,还差点让她给成功了。

他也珍惜小命的,好不

他哪有本事看得住李姑娘啊

这不,一出了午门,她就径直前往了顺天府的大牢。

牢房中的奚淼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无羡那么快又来了。

想想快要到用膳的时候了,她是担心建昌侯会对他下毒,特意给他送膳的吗

奚淼的目光搜寻了一遍,没见到她手中拿着食盒,迷茫了,“我的晚膳呢”

无羡摊开双手,“赶得太急,没准备,你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