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长真是忒小气了,连学费都不愿付,还好那日无羡做的只是几道寻常菜,不然损失就大了!
“其实啊,菜烧来烧去都差不多,最关键的还是吃菜的人。你看你,每日一个人吃菜,多没意思啊,有我陪着你,保证你能多吃半碗饭。”
馆长翘着唇角,轻哼了一声,踏着莲步来到了无羡的身边坐下,“说吧,你想吃什么?”
无羡立马报了一堆菜名,“烤全鸭、烧鹿肉、烹田鸡、烩泥鳅、炙蛤蜊。”
馆长看着她的眼神,满满的嫌弃,“你这是从哪儿逃难回来了?”点了一桌子的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占全了。
之前,她给馆长烧的那一桌,可是以素菜为主,没发现她那么喜欢吃肉啊!
“从家里逃难来的,陪了我爹吃了几日的减肥餐,就被他给赶出来了。”做女儿容易嘛!
减肥?
只有富贵人家,才能餐餐吃肉,顿顿吃鱼,能吃肥可是一种地位的象征,只有青楼楚馆才会追求羸弱之美,博取怜爱。
馆长不禁好奇起来,“怎么想到给你爹捣鼓减肥餐呀?”
“我爹原先在边疆,日日骑马,运动量大,如今闲了下来,都胖了好几圈了,过犹不及。再不减肥,连马都驮不动他了。”
馆长掩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都烧了些什么来减肥呀?”
“凉拌的萝卜,水氽的青菜,水煮的茭白,清蒸的茄子,最最清淡不过。”
最气人的人,她都陪着她爹一起受苦了,她爹居然背着她,偷偷煮了腊肠下饭,一口都没分她,真是气死人了!
堂堂一个武将,被她当成了羊来养。
馆长笑得花枝乱颤,招了招手,让童子照着无羡点的上菜,不久,就摆满了一桌。
深深地嗅了一口肉香,无羡忙抓起了筷子,夹起了一块烤鸭,一口咬下去,油脂在口齿间化开,都快叫她感动哭了。
她吃得如此开怀,不觉让馆长都给看饿了,平日吃腻了的烤鸭,今日尝起来,多了几分奇妙的滋味来,确实不错。
他决定给厨子看赏!
几人吃得正欢,就听楼下吵吵闹闹的,无羡往窗外瞥了一眼,只见一群人熙熙攘攘的,往正阳门而去。
“今日又不是庙会,街上好热闹啊!”
馆长往她的身边挪近了几分,从三省的角度来看,几乎是斜依在了她的身上,怎么看,怎么暧昧。
“宛平县出大事了,你没有听说吗?”
馆长口中的气息如兰,喷洒在无羡的脸上,有些痒痒的,撩人得很。
无羡却是不为所动,注意力全放在了眼前的菜肴上,夹了一块烩泥鳅。
这泥鳅饿了一日方才下锅,过了油,全无半分油腻感,吃得她停不下嘴。
“什么大事呀?”
“一队押镖的,在城外的宛平县被打劫了,整整五车货全都不见了,价值高达上万两。镖局即便倾家荡产都赔不起,被逼无奈,一纸诉状告到了县衙,那状书写得是慷慨激昂,文采不错。”
无羡又夹了一块炙蛤蜊,抿一口,便将肉给吸入口中,鲜嫩无比,真是眉毛都要掉下来了。
“上万两可不是小数目,怪不得镖局要急得跳脚呢!”
馆长夹了一块田鸡,放在她的碗中,“那趟镖可不简单,你猜货主是谁?”
“看你这副样子,一定是大有来头的,是哪个世禄之家呀?”
无羡的眼中只有美食,全然没注意,馆长给她夹菜用的筷子并非公筷,而是他自己的。
此刻,他正用那双筷子,又夹了一块田鸡,送入了自己的口中。灵巧的舌端在筷尖一舔,微微带着甜,让人回味。
他的嘴角噙着笑,“世禄之家还闹不出那么大的阵仗,告诉你吧,是西域使臣托运的,镖车上装的全是贡品。”
“街上那么热闹,莫不是已经抓到贼人了吧?”
无羡口中嚼着一大口鹿肉,腮帮子鼓鼓的,就像是一只贪吃的松鼠,招人可爱,让馆长的手痒痒的,想要捏上一把。
“鸿胪寺卿正与西域使臣扯皮呢,他的手下来报,说是贡品找到了,就在西市的一家胭脂铺。鸿胪寺卿被他拉去抓贼人了,谁曾想,居然是建昌侯的铺子。这下事情闹大了,上升到了两国邦交的程度了,鸿胪寺兜不住了,直奔内阁去了。街上这些人,都去鸿胪寺看热闹的。”
馆长说得兴致勃勃,杨慎的护卫在一旁,却是听得冷汗淋漓,瞪大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无羡。
前几日,她的好友刚在皇城外被劫了货物,赃物正是在西市的胭脂铺脱手的
还有那宛平知县李元芳,也是他向她提及过的
全都与她扯上了关系,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若说她没掺和其中,打死他都不信!
自从这个女人来了京师,真是一刻都不安生,挑事的本事真是太厉害了,还爱将事情往大里闹,件件轰动京师。
他觉得待在她的身边,他的小心脏有些承受不了了。他此刻同主子说,他能力有限,做不了李姑娘的护卫,不知道还来不来得急?
殊不知,这才哪到哪儿,真正惊天动地的事还在后面等着他。
另一边,鸿胪寺卿坐着马车,找了顺天府尹,一同急急赶往了内阁。
文渊阁陷入了一片死寂,宛若梅雨落下之前,压抑得叫人透不过起来。
费宏的双眉紧锁,率先打破了沉寂,“确定被劫的贡品,是从建昌侯的铺子中缴获的吗?”
“铺子的掌柜亲口承认的。”人证物证俱在,赖都赖不掉。
一边是建昌侯,一边是西域使臣,处理不好,便是两国的纠纷。
杨廷和揉了揉眉心,对顺天府尹道,“先将铺子封了,将掌柜羁押起来,细细审问。以免掌柜为了脱罪,随口攀咬建昌侯。”
顺天府尹立刻心领神会,这是要掌柜改口,让他一个人将事情给扛下来。
只要不牵扯到建昌侯,杀个小民给使臣泄愤,便能大事化小,轻轻松松将此事给揭过了。
可是
真实情况,哪里有他们想得这般简单?
鸿胪寺卿愁眉道,“铺子中只搜出一箱贡品,还有四车多,不明去向。那西域使臣来自天方,名叫巴迪亚,胡搅蛮缠得很。不将所有贡品找回来,誓不罢休。”
费宏问道,“丢的都是些什么贡品?”
鸿胪寺卿递上了一瓶清露,用玻璃瓶装了,瓶身上用珐琅彩,绘制了一朵娇艳的玫瑰,听闻是天方的国花。
“就这玩意儿?”
工艺倒是不错,比如今风头正盛的琉璃居更胜一筹,不过,说到底只是些奇银巧技,还入不了杨廷和的眼。
鸿胪寺卿答道,“那是天方国的特产,每年他们都是拿着这些来进贡的。说是今年为贺皇上御驾亲征,夺取应州大捷,特别研发了新的香型。”
为贺应州大捷?
呵呵,当他们是小孩子那么好骗吗?
天方与大明远隔万里之遥,怕是此刻,应州大捷的消息还没传到天方本国吧?
这些只不过是对方寻的借口,为了讨好皇上,抬高贡品的价值罢了!
杨廷和冷哼一声,“不就是个天方小国吗?”还真将自己当盘菜了,“此次多给他些补偿就是了。”
此事算是敲定了,顺天府尹和鸿胪寺卿正要退下,吏目来禀,“宛平知县李元芳求见。”
宛平县?
不就是贡品被劫的地方吗?
杨廷和将人招了进来。
李元芳深深地行了一礼,“下官所辖宛平县近日接到一桩劫案,因涉及西域使臣与贡品,兹事体大,下官特来禀报。”
还真是被他们给料中了!
杨廷和沉声道,“有查到什么吗?”
“镖局受托押送五车贡品至皇城,在宛平县被劫。下官一路追寻,终于找到了丢失的贡品。”
鸿胪寺卿松了口气。
贡品找到就好,他终于可以向天方使臣交差了。
杨廷和却是一脸的不悦,“贡品是什么时候失窃的?”
李元芳答道,“两日前。”
杨廷和的脸色随即沉了下来。
居然耽搁了整整两日,若是早些获悉消息,他们也不至于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为何不早些来报?”
“镖局事先并不知晓货主的身份,还当是个普通的番商,只因丢失的货物数额巨大,实在无力赔付,方才了报官。下官也是在缴获赃物后,在开箱查验时方才发现,居然是西域使臣的贡品。”
李元芳从衣袖中抽出了一卷奏疏,恭敬地递予杨廷和,“贡品是在宛平县的一处庄子找到的,为建昌侯所有。”
杨廷和的心一沉。
手中的奏疏以云锦装裱,泛着的光泽有些刺目,拿着也有些扎手。
“查清楚了吗?切不可污蔑了建昌侯!”
杨廷和在“污蔑”二字上咬字极重,明摆着是让李元芳放建昌侯一马,不要追究下去,可他仍像是没听懂一般,继续陈述着查获的案情。
“缴获的贡品只得四车,尚缺四箱。据庄中仆役招供,一箱抬去了西市何氏胭脂铺售卖,另外三箱抬去了建昌侯府。一查便见分晓。”
建昌侯府自然是搜不得的,那间胭脂铺被苦主逮了个正着,就更是不必搜了。
杨廷和的眼皮子跳个不停,总觉得背后有个人,在牵引着所有事情的进展。
不然,一切怎会如此之巧,苦主刚刚发现了赃物,宛平知县就找到了窝点。
而且两处地点,全都牵涉到了建昌侯!
也怪他平日行事太过张狂,仗着有太后撑腰,有恃无恐,完全不花心思遮掩一二,藏匿、销赃用的都是自己名下的产业,才会让人如此轻易就掌握了罪证。
铁证越来越多,是顺势将这个毒瘤除去?还是继续替他脱罪,卖太后一个人情?
杨廷和摩挲着手中的奏疏,一时拿捏不定。
这时,一名内官疾步入内,附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
“几位稍等片刻,本官去去就来。”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文渊阁。
那名将杨廷和喊走的内官,是太后身边的苇公公,因名讳中带了一个“苇”字,与早夭的蔚悼王同音,爱屋及乌,得了太后的青睐。
杨廷和偷偷从袖口,摸出一块和田白玉扇佩塞在他的手中。
东西不大,但是油性极佳,宛若凝炼的油脂,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叫他有些心痛。
近来,琉璃居的饰物风头正盛,款式新颖,价格也还过得去,本是送人的上上之选。
可惜,太后的弟弟与琉璃居闹得不快,连带着后宫的人,都不敢收琉璃居的饰品,只得挑了一块玉饰。
“不知太后召见下官,所为何事?”杨廷和问道。
苇公公欢喜地将扇佩收入了袖口,“除了建昌侯,还有谁能令太后如此上心?建昌侯的人被宛平知县抓了,他正在太后宫中诉苦呢!”
得!建昌侯将贡品劫了,得罪了使臣,给他留下一个烂摊子,居然还有脸去太后面前诉苦?!
呵呵,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也就太后会毫无原则地庇护他!
此番召见,太后必然是要为建昌侯出头的。
这块扇佩送得不亏,知道太后所为何事,他的心里也有了准备,不用担心会触怒了太后。
慈宁宫。
“臣恭请太后圣安。”
“杨爱卿平身。”
太后笑着免了他的礼,接过建昌侯递给她的百合冬花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干燥的嗓子。
“万寿节在即,鸿胪寺需做好各国的接待工作,尤其是这一回,北元使臣也将来访,一定得办得体体面面的,彰显大明的国威。”
杨廷和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不过,他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太后特地召他前来,是为了询问接待北元使臣的事。
果然,重点在后面。
“近来不少流民涌入京师,治安是越发差了,还出了一起劫案。那个宛平知县是个不顶事的,胡乱抓人顶缸。”
太后这是想要用流民,为她弟弟他们打家劫舍,倒也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