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vs学子,结局毫无悬念可言。
学子哪里会是对手,身上被打了好几棍,嘴上依旧不停歇,高呼,“建昌侯杀人啦!”
啪!
门被打开了,却不是从里面,而是从门外被人踹开的,一队官差涌了进来。
管事的扫了一眼,连个未入流杂职官都没有,哪里会惧怕,一开口就以权压人,“这是建昌侯的产业,遇到几个小贼,被逮住了,就不劳烦几位差爷了。”
说着,他掏出了几粒银豆子,塞在带头的官差手上。
官差的听了建昌侯的名头,脊背早已弯了,此刻拿了银豆子,手也软了,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打算开溜了。
被打的学子,好不容易盼来救兵,就如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哪里愿意放手,忙将身份亮了出来,“我等不是小贼,我等是国子监的学子!”
差役向管事的,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管事的心里一颤,脸上依旧维持着镇定,又掏出了几粒银豆子,塞给了差役,“小贼的话,差爷如何能信?”
差役颠了颠手中的银豆子,分量不轻,正打算走人,几名学子从门外冲了进来,大呼道,“是韩兄!他们在这儿呢!”
管事的还没反应过来,忽地涌入了一群学子,足有三五十人,将院子塞得满满当当。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像是将木樨园的游客全拉来了。
“可把你们给找到了!”
“你们不是找贼人去了吗?怎么被打成这样?”
“太过分了,居然连国子监的学子都敢打!”
那些被打的学子,终于找到了组织,指着管事的,控诉道,“建昌侯仿冒琉璃居的东西,被我等发现了,就想要杀人灭口!”
“原来是建昌侯啊”
“建昌侯怎么啦?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岂能容他如此猖獗?”
“你刚来京师不知道,建昌侯可是太后的亲弟弟,仗着自个儿是皇亲国戚,在皇城里,简直就是横着走的。”
“此番欺到了国子监的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怕他做什么?找杨修撰去,为我等主持公道!”
“对!找杨修撰!”
被点名的杨慎,本不愿掺和到建昌侯与琉璃居的私人纷争中,只答应了无羡将学子引到木樨园,即可抽身而退。
他瞥了那些不断往后缩的差役一眼,这些人是他找人专程叫来的。
本想借着他们,让那些窑坊的人收敛些,免得真让无羡将事情闹大了,最后将国子监拖下水,不好收场。
他也是从一名学子,一步步考上的进士,此刻见到学子被人打成这样,不免勾起一抹兔死狐悲之感。
建昌侯平日欺行霸市也就罢了,居然连士子都敢打,还想草菅人命,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国子监是天子门生,被人打了,不知该当何罪?!”
管事的知道自个儿踢到铁板了,立刻求饶道,“小的不知道几位身份,冒犯了。”
“我等刚才已经报过名讳,怎能以一句不知情就能盖过的?”一名被打的学子疼得咧了咧嘴,朝杨慎恭敬地行了一礼,“请修撰为我等做主!”
杨慎心中不觉苦笑,看来,不但国子监被拖下水了,连他也难逃了啊!
罢了罢了,就当是为民除害吧!
也确实该给敲打敲打建昌侯了!
不过,他也不是傻的,避而不谈建昌侯仿冒琉璃居的事,这是民事纠纷,即便参了,也没人会当做一回事。
所以,他只咬死了一条罪状,那便是“纵容恶仆行凶,欺辱天子门生”!
为了增加奏疏的分量,他又找了当日在场的所有同僚和学子,联名上了奏疏,忽悠了国子监祭酒几句,就让他将奏疏给递了上去。
如此一来,将他自己给摘干净了,安安静静地做个看客。
他私下盘算着,无羡当初与建昌侯犯的事情差不多,相比之下,她的情节可没建昌侯恶劣,她爹却被夺了爵位,建昌侯即便有太后护着,惩罚应该也轻不到哪儿去。
他在翰林院等了整整一日,什么动静都没有,难道内阁还没看到奏疏吗?
他憋了一天,回到家,正想找他爹旁敲侧击一番,被他爹叫到了书房,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逼来,一卷奏疏打了他的脸上。
“你以为找了国子监祭酒上奏疏,找人重新抄录,对不上你的笔迹,别人就不知道是你写的了?单单看文笔,就知道是出自你之手!”
这是他大意了
不过,他不后悔干了这事!
“儿子说的句句属实”
杨廷和气得胡子都被吹起来了,“还敢狡辩!还不给我跪下!”
杨慎难得被他爹罚跪,心中难免不服。他年轻尚轻,还不懂得如何掩饰,心中的想法怎能逃过久经宦海的杨廷和的双眼?
“真当你爹我瞎了吗?此事全因琉璃居而起,说到底,只是建昌侯与张永之间的利益纷争。张永不愿出手得罪建昌侯,便让李家孽女使诈,你何必去淌这趟浑水?”
杨慎梗着脖子,反驳道,“建昌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了国子监的学子,若是儿子去晚了,说不定人就真的被他们打死了。”
这个儿子是杨廷和的骄傲,从小聪明绝伦,为何如今却被一叶障目?
“你当那几个被打的学子,真是无辜的?其中必然有人,早与李家孽女串通好了。即便你不出现,也不会有事!”
“建昌侯手下嚣张气焰,无论事情起因为何,也不该将天子门生往死了打。若不趁此机会,对他敲打一番,还不知有多少百姓会受其苦。”
这个傻儿子,若是真心为了百姓伸冤,倒也罢了。“你当我不知吗?你会出手,还不是被那个李家孽女教唆的?”
“她没想拖儿子下水。”除了雅集的选址之外,她从未让他参与任何计划之中。
杨廷和瞪了儿子一眼,“她的身份特殊,我会派人看住石牌坊的宅子,你不要与她再有任何往来。”省得被人给带坏了。
他爹拂袖而去,他依旧跪在书房,冰冷的地砖让他清醒了不少。
动手之前,他曾试探过无羡,“若是到时候闹僵起来,仅凭几个学子和围观的百姓,哪里能搬倒建昌侯,可否要我替你在府衙递个话?”
他记得,她那时毫不犹豫就给拒绝了,“哪敢劳烦杨大人呢!”
“我可是首辅之子。”
他难得连他爹的名头都用上了,可是,眼前的女子依旧不为所动。
“那就更不敢劳烦您啦,安安心心做个看客便好。”
当时,他只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并未细心品味她眼中的深意。
如今想来,以她的聪慧,想必早就料到了他爹的反应了。
想不到最后,居然是因为他的贸然出手,搅乱了她的整盘布局
一位雍容端庄的妇人步入书房,细心保养的面容,依旧留下了岁月的无情。
“慎儿,你一向是最叫人省心的,今日为何惹恼了你爹?”她从未在家中,见他发过那么大的火。
杨慎不想多提,“都是朝堂上的事,娘就别问了。”
杨母冷哼一声,“你当我不知道,明就是被那个妖女给诱惑了!”
妖女?
杨慎一愣,“娘说的,可是李姑娘?”
杨母眼中流露出浓浓的鄙夷,“不是她,还有谁?诱惑了天子不说,还来诱惑你,一看就是个不守本分的!”
说无羡“不守本分”,杨慎觉得一点都不为过。她一向以男装示人,别说是抛头露脸了,就连杀人放火都没少做。
可是
若说她是个“妖女”,就有些过了,以她那身男装打扮,雌雄难辨,她还能诱惑谁呢?
诱惑天子吗?
若是她真有这个心,以天子对她的偏护,恐怕早就封妃了吧!
诱惑他吗?
每次他去石牌坊的时候,她眼中满满的嫌弃,可从未向他掩饰过半分,就差在脸上写着“不欢迎”三个字了。
她会欢迎他才怪吧!
他爹在大同的时候,置她爹的生死于不顾,若不是她冒死带兵去营救,已是凶多吉少了。
他自己也不是个受她待见的人,常常拿着名门淑女的那套教条来规劝她。
每每听了,她都会毫无形象地翻个白眼,还翘着二郎腿,那副痞性同她爹李霸如出一辙。
就这么个混不吝的人,即便有几分姿色,如何能与“妖女”扯上关系?
况且,他娘素处深闺,从未见过无羡,这些偏见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娘,诱惑天子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以后别再叫她妖女了。”
知子莫若母,杨母还不了解她儿子吗?
这话明着是避忌天子,实则还不是想要维护那个妖女?
看他如今被罚,当娘的哪会不心疼?
“地上凉,快起来。”她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最近你总不着家,峨娘亲自给你烧了螃蟹,快回屋去吧!”
“是。”
杨慎回到屋里,妻子峨娘迎了上来,命人将炉灶上温着的饭菜端上来。
他的原配走得早,这是他的继室,工部尚书黄珂之女,尤善诗词。
本是一家女、百家求的才女,愿意屈就做他的继室,也是看中了他的才华,被人传作一段佳话。
可是,他与她相处下来,更像是一种诗友,少了一份悸动。
杨慎看着摆在正中间的一盘清蒸螃蟹,便想到了无羡答应过他的谢礼。
如今,他将她的事情给办砸了,估计是吃不到了吧
也不知道那十三香辣蟹,究竟是个什么味儿,肯定不会是眼前这般寡淡的便是了。
中秋总要配着螃蟹才应景,这几只是峨娘专为他寻来的,本是要在昨日吃的,可是等到半夜他才归来。
好不容易,今日他早早回家,立刻着人将螃蟹上了蒸笼,却见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说不失落是假的。
“夫君不喜欢螃蟹吗?”
“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更看重的是味道,原先喜爱甜食,后来在无羡那儿尝到了辣味,初觉舌尖灼痛,却是痛得爽快,叫人欲罢不能。
此刻再让他去尝些清蒸白煮的,便觉得淡而无味了。
杨慎草草吃完饭,便去了书房,留下了峨娘孤寂的身影。
翌日应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爹居然派了人,将他一路护送进宫!
真是太过分了,当他是个学童吗?
还需要人护送去书院?
最失落的是,他没法去石牌坊,找无羡蹭早膳了。
腹中空空如也,饿得头晕眼花,他也不愿吃光禄寺准备的东西。
再精致的大锅饭也是大锅饭,味道只有两个字来囊括,那就是“难吃”,而且还是隔顿的,口感都不新鲜了。
“用修杨慎的字,怎么看着恹恹的?国子监那边的事,你也尽力了,你也别自责了。好好一个佳节,被些糟心事搅了兴致,走,舒兄我,订了一桌席面,一起吃顿好的去!”
杨慎兴致缺缺,本是要推脱的,奈何对方盛情难却,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一间雅致的小楼前,门旁站着两个衣着鹤裳的貌美童子。
杨慎的脸一抽,这不是男风馆吗?
可是来都来了,此刻再走,便是不给同僚面子了,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了。
舒芬勾着他的肩,挑眉道,“这家莳花馆可是新开的,刚翻修过,啧啧,全是琉璃居的东西,这手笔,全京师都找不出第二家来。”
杨慎往四周扫了一眼,可不是,碗碟酒具什么的就不说了,单单是雅间那一面珠帘,由上千粒指甲盖大小的琉璃珠子串连而成,绘成一幅粉底的雪梅双鹤图。
“瞧把你看傻的,令妹不是在琉璃居,买了一套鱼伴荷影的珠帘吗?”
“有吗?”
琉璃居男女宾是分开招待的,那日开业,他并未陪在妹妹的身边,只见她的丫鬟抱了许多锦盒出来,并不知道她具体选了哪些物件。
“令妹得了那串珠帘,可把舍妹给眼红的,回来哭闹不止,愣是缠着我娘,给她买了一幅香山红叶映朝霞,折进去我的大半年俸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