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羡没有反驳,继续投入了工作之中。待董忠带着第一批大匠,来到南海子的时候,已经可以拎包入住了。
无羡每天忙得像个陀螺一般,直到七月中旬,工坊的火炉终于烧了起来。
弗朗机炮还在研制中,张永也不急着催促,无羡便从工艺简单的铅弹开始生产,让工匠熟悉了新炉子的脾性,再着手生产复杂的火器。
琉璃工坊也是如此,一开始制作的都是工艺简单的玻璃珠子,然后交给心细的内官进行打磨。
无羡看着一群老人,光着膀子,只套了一件清透的无袖竹衣,围坐在树荫下,一边磨着手中的玻璃,一边聊着宫中的往日,脸上透着宁静与祥和。
若是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就与邻家的老爷爷差不多。
他们见到无羡来了,一个个恭敬地起身行礼,像是讨赏的孩子一般,将打磨得最好的成品递了上去,“公子,您看看老奴这个珠子磨得怎么样?”
无羡拿着那粒珠子,没有半分棱角,光滑得很,赞了一句,“公公费心了。”
那人憨憨地笑着,裂开嘴,露出了缺损的门牙,“公子,能同您商量件事吗?”
“您说。”
那人颔首垂眸,不好意思道,“老奴到了天命之年,身无旁物,能否赠老奴一颗珠子?”
他怕无羡不愿答应,申明道,“只一颗就够了。下葬的时候,让老奴含在嘴里,也算是体体面面地去了。到了黄泉路上,也不怕被小鬼给看轻了去。”
“是啊公子!”其余的几位老人,附和起来,一双双浑浊的眼睛重新泛着光彩,透着无尽的期盼。
“一颗怎么行?”无羡将那颗玻璃珠子,递还到了老者的手中,笑道,“您每磨完一百颗珠子,就送您一颗。到时候集满了108颗,就给您串好了,挂在脖子上。”
“真的?”那人有些不敢相信。
“比珍珠都真,所以啊,您要活得长长久久的,这样积攒的珠子才更多。不过啊,可不能为了攒珠子,而偷工减料啊!到时候,我就选那一百颗珠子中,磨得最差的那颗送您,您戴在身上可就不体面了。”
“公子放心,老奴一定会给您认真磨的,磨坏的不算。”
无羡转身离开了,没有见到那老者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珠子,稀罕得就像是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澄澈透亮的珠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映照着他眉眼间的满足。
无羡回去后,免不了又被沈钰一顿数落,“那么多事都忙不过来,你倒是清闲得很,还有空去瞧那些家伙。”
说到底,就是些老人家,也是些可怜人。
无羡揉了揉鼻子,“我就是看看玻璃磨得怎么样了。”
“你爹都来了,也没见你那么上心!”
无羡的双眼一亮,“真的?什么时候来的?”
“李叔带的那批工匠已经到了,说是晌午入的永定门。”
无羡本来在看海户的花名册,打算从中挑些有手艺的,再给他们寻些门路。如今没心思看了,一股脑儿都塞给了沈钰,“我去见见我爹,明日回来,工匠的入住就交给你啦!”
“替我向李叔说一声,我忙完了这边的事,就去府上拜见他。”
“我爹都将你当半个儿子了,哪里会责怪你。”
半个儿子,不就是女婿吗?
无羡的话,让沈钰的脸红了起来,刚要反驳,却见她已跑远了。
无羡来了京师那么久,忙得脚不沾地,还没机会去过新宅子呢!
这会儿在小公公的带领下,进了内城,一路向北,来到一座奢华的宅子前。规模之大,比起仇锜的侯爵府来,也不逞多让了。
问题是仇锜的宅子在大同,而她的却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师内城啊!而且三面环绕什刹海,堪称明代京师的无敌海景房了。
跨过一道道高高的门槛,她在心中数了数,啧啧,居然有五进,都赶上红楼梦中的贾老太太的院落了。
最难能可贵的是,还有东西跨院,面积一下子多了两倍,住上几百号人都没问题!
这份赏赐有些厚了,反而让她惴惴不安起来,别招人眼红,给她惹来了祸端。
待她进入正厅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正厅里却是灯火通明。她爹那个没良心的,居然没等她回来,就已经喝起酒来了。
令她惊讶的是,她爹的边上还坐着多日不见的朱寿,两人的脸都喝得微红,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无羡故意忽略了朱寿,对李霸道,“爹,您来了京师,怎么不早早派人通知我啊?”
李霸打了个酒嗝道,“朱大将军不是说,是你让他来接我的吗?”
“是啊!”朱寿应声道,“小无羡忙着工坊的事,没得空闲,所以我就替他在城门口迎接伯父了。”
无羡绕到了李霸的右手边坐下,与朱寿隔着桌子,本是要拉开距离的,想不到每次抬头,总能对上他的目光,三分醉意间带着化不开的情愫。
朱寿见她一个劲地低头扒饭,嘴角似翘非翘,夹了一块糖醋小排,到她的碗里,“别只顾着吃白饭呀!”
之前与李霸闲聊时,他了解了许多无法从厂卫那儿打听到的事,比如说她的口味与喜好,又比如说她儿时的糗事。
想不到,她爹也是个狠心的,当初教她用刀时,直接丢给她一百具敌寇的尸体,让她一一解剖,方才练出了如此犀利的刀法。
怪不得当初何关谈及此事时讳莫如深,直言“别知道得好”呢!
也不知道她那时小小年纪,是如何熬过来的,真是难为她了,他不觉又给她夹了一块鱼香茄子。
无羡食不知味地吃完一顿饭,“时候不早了,该到夜禁了,爹,我送朱大将军出门吧!”
“对对!这可不比咱赤木口,规矩多。”道是李霸再热情,也不敢留人了,起身想要送人。
朱寿忙将他按回了桌位,“伯父真是客气了,都是自家人,我和小无羡熟识得很,让他送我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