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两个生人

无羡瞥了身边的朱寿一眼,这可是在接圣旨啊,怎能一副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样子,简直就是大不敬,小命不要啦?!

她贴在朱寿的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句,“跪下!”

“”朱寿没反应过来。

无羡看到张永的双眉微微蹙起,一着急,就在朱寿的腘窝处踢了一脚,压着他的双肩,直接将他给按在了地上。

吓得张永忙往边上退了两步,不然,他岂不是受了皇帝一拜?

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受啊!

他颤抖地伸出手,本想将朱寿给扶起来,朱寿却是笑着摆了摆手,“还是小无羡机灵,提醒我了,接圣旨得跪着。”

反正这圣旨是他自己下的,自己给自己下跪也不吃亏。

张永却是不敢站在他的正对面,占他的便宜,悄悄地避开两步,清了清嗓子,继续念起圣旨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亲统六师,肃清边境,特加封镇国公,岁支禄米五千石。吏部如敕奉行。”

朱寿将戏做了个全套,俯身下拜,高呼,“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言毕,方才起身接过张永手中的圣旨。

“小无羡,此番得胜,你的功劳不小,你想要做什么官,告诉我,我让圣上封你。”

“别,”无羡忙摆手道,“杨阁老说不定还记着我违抗军令的事呢!”

她可不想没事在他面前刷存在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朱寿觉得,她真是傻得可以,有他在,还需怕什么杨廷和?

别人都是抢着升官进爵,就连文宜都为他兄弟要了封赏,她却是什么都没要。

不过,他总有机会补偿她,到时候可以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明日,我要去巡察宣府,你陪我一起去吧!”

朱寿一日都不想与她分离,她却是本能地回避着与朱寿的独处,将忽悠她爹的借口又给提了出来,“马市才刚开呢,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我得留着镇场子。”

朱寿有几分失落,不过想想,无羡不同他一起去宣府也好。临近年关,群臣必定要来朝贺,到时候,他的身份就得穿帮了。

他也不是有意要瞒着无羡,只是喜欢如今这个样子,同无羡谈笑起来毫无拘束。

就像是刚才,她见他接旨时忘了下跪,直接一脚就上来了,张永和文宜可不敢这么干。

之后的两个月,朱寿在宣府全无消息,无羡也像是刻意回避着,没去打听,一直待在马市。

在她的照应下,马市一点点步入了正轨。当初张永给她的那些伤兵,在她请示同意后,拉了五十人来马市做城管。

倪世杰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的那副二世祖的样子,拿着一把折扇,得意地在马市里晃着。

“我跟你说啊,前两日,我那前妻哭着回来了,说她当初鬼迷心窍,想要与我和好。”

无羡往嘴里扔了一粒炒豆子,“你怎么个打算?”

倪世杰冷冷一笑,“世间哪有破镜重圆的好事?我派人查了下,原来是她的嫁妆给哥嫂吞没了,还想将她嫁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做填房,她不愿意,见我重开了马市,心思就活泛起来了。”

无羡满怀同情地拍了拍倪世杰倒的肩膀,他这个当事人反倒是心无波澜,还趁机卖好道,“我的正妻之位,是留给你的,谁也夺不走,考虑考虑我吧?”

得!又来了!

无羡发现,最近倪世杰总会时不时地在她面前,刷一波好感。立刻收起了对他的同情,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年龄还小,我不着急你给答复,多等你几年都行。你也好多看看,多比比,就知道招了我的好了。”

有进步!他经营了两个月的马市,都知道货比三家了,可见生意经学得不错,已经活学活用,搬到婚嫁上了。

倪世杰怕说多了,无羡反而厌烦,点到为止,知趣地换了个话题,“听说了没?吉日格拉的马队在回程的路上被劫了,啧啧,可谓是损失惨重,你说会不会是图鲁博罗特的人下的手?”

“不离十。”

“想不到啊,你之前在他们面前挑拨了两句,就让他们起了内讧。”倪世杰双眼一亮,“多来几回,说不定就能挑起鞑靼的内部纷争,解决鞑靼这个威胁。”

无羡可不看好这些,“说到底只是些纵横捭阖,这次能奏效,是因为巴图孟克受伤了,他的几个儿子蠢蠢欲动,下一次未必能进行得那么顺利。再说了,治国经商靠的不是阴谋诡计,而是实力。你想想,若是逛完马市后都被洗劫了,以后谁还敢来我们这儿做生意啊?”

倪世杰想想也是,见冯盛和张遐龄来了,打趣道,“你俩可是大忙人,不顾着照看摊位,怎么来寻我们两个闲人了?”

张遐龄赔了个笑,“倪公子抬举了,小可今日在马市上见到了两个生人,特来向二位禀告。”

倪世杰收起了笑意,表情严肃起来,“什么生人?”

“是江右来的。”张遐龄答道。

倪世杰的神情,立刻松懈了下来,“江右来的,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无羡同他解释道,“江西是江南的粮仓,当初太祖开国,设立了十三承宣布政使司,头一个就是江西。

“明军两湖、两广、云贵,军需多赖以江西供给,加之朝中当官的又多出自江西,赣商便这么发展起来了。

“除了景德镇的瓷器外,樟树的药材、浮梁的茶叶、广信的纸张、宁都的夏布、河口的竹编、余江的木雕销路也很好。

“不过他们之前大多在南方活动,北方的生意只集中在京师,怎么跑到大同来了?”

“就是啊!”冯盛如临大敌一般,“他们带的货物已经抢了我们不少生意了,还刻意压低了价格,坏了市场的规矩。”

“从前在马市,见过他们的身影吗?”无羡问道。

冯盛和张遐龄均是摇了摇头。

“他们租了摊位吗?”无羡又问。

“没有,不过带的多是茶叶和药材,背在身上,根本就不占地方。”张遐龄答道。

“而且他们坏得很,每个摊位前都逛了一遍,现在市场上都知道,他们的价格是最低的。”冯盛激动地控诉道。

无羡和倪世杰对视了一眼,对冯盛和张遐龄道,“稍安勿躁,把人请去市署,大家一起坐下来聊聊。”

两人听了会心一笑,无羡见到他们这副表情,便知道他们想要使坏,叮嘱道,“切不可莽撞,将人给冒犯了。先派去查查他们的底,看看他们来了大同后,都见过什么人,有没有人护着。”柿子也得挑软的捏,知道不?!

两人心领神会,立刻去办。

待无羡与倪世杰,慢悠悠地晃到了市署的时候,那两个江右商人已经入座了,傲慢得很,见到他们来了,没有丝毫要起身行礼的意思。

无羡心里呵呵一笑,这架子端得可不小啊!她的眉角轻轻一挑,与倪世杰入了座。张遐龄和冯盛,则在他们的边上坐下。

一名儒士打扮的赣商,慢慢地品了口茶,方才开口道,“不知两位管事的,找我等来所为何事?”

“在下姓李,字无羡。我身边的这位是倪公子。”无羡自报家门,又问对方道,“不知两位该如何称呼?”

“在下邓兆馨。”

“在下卫学粹。”

无羡的嘴角,带着三分笑意,“往日里从未见过江右来的,得知两位到访,特意着人约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无羡公子客气了。”邓兆馨从桌上的碟子中,拈了一粒花式硬糖,含在口中,“贵号的糖果可是特别得很,在下很想换购一批,可惜没有马羊。”

“那不是因为鞑靼商人东西少嘛,没什么可换的。咱们同是大明的商人,何须如此麻烦,若是有好药材,也是可以的,量大从优。”

邓兆馨又拈了一粒硬糖,“不知这糖,能存放多久?我等负贩各地,可别在路上就坏了呀!”

“两位大可放心,此糖在避光、干燥的情况下,可存放半年,足以让两位将此贩至南方。只是在时间上,建议避开江南的梅雨时节,吃食存储不便,易于霉变。”

言下之意,要买趁早!

不然就快到江南的梅雨季了!

“除了在下吃到的这薄荷味的,还有别的味道吗?”邓兆馨问道。

“除了薄荷味的,还有酸梅味、姜糖味、乳味和原味的,原味的就是甜甜的糖味。

“当然啦,酸梅和薄荷味的是时令产品,过了时节可就没了,能一直保持大量供应的,只有原味的。”

邓兆馨又问,“乳味的呢?”那总没有时令的限制了吧!

无羡解释道,“乳味的产量不高,您可别看这么小小的一粒糖果,一整盏的羊乳,经过彻夜熬煮,方得五六粒,费料着呢!”

邓兆馨吃了一惊,“这价格怕是也贵得吓人吧?”

“物以稀为贵嘛!能吃得上糖果的,谁家在乎这个钱,再说了,越贵的才越有面子不是?”

无羡的手指叩击在桌面上,又抛出了一个诱饵,“江西的道友不少,小号还能为两位特供一批特定的图案,诸如太极、八卦、北斗、五行一类的,两位可以分下不同的图案,保证你们独此一家,绝无雷同。”

做买卖最讲究的,就是人无我有,这可是独家经营权啊,诱惑力大大的!

卫学粹的双眼一亮,“什么图案都能定制吗?”

“您也看到了,就那么一颗小小的糖果,图案自然不能太复杂了。”

卫学粹与邓兆馨,用方言小声嘀咕了一阵,一脸为难地对无羡道,“一定得用药材换购吗?小号做的可是茶叶的生意。”

“茶叶啊”无羡吊了下他的胃口,方才应诺道,“也行吧!两位可画下草图于我,我让师傅做一批式样出来。只是小号设在宁夏,这一来一回,需要耽误些时日。”

卫学粹的态度,比从前好了不少,脸上带着三分笑意,“不妨事,我等在大同也会待上些时日。”

谈完了生意,无羡与两人唠起嗑来,“不过啊,两位怎么千里迢迢来大同返货啦?大同多的是皮子和马羊,在南方没有市场,原先都没赣商愿意来呢!”

“我等”卫学粹刚要开口,被邓兆馨悄悄扯了下袖子,接过他的话头,道,“大同德善堂是在下的老主顾了,听掌柜的说,马市开得不错,特来看看。”

无羡向他们眨了眨眼,“不是我自夸啊,南方多豪绅富贾,我这花式糖果的销路,可比鞑靼的皮货畅销多了。”

冯盛见无羡谈起生意来,兴致勃勃的,都刹不住车了,大半天了还没切入正题,急得频频给她使眼色。

无羡回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眼神,对那两个赣商道,“其实呢,今日找你们来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

“你们才来了一日,就把马市的物价给搅乱了,看把这两位行会的会长给急得。

“大家都是大明人,何必在外藩人面前,拆自家的台呢?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呀?”

邓兆馨拱了拱手,“我等是头一回来,不懂规矩,还望见谅。”

无羡扭头对张遐龄道,“你待会儿列一份物价,给卫兄和邓兄参详参详。大家全凭品质说话,可不能以低价,恶意扰乱了市场,最后大家都讨不了好,便宜反倒让鞑靼人赚了去,何必呢?”

邓兆馨赔了个笑,“无羡公子说得是。”

张遐龄见势,忙着人取了纸笔来,唰唰两下,罗列出了茶叶与药材的兑换价目来。

卫学粹接过价目表,扫了一眼,不觉赞道,“这一手台阁体写得不错,端雅正宜,雍容有度。不知这位兄台,该如何称呼呀?”

张遐龄拱手道,“在下张遐龄。”

卫学粹问道,“张兄可进过学?”

张遐龄的语气中透着几分遗憾,“在下本是个庠生,无奈得继承家业,只能中途辍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