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寿拿着酒壶,坐到了第一排,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边听,一边喝。
他的目光渐渐涣散起来,模糊的视线中似乎见到了他的小无羡,就坐在了他的面前,化作了他的凤皇,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与他说着笑,替他斟着酒。
然而,甜蜜的时刻总是短暂的,故事的情节直转之下,两人剑拔弩张起来。西燕威帝兵临城下,步步紧逼,将宣昭帝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说书的口才了得,竟是将两人的故事说了整整一夜,朱寿也听了整整一夜,桌子上满是空了的酒瓶,东倒西歪的。
朱寿趴在了桌子上,只觉得胸口一阵阵揪着疼,说不出的苦涩,突然张开了嘴,哇的一声,竟是吐出了一口血痰。
文宜一看那殷红的色泽,整个人都慌了,想要去找大夫,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哪个医术高明的,只得让店家找了一辆马车来,将他家主子又送去了济世堂。
开药铺的,为了方便晚上求医问药的,都是在堂里留人,彻夜守着的。
文宜砰砰砰地捶打着门板,立刻有人来应门,还是之前见过的那个药童。
他皱了皱眉,“怎么又是你们,我师父吩咐了,不让你们进来,你们回去吧!”
文宜见他要关门,旋即将手插入了门缝里,“我们不是来找人的,我们是来求医的。你也知道我家主子身子不好,刚才咯血了,快将傅大夫请出来。”
药童听着病情严重,不敢耽搁,忙将门敞开,把人迎了进去,放在短榻上安置好,转身去请他师父去了。
药童匆忙之中,没将话说清楚,只道来了个病人,咯了血,症状挺严重的。
小傅军医匆匆披了件衣服,赶来一看,见是朱寿,脸色迅速沉了下了。
之前,他问过张平等人,这人怎么惹恼了无羡,居然让她这么个整日里嬉皮笑脸的,都闹到了割袍断义的地步。
可是,无论他怎么追问,张平他们一个个支支吾吾的,一个字都不愿意说,就连他的小师弟也装起了哑巴。
他虽不了解朱寿,但对无羡还是很熟悉的,她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火,必定是朱寿先惹恼了她,而且还不是小事,不然也不会动此大怒。
此刻见了朱寿,便气不打一处来,“将我家主子气成这样,你们居然还敢来?”信不信他对他们下巴豆,拉死他们。
文宜只能赔着笑脸,道,“医者父母心,我家公子都咯血了,你对他的病情最了解,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小傅军医的内心经过一番天人交战,还是来到了昏睡的朱寿边上,刚近身,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鼻而来,如同刚从酒缸里捞出来一般。
小傅军医不免埋怨道,“你是怎么照顾你家主子的?他的病情才刚有些起色,你怎么能让他喝那么多的酒?”
文宜尴尬地笑道,“这不是同无羡公子闹别扭,心情不好嘛”
小傅军医叹了口气,抓起了朱寿的手腕,所得脉微细弱,又观他面色苍白,口流清涎,问道,“他究竟喝了多少酒?”
“十来壶总有的”
小傅军医忙招来药童,吩咐道,“去取一斤萝卜,洗净捣碎,绞成汁端来。”
萝卜不是吃的吗?廉价得很。
文宜有些嫌弃,“傅大夫,就只有萝卜吗?不用加点丹参?”
小傅军医瞪了他一眼,“不是大夫就不要乱用药,丹参可是活血的,你还嫌他吐血吐得不够多,想让他再多吐些啊?”
文宜吓得连声音都发颤了,“吐血的时候,不能服丹参吗?”
“废话!”小傅军医瞪了他一眼,将朱寿的手腕放下道,“他之所以咯血,全是因为酒喝多了,伤了胃。别小看了萝卜,现在正是吃萝卜的时候,俗称十月萝卜小人参,不但能解酒毒,止消渴,还能利五脏,轻身益气,正适合他的病情,不用萝卜用什么?”
文宜被他怼得哑口无言,提着一颗心,在焦急的等待中,终于盼到了药童回来,将他手中的萝卜汁接了过来,递到了他家公子的嘴边。
朱寿只尝了一口,就嫌弃地吐了出来,皱着眉,将头给扭了过去。
“生萝卜味道辛辣,他必然是不喜欢的。”
那声音清亮悦耳,文宜循声望去,开口的竟然是无羡,只见她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
“把萝卜汁给我吧。”
文宜乖乖地递了过去。
无羡接过碗,并没有急着喂朱寿,而是加了两勺蜂蜜。
小傅军医一眼就认出了她手中的蜜罐,“这可是荆条花蜜,你就剩下这最后小半罐了。”
无羡淡淡答道,“荆条花蜜益气补中,开胃健脾,更适合他。”
她将蜂蜜和匀了,尝了一口味道,萝卜汁的辛辣感已经淡去,方才舀了一勺放在了朱寿的唇边。
蜂蜜的甘甜与萝卜的清香相得益彰,不觉令朱寿舒展了双眉,微微张开口来,嘴里喃喃低语着。
那口型她很是熟悉,平日里他总是这么唤她来着,循环往复只有三个字
小无羡!
无羡没有回应,只是趁他张口的瞬间,给他喂了一勺萝卜汁,见他咽下后没有拒绝,又接着喂了起来。
待一碗全喂完后,她用帕子给他印干了唇角的汤迹,对文宜道,“我那宅子的厨房,有一罐磨好的猴头菌,你给他备膳的时候,记得撒上些。”
文宜见她要走,忙挽留道,“无羡公子,您既然还在意我家公子,为什么不留下呢?”
无羡看了眼沉睡中的朱寿,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与他总是要分开的。即便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他醒来后,你也别告诉他我来过了,省得再添离别的愁思。”说完,她便转身离去了。
文宜不明白,她明明是在意他家公子的,又为何要如此绝情呢?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帷幕之后,他轻声叹了口气,取了药童抓的药,让人背起他家公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