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羡问何关,“你看懂了吗?”
何关皱眉道,“今晚有两拨贼寇,射箭的那些人虽然穿着鞑子的服饰,却未必是真鞑子。”
“为何?”无羡问道。
何关习惯了她的考校,从容不迫地答道,“鞑子也不是傻的,哪有进了关,连身衣服都不换,就明目张胆地来劫杀的。”
无羡对他的回答不予置评,又问胡勒根道,“你怎么看?”
“算起来,今日该是有四拨人。第一拨是蒙面人,虽然拿的是最常见的牛尾刀,但是挥刀的动作,却像是鞑靼的刀法。
“而且,其中曾有人嘀咕了一声,小的听得清楚,正是鞑靼语。
“此处临近京师,少有鞑靼人敢来作乱。他们的目标,很有可能是咱们,想在咱们势单力薄时下手。”
无羡觉得有理,“继续说。”
“第二拨是躲在墙头射箭的,他们的箭术还行,但是弓力差了些。小的与何关的想法一致,觉得他们是假冒的。”
“你觉得,他们的目标是谁?”无羡问道。
胡勒根思索了下,道,“小的觉得,可能是那位朱公子。”
“为何?”无羡又问。
“这要从第三拨人说起。”
狗蛋不解了,今晚想杀他们的就两拨,“哪来的第三拨人?”
胡勒根解释道,“第三拨人是那个检校,显然是受人指使,要除了松本。听说沿海一带,地方豪绅常与海盗暗中勾结,黑吃黑的事情不在少数。松本的海船规模不小,觊觎他势力的定然不在少数。”
何关苦着脸,“这次之后,他必然不敢贸然在内陆交易,可是一时半刻,咱们的手也伸不到海边去。看来以后,咱们还得另寻稳妥的地点交易。”
狗蛋急了,“现在问的是那第二拨人,你怎么扯到他头上啦?”
胡勒根笑了笑,将话题扯了回来,“正因为第三拨人盯上的是松本,既然都买通了京官,又何必多此一举,找人去刺杀他?
“而且,在天子脚下冒充鞑子,必然会受到严查,说不准就会穿帮,得不偿失。
“所以,第二拨人必然不是盯上松本的,他们也不是盯上咱们的,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那位朱公子了。
“杨慎是阁老之子,又是少年成名,高中状元,身份非比寻常。虽然,他对那个朱公子非常不满,但是礼数一点不缺,可见朱公子的地位不低。”
何关不屑地撇了撇嘴,“依小的之见,他就是一个落魄的王侯。主子您看啊,他在吃穿方面都不怎么讲究,可不是败落了吗?”
无羡耸了耸肩,“管他是谁呢,反正也不会再见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将弗朗机炮安然无恙地运回去,全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得令!”
无羡一路紧绷着神经,时时提防,刻刻戒备,总算是平安到达了赤木口。
李霸一见着大炮,和见了好酒一般兴奋,忍不住伸手摸起了炮膛,激动道,“快打一炮试试威力!”
“不急。”沈钰怕松本给的是次货,容易炸膛,先着人仔细地测量了大炮的重量、长度、直径、厚度,记录下了各项数据,画完了精细的图纸后,方才安排了试炮。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炮弹被炸飞了出去,宛如流星划过天际,落下一道弧度,直击一里之外。
李霸眼中的兴奋之情悄然淡去,摇了摇头,“射速还不错,但是射程太近了些,威力也弱,还不及咱们的虎威炮。有必要费了那么多心思,从倭人那儿买来?”
无羡虽说也有些失望,但却并未像她爹那般,对弗朗机炮全盘否定。
“射程近,威力弱,是因为这炮口径小,炮弹也小。但它也有特别之处,就在于它分子母两个炮膛,子炮可以事先填装完火药,随时更换。如此一来,可以大幅加快攻击的速度。同样的工夫,普通的炮打一炮,它至少可打三炮。”
李霸嘿嘿笑了起来,“这不是就跟多了三门炮差不多了?”
沈钰用手敲击了下炮膛,“在工艺上,此炮用的是锻铁拼接的技术,将炮口大幅加长,弹道更为平直,利于瞄准。
“制作过程中无需熔炼,易提取,易加工,便于批量生产,削减成本。
“同时,缺点也很明显,就是不牢固,易炸膛,加剧火炮的磨损,使用寿命低,有利有弊吧。”
李霸皱着眉,“那咱们还要不要仿制呀?”
无羡摸了摸下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自然要仿。每一种炮各有特色。这炮比普通炮来得轻便,咱们索性将它再往小里做,装在二轮板车上,可以随军出征。甚至可以再做小些,装备在骑兵的坐骑上进行射击。”
姜蔺双眼一亮,“这炮即便威力再弱,也要比火铳凶猛。如此一来,正适合出征使用。”
“而且此炮的火力小,倒是可以试试中空炮弹。”无羡又道。
李霸问道,“什么是中空炮弹?”
无羡解释道,“先铸两瓣中空的铁球,就和陶罐炸炮似的,往里面填装铅弹,待炮弹轰击出去后,铅弹四射而出,比实弹的杀伤力更大。”
李霸乐了,“这个好,怎么不早些弄出来?”
沈钰皱眉道,“这个工艺很难,已经琢磨了两年了。原先装载在虎威炮上时,火力太猛,不是因为炮弹没铸牢固,还没轰出去就将炮膛给炸了,就是因为炮弹铸得太牢固,落地之后才勉强炸开,威力大减。”
无羡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这个不急,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工艺是慢慢磨出来的,迟早有一天能成功的。到时候,咱大明的火器可就威武了。”
“嗯!”
众人正憧憬着大明的未来,刘安匆匆赶来,一脸愁容,“大人,紧急调令,让您抽调三分之一的兵力,火速前往大同!”
“假的吧!”李霸的第一反应,就是阴谋,“我在赤木口待了都那么多年了,第一次来调令,还是叫我跨省去大同。”
他们在宁夏,大同在山西,相隔千里。再说了,自从他们这儿火力上去了,小王子就往大同那边跑了,都被骚扰了好些年了,也没见谁紧张到要调拨边军的,他才不上当呢!
“大人,是真的,您看,还有兵符印迹呢!”刘安将手中的调令递了上去,李霸看了半天,“确实不像是假的。姜蔺,调令上还还有你的名字呢!”
被点名的姜蔺,心中也满是疑惑,“这调令来得蹊跷,今岁,小王子尚未进犯,那么急着调兵,难道是边境会有大动作?”
“管他呢,咱们留着精锐驻守赤木口,随便带些兵去点个卯。真要调兵,也不差咱们这一两百号人。”
“那我留下守营吧,我还要好好研究这弗朗机炮。”沈钰道。
“我让高升留下来帮你。”无羡道。
沈钰点头应诺。
“你想要什么?我去大同后给你捎带回来。”无羡又道。
沈钰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一口气就报了一大串,“平遥漆器、大同炭雕、澄泥砚、连翘茶、桑落酒、官滩枣、斗山杏仁、历山木耳、阳高杏脯”
无羡一边听,眉角一边跳。大同离他们这儿可不近,这位大爷怎么对他们的特产掌握得那么清楚,竟然张口即来。
末了,他像是仍意犹未尽似的,补充了一句,“暂时想到的就这些,回头我给你列一份详细的清单。”
得!这是直接将她当成跑腿的了!
哎,都是她给娇惯出来的,还能怎么着,找个专人替他采购得了,反正也不差这点钱,能得佛爷的满意也是值了。
调令催得急,李霸草草准备了一番,带着队伍,在第十日之内,火速到达了大同,与姜蔺一同去军营复命了。
无羡则成了一个无事人,与何关等人在城内入住。
因为生意的关系,她在大同早就置办了落脚的院落,是一座带着马厩的二进院。前檐玲珑,后墙高垒,饰有雕艺精湛的砖、木、石,雄浑中不乏精致,别有一番韵味。
院落一直有人打理着,只需稍做整理便可以入住。
无羡连日赶路,正打算早早歇下,见胡勒根和狗蛋还在安排人手,在院中严密巡逻,好奇地问道,“这里可是大同城内,又是上城区,治安没那么差吧?”
“主子,您不知道,最近城里冒出来一伙采花贼,专挑高门大户下手,破门后索要财物和美人。”
“如此猖狂,官府就没出面管管吗?”
“可不是吗,说不准,还是同官府有交情的呢,官匪勾结的多了去了。”
狗蛋正说着,就见他训练的巡逻犬,咧着嘴,冲着屋檐狂吠起来。
无羡眯着眼,循声望去,看见一伙黑衣人,蒙着面,趴在了屋檐上。贼头贼脑的样子,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都不用她下令,所有人立刻戒备起来,人手一支火铳全举了起来,对准了屋檐上的匪类,正要开火,一人突然扯着嗓子,兴奋地高喊道,“自家人!”
无羡做个了手势,让人暂时停止攻击。
在众人的戒备下,那人沿着屋檐滑落而下,伸手敏捷地落在地上,扯下了蒙面的黑巾,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无羡傻眼了,“朱寿?”
朱寿挑了挑眉,得意道,“没想到吧?”
无羡让手下将火铳统统收了起来,无语道,“你怎么改行做梁山君子啦?”
朱寿幽幽地望着她,眼中闪过一抹哀怨,“还不是为了找小无羡你嘛!有了上回的经验,这次我很顺利就溜了出来。可是在大同寻访了好几日,都没打听到你的消息。”
朱寿指了指上次见过的那个锦衣青年,继续道,“文宜就出了个主意,带了人挨家挨户地找,找过的宅子就拆根窗楞下来做记号。这不,终于把你给找到了。”
无羡见过纨绔的,还没见过如此纨绔的,这回真的是开眼了。
他的胆子都不能用大来形容了,怪不得都敢调戏杨慎的妹妹。
她的眉角挑了挑,“既然是为了找我,为什么还要打劫人家的财物,问人索要美人?”
朱寿揉了揉鼻子,“破门入室,什么都不做,岂不是太奇怪了些?再说了,小无羡不就是我要找的美人吗?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
无羡气得额角的青筋都要跳起来了,将他当做张平一般,一个暴栗打了上去,“你有没有脑子啊!因为你,大同都传出采花贼的谣传了!”
不好好教训他一下,不知道他还能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大胆!”文宜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无羡眼尖,只一眼便瞧出,这又是一把锋利的绣春刀,在月光下泛着寒芒,映着他脸上的怒容,颇有几分庙中金刚的架势。
“小无羡也没歹意。”朱寿扯着笑,按着文宜的手,将刀给按回了刀鞘,对着无羡怨诉道,“你真是的,我千里迢迢来找你,连个好脸色都不给。”
“你还想要好脸色?你知不知道,如今各处军防都被抽调到了大同,指不定会有大动作,你在城内闹事,被逮住的话可就遭殃了。”
朱寿被她训了一顿,心情反而好了不少,“原来小无羡还是很担心我的。”
担心他个头!
她真心担心的,是他被人逮住后,对人招供说,是为了找她而闹事的,拖她下水,无端让她遭了殃,到时她找谁伸冤诉苦去?
“杨慎呢?他妹妹没和你拜堂吗?”无羡琢磨着,要不将杨慎找来,将他这个妹夫给逮回去,好好管束管束。
“我又不喜欢他妹妹,拜什么堂啊!”朱寿撇了撇嘴,突然饶有兴致地问无羡,“小无羡,你有未出阁的姊妹吗?”
“我没有姊妹。”无羡狐疑地望向他,“问我这个做什么?”
“真是可惜了啊,若是有个长得像小无羡的,性格也像的话,我一定娶回家去。”
无羡白了他一眼,“你都有一妻二妾了,我即便有姊妹,也不会嫁给你的。”那不是祸害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