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来找茬的(万更)

沈钰和高升指导着士兵,将五个装满火药的陶罐,一一埋入土中,连上引线,取出火折子点燃。

一切准备妥当,李姐带着她爹和那批高级将领在远处躲好,身前还磊了三尺高的沙包作为掩护。

李霸蹲在沙包后,等了好一会,不见有丝毫动静,不免狐疑起来,将头探了出来,“咋回事啊?”

李姐来不及将她爹给拉回来,突然响起轰的一声巨鸣,如雷鸣之威,如狮吼之怒,耳膜几乎要被震裂。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白光在不远处乍现,耀眼的强光像是带着无上的天威,刺目得叫他睁不开眼来。

原来,沈钰为了安全起见,故意将火线做长了一倍,因而此刻方才引爆。

埋着陶罐的位置,被炸出了一个大大的土坑,地面瞬间开裂,四周的土块连同碎裂的陶片,宛若射出的流弹,朝着四面八方飞溅开来。

一股强劲的气浪狂涌开来,卷起的尘土与烟霾不住地翻涌着,将方圆十丈之内都给吞没了,遮光蔽日。

李霸一惊,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还没待他站起身,第二个陶罐随即炸起,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接连爆裂。

像是有着一把无形的巨犁,被天神牵引着,在地面上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足有六尺多宽,一路向南,快速地蔓延而去。

一声声巨响回荡在耳畔,即便停止了爆炸,吵闹的嗡鸣声依旧不绝于耳。

马护卫第一个探出头来,挥了挥衣袖,驱散了些空中飞扬的尘霾。

沙袋上扎着一片异物,在乍现的天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

马护卫伸手拔了下来,是一片铜钱般大小的陶片,扎得还挺深的,近乎四分之三没入了沙袋之中。

要知道,为了安全起见,李姐可是让他们躲避到了百步之外,想不到炸炮的轰击力居然如此猛烈,将这陶片炸飞了那么远。

李姐介绍道,“这次的陶罐炸炮,仅仅是作为试验用的,除了火药什么都没加。真正用于战场的,还会加上陶片、碎铁,攻击的效果还能更猛些。”

“哈哈哈!鞑子若是真敢来,就让他们尝尝咱们这炸炮的威力!”

李霸笑得很得意,沈钰却是眉头紧锁。

李姐来到他身边,低声询问道,“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埋设的位置太靠近了些,难以发挥最大的威力,还需调整一下间距。”

李姐耸耸肩,“这块地随你试验,炸完了,还有棘城外的一重。”

沈钰的嘴角抽了一下,“你这是想让我用炸炮,给你炸出现成的壕渠和陷马坑吧!”

李姐觍着脸,笑道,“能者多劳嘛!再说了,军营人手不足,不是得赶工加高营墙嘛!”

沈钰沉声道,“这炸炮的爆炸威力过猛,近距离引爆容易受伤,距离太远又容易出现意外,万一被敌人发现灭了火线,便要功亏一篑了。最好还是能做出自动引爆的机关。”

李姐摸了摸下巴,“能捣鼓出延迟引爆的机关吗?让炸炮的引爆速度变慢些。”

沈钰的双眼一亮,“这个可以试试。”

“炸炮引爆的迅速要注意下,如同包饺子一般,先从四周包抄,让敌人逃无可逃,然后再引爆中间的部分。”

“这个好办。”

“这个工程量可不小,你和高升两人,单单是挖土坑、埋炸炮,就能累死你们。先别急着试验,我让我爹给你挑些学徒来,给你俩打下手。你自个儿也要小心些,多堆些沙包作防护。万一遇上了哑炮,可别傻乎乎地冲出去查看。”

“你放心,我又不是将军。”

“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敢揶揄起我爹啦?”李姐佯装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转而笑道,“你这次辛苦啦,要什么奖励尽管说,即便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

“我要月亮做什么?”沈钰垂眸了片刻,道,“你给我唱个曲儿吧!”

“唱曲?”李姐眨眨眼,“你喜欢听曲吗?”

“不愿唱就罢了。”

“唱唱唱!你沈公子都开口了,我哪能不唱啊?你等着啊!”

李姐清了清嗓子,绛唇轻启,一曲但愿人长久脱口而出,洋洋盈耳。

李姐觉得自个儿唱得还不错,哪知沈钰听完后却是板着个脸,转身离开了。

她又哪里惹到他啦?

她还特意挑了那么一首高雅的曲目,来配他这一身出尘的风姿呢!

李姐抓了抓脑袋,叫来了不远处的张平,问道,“沈钰不喜欢苏轼的水调歌头吗?”

张平的脸上堆着笑,“他那人,主人还不了解吗?就这德行,和一尊佛爷似的,得让人供着。”

李姐点点头,非常认同张平的评价。

前一刻还和她说说笑笑的,下一刻,莫名其妙地板起脸来,善变得很,就是和女人来大姨妈似的。

只不过人家是一月来一次,他可好,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来几回。

“主子,东坡居士的词,那是铜琵琶、铁绰板,最适合边陲的战士吟唱。要不,你再谱一首斗志昂扬的曲子,教士兵唱着,也能鼓舞下士气,不是?”

张平的提议不错,不过李姐可不会谱曲,只能从现代搬抄一首了。

她双眼一亮,想到了一首曲子正适合用来做军曲,“晚些时候你来我营房,将词抄下来,空闲的时候将士兵给教会了。”

“好嘞!”

营寨的修筑如火如荼地展开着,转眼间就到了验收的时刻了,宁夏卫那边特意派了几名特使来。

刘安早早地就候在了营门外,从鸡鸣朝盈等到了日向西斜,真真是望眼欲穿了,方才将那几名特使等来。

多年经商的经验,早就让刘安练就了一套招呼人的本事,管他是敌是仇,是憎是恶,脸上都带着三分令人舒心的笑。

“几位特使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快快入营喝口热茶吧!”刘安躬着身,打开了右臂,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一名三十多岁的副使下了马,将缰绳随手丢给了一旁的小厮,将一位稍稍年长的,从马车上迎了下来。

那老者胡须花白,头戴梁冠,穿着赤色罗衣,看样子应为正使了。

至于扶他下车的那位年轻的,若无例外的话,便是副使无疑了。

只听他不客气地开口道,“我等可不是来游览的,有要职在身,你耽误得起吗?”

刘安忙忙应是,“天色不早,几位大人仍如此尽心尽责,令卑职佩服。”

年轻副使扫了迎候的众人一眼,挑了挑眉,“李霸呢?怎么不见他来迎候?”

刘安的声音哽咽了几分,“将军因为忙着工程,殚精竭力,刚刚完工就病倒了,招待不周之处,尽请各位特使谅解。”

呸!别看刘安说得如此情真意切,似乎真有其事似的,实则却是李霸懒得搭理这些家伙,躲清静去了。

刘安也怕他话糙,一开口就将这群瘟神给得罪了,索性让他有多远闪多远,眼不见为净。

年轻副使冷哼了一声,不信道,“那么快就已经完工了?你们该不会是趁天快黑了,想要糊弄我等吧?”

刘安深深俯下身去,“卑职不敢。现今,城身、女墙皆已修缮完毕,根据要求加盖了一倍。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几位特使可亲自入营查看。”

几名特使对视了一眼,在刘安的引领下上了战楼。他们特意留了心,细数着脚下踏过的台阶,估测的高度确实达到了规定的要求,不觉心中一惊。

怎么可能?

无论是人力、物力、还是财力,赤木口都被克扣了不少,这李霸居然能在短短几月之间,完成这不可能的任务?

莫非是有天兵天将相助不成?

原先他们得了这个差事,还是挺高兴的,来这挑挑刺,寻寻错,骂骂人,就能回去领赏了。

如今却是刺也没挑出,错也没寻出,这下可如何是好?

另一副使皱起双眉,四下张望着,希望能寻到些不妥之处,借题发挥。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城外聚集的一堆人身上,“他们在做什么?是否还有工事尚未完成,在欺瞒我等?”

刘安抬眸望了一眼,从容地答道,“那是众将士优思为国,特意自发组织,去城外加建的防护工程。

“里里外外共有五重。

“羊马城为第一重,其外掘壕渠为第二重,其外阔三步立木栅为第三重,栅外布棘城为第四重,棘外陷马坑为第五重。

“现已完成了三重半,不日即将全部竣工。”

言外之意,这些都是额外的工程,不算是未完工的绩效。

正使捋了捋胡须,笑道,“众将士辛苦了,我等特受朝廷的托付而来,慰问一番,可否请众将士于点兵台集合?”

刘安挑了下眉,“此刻吗?快至晚膳时刻了,不如明日一早”

年轻副使冷哼了一声,“我等替朝廷慰问将士本是好事,你在此拖拖拉拉的,该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吧?”

刘安躬身下拜,高高举起的衣袖,遮住了眼中流露的不屑,“卑职不敢,既然诸位大人如此坚持,请随卑职前往点兵台。”

点兵台正对着营门口,不多久便到了,刘安叫人敲响了集合的鼓声。

咚!

咚!

咚!

一声声浑厚洪亮,震耳欲聋,重槌之下,十里可闻。

方才两盏茶的工夫,点兵台下已经是人头攒动,聚集了四百多人,黑压压的一片,蔚为壮观。

正使不禁讶然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卫所给赤木口的那些个货色,他都是清楚的,不是负伤患病的,就是年老体弱的,全是些卫所淘汰下来,不要了的,既打不了仗,也干不了活,纯粹就是凑个数字罢了。

在如此繁重的劳役之下,如何能熬得下去,能活下三成都是一个奇迹。

可是看台下的人,一个个精神抖擞、精力充沛,不像是负伤患病的样子,难道是李霸偷偷招募了人手,将那些伤兵给替换了?

哼!必定是如此!

这下看李霸还如何逃脱罪责!

正使捋了捋胡子,对刘安笑道,“既然这是点兵台,可否取来名册,让老夫来点一回兵?”

刘安皱了皱眉,“士兵人数众多,天色即将暗沉,不知特使打算抽几人查点?还是全部查点?晚膳”

年轻副使出声训责道,“你这人修得拖延,让你去取名册,取来便是!”

“是是!”刘安躬身退下,不久就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回来了,“请几位特使过目。”

那正使翻开第一页,随意扫了一眼,便跳至十多页之后,取了角落一个名字道,“谁是陈福。”

“小的在!”

“小的在!”

“小的在!”

一时间三人同时出列。

正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个陈福,为何有三人应诺?”

可不就是找人来冒名顶替的吗?

连口径都没对好,才问了一个人,就蹦出了三个人,立马穿帮了。

刘安颔首垂眸道,“这个名儿普遍得很,有些个重名,也是很正常的。正使对上年岁、籍贯,便能辨别了。”

说完,刘安提高了嗓音,“你们还不将各自的名字、年岁、籍贯向大人一一报来!”

最左侧的上前一步,大声道,“小的陈福,耳东陈,福气的福,二十岁,小风口墩人。”

中间一人前一步,大声道,“小的陈福,也是耳东陈,福气的福,十八岁,独树儿墩人。”

最右侧的上前一步,大声道,“小的成福,是成功的成,福气的福,十八岁,沙壑字墩人。”

正使看了眼名册,名字、年岁、籍贯正与中间的那人对上了。一时无话,又翻过两页,报了几个名字。

虽然时有重名,但是报出年岁和籍贯后都能一一对上。

他又翻过几页,继续报着名字,就不信了,找不到一个有问题的?

突然,他瞧见页面上有两个名字被朱笔划去了,兴奋地指了出来,问刘安道,“这二人是怎么回事?”

刘安淡淡地瞥了一眼,答道,“不幸去了。”

他不谈那些人来时的病症,不谈高强度的劳役,避重就轻道,“大人也知道,咱们这儿是穷山恶水之地,生存恶劣,难免有些个水土不服,就这么去了。”

因为饭能吃饱,睡得干净,又没有歹毒的工头挥鞭伤人,故而,少有因干活而伤病的士兵。

前两月酷热难耐,李姐特意吩咐下来,避开最热的正午,早开工,完收队,又备足了盐水和避暑的凉茶,士兵中就连中暑的都不多见。

少数几个体弱的,倒了下来,也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因而无人在劳役中病故。

为数不多死了的,反而是遣来时就带着伤病的,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屈指算来也就十二人。

李霸仍觉得这个数字少了些,反而容易招致无端的猜度,又添了三十五人进去。

那些人是他特意筛选出来的,多是六亲缘薄,为人老实,口风又紧的。

他便消了那些人的军籍,派到李姐的私人作坊帮工,按月领取酬劳,但是比当兵时更安适些。

正使都快将那本名册给翻烂了,报得口干舌燥,愣是没逮住一个冒名顶替的,心里越发地烦躁起来。

“许大?”

他等了一会儿,没人应声,火气不免大了些,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许大呢?许大怎么不出来?”

一人忙上前一步,抱拳道,“小的是许大的什长,他昨晚受了风寒,病了,所以没来应卯。”

“那么巧?”正使的嘴角翘了起来,对身边的年轻副使道,“你随这人去看望看望许大,毕竟是为我大明出力的,要将朝廷的恩泽带到。”

年轻副使心领神会,“大人方向,下官定然不负使命。”

说完,他便兴致勃勃地跟在那个什长身后离开了,一路向东而去,绕过了两排营房。

他见四周越走越偏,带路的什长依旧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不觉谨慎起来。

那家伙将他带至如此僻静之处,不会是起了什么歹意吧?

不会吧

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领命而来,料那李霸再如何胆大妄为,也不敢对他下手。

可是,他的心中不免一阵后悔,早知道就该多带几个护卫过来,不怕一万,就怕个万一,不是?

他正踌躇着要不要开溜,鼻子不觉一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异味,有些像是落葬的棺材的味道

不好!

那李霸难道真是要对他下手了?!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那名年轻副使虽是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此刻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把将什长的衣领给揪住了,厉声喝道,“说!此处究竟是何地?前方是否有埋伏?我可要警告你,我乃朝廷命官,你若伤了我一分一毫,你全家都得给你陪葬!”

什长想要扭头,脖子却被紧紧扣住,根本无法转动,苦着脸解释道,“哪有什么埋伏,再向前几步即是伤兵营,那许大受了风寒,正躺在里面呢!”

年轻副使将什长顶在身前作为肉盾,“你在前方带路!”

什长此刻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这位大人看着文质彬彬的,怎么就是个疯子呢?

脸没露得,赏没讨得,倒是叫人当成了歹人给擒了。早知道,就不那么殷勤地来带路了,让伍长替他代劳得了!

他慢慢地挪着步子,进入屋内,正巧遇到了小傅军医带着几人在查房。

他忙扭动着身子,挣脱了年轻副使的束缚,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呼救道,“军医救我!”

因为之前出过医闹,李姐想给小傅军医配个护卫。胡六受了他的恩惠,得以保全了性命,病愈后便主动请缨,成了他的护卫。

这会儿,胡六立刻冲了上去,一个擒拿手,就轻松地将年轻副使给拿下了。

小傅军医看着他脸生得很,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在伤兵营逞凶?”

年轻副使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胡六的辖制,为了自身的安全着想,立刻表明了身份,“我乃朝廷命官,是来视察赤木口的副使。你们竟敢伤了本官,难不成是想造反吗?”

小傅军医瞥了眼他身上的衣袍,确实是官员穿的补服。

他听李姐说过,今日上面派人来视察,应该就是此人了,便立刻让胡六放了他,躬身赔罪道,“之前冒犯之处,还请大人原谅。大人视察营墙,原何到访伤兵营?”

年轻副使整了整衣衫,向着东边拱了拱手,“本官是探望伤兵的,好叫伤兵沐浴天泽。”

小傅军医直起身子,指着躲到他身后的什长,“为何大人要扣住这位士兵?”

年轻副使的嘴角抽了下,狡辩道,“本官没扣住他,只是闻到了一股异味,拿他遮挡一下。”

他挥了挥衣袖,将鼻子捏了起来,“你们这里什么味儿?怎么那么难闻?”

“这是石灰水的味道,今日刚淋的,明日便可散去了。”小傅军医答道。

年轻副使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一大步,“你为何要用白布遮面?又在屋内淋石灰水?难道说这里有疫症不成?”

说着,他的身子不觉抖了起来,朝着门外落荒而逃,越叫越跑,速度快得叫人追都追不上。

正使正悠闲地点着名呢,就见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口中还高声呼喊着,“大人不好了!”

正使淡淡瞥了他一眼,“慌慌张张,如此失礼,成何体统?”

年轻副使的手心满是汗水,一脸紧张道,“大、大人出大事了军中爆发了疫症!”

“什么?!”

正使忘了之前对别人的指责了,此刻,自个儿也慌乱了起来,退到了副使的边上,责问刘安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安的脸上堆着职业化的微笑,“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他的眼角瞥见小傅军医来了,脸上的笑容顿时真诚了几分,向正使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这儿负责伤兵营的军医。”

随后,他又向小傅军医介绍道,“这位是派来视察城营的正使。”

此时的小傅军医,已经摘去了脸上的素纱口罩,向正使恭敬地施了一礼,“误会一场,让几位大人受惊了。”

年轻副使梗着脖子,辩驳道,“什么误会?刚才你明明蒙着口鼻看诊,还在房中洒了防止疫症的石灰水,不是爆发了疫症是什么?”

一开始,小傅军医对李姐的这种要求,也是很抵触的,觉得是多此一举。

后来,他爷爷在给羊缝合时,做了对比试验,严格做好消毒工作的一组羊,术后肿疡的情况确实要少许多。

他这才奉为金科玉律,严格遵循,病患伤口化脓的概率大幅降低,病情反复的情况也少了不少。

小傅军医垂眸答道,“这是鄙人看诊的习惯,全营上下人人皆知,大人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在场的将士。”

“是啊是啊!”住过伤兵营的士兵纷纷附和道,人数还不在少数。

小傅军医又道,“伤兵营每日均有痊愈离开的士兵,前两个月以外伤和中暑患者为主,本月入秋,天气转凉,又以伤风患者为主,并未发现疫症,有医案可寻,还请大人明察。”

正使见他说得如此凿凿有据,可见所言非虚,立刻收起了脸上的慌乱,笑道,“无疫便好,无疫便好。”

刘安附和性地笑了笑,打圆场道,“副使也是心忧将士,仁心厚德。”

呸!别看刘安话中透着十二分的敬仰,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

这些烦人的家伙,差点捅出大娄子。幸好前阵子李姐逮了个细作,杀鸡儆猴,军心稳固,不动如山,才没让他们扰乱了军心。

刘安看了眼天色,又道,“今日天色已晚,众位特使劳碌了一日,切勿忙坏了身子,还请早些用膳。”

呸!谁管他累不累,饿不饿,刘安真正想说的是

你这个老不死的,你不要吃饭,他还饿着肚子呢,台下的士兵还饿着肚子呢,凭什么让所有的人,陪着你一起挨饿啊!

吃饭的事没提还好,一提起来,那个正使还真感到腹中空空,饥肠辘辘。

他随即合上了名册,“也罢!老夫不饿,也不能让重士兵饿着不是,先散了吧,明日继续点卯不迟。”

众士兵这才如蒙大赦,一哄而散,宛若脱缰的野马,纷纷涌入了膳堂,终于能够吃上饭了。

在他们看来,这些个来视察的特使真是太讨厌了,白白耽误了他们宝贵的工程进度。

虽说刘管事的,已经降低他们今日的工作指标,想要完成不成问题,但是奖励也随之一起降了。

原先他们一队五十人,超额完成目标,就能分半头羊的,现在可好,每人就得两片肉,算是给那些特使的视察应个景了。

不知道那些个讨厌鬼,什么时候能够离开啊!

士兵们能毫无顾忌地对他们各种吐槽,相比之下,刘安就要惨多了,时时陪同在那些大爷的左右,脸上还得挂着得体的笑,好言好语地捧着,好吃好喝地供着,没有好处也就罢了,他还得倒贴出去!

红包就不塞银子了,那多俗气啊,要送就送点高雅的,而且还得是不花钱的,没什么比他们自产的清露更合适的了。

对于三位特使,刘安各送了一瓶甘松清露和一瓶蔷薇清露,又给正使添了一瓶薄荷清露。

那些个特使收了礼,立马和颜悦色了不少,将之前发生的不愉快都忘了,再看这赤木口,什么都顺眼了些。

当然啦,特使团也不尽是些讨人厌的,还捎带了一个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

李姐瞪大了双眼,对着那人讶然道,“文若?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来我这儿啦?”

姜蔺看到眼前熟悉的身影,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下来,眉眼含笑,“我是来投奔你的。”

“圣上下诏,赐予你爹祭葬,你也嗣职做了佥事,可是前途无量,官职可比我爹低啊!何须来投奔我呀?”

姜蔺自嘲一笑,“我这个佥事,和祀里的泥塑差不多,就是摆着给人看的,没有任何实权。这不,知道要派人来你这儿督军,我便争了这份差事,来蹭军功了。”

李姐白了他一眼,“几天不见,你这嘴怎么和张平似的,像抹了蜜似的,少说那些好听的。

“谁还不知道我们这赤木口啊,就跟流放之地差不多,两年死了仨总兵,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哪会有人争着要来啊?

“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你自个儿愿意来的,还是有人下了套,骗你来的?”

姜蔺笑得温和,“两者皆有。”

“你啊!”李姐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现在回了这差事,还来得及吗?”

姜蔺摊开了手,“怕是不行了。”

李姐想想也是,哪有接手之后,撂蹶子不干的道理。再说了,他们这儿可是个烫手山芋,许了再大的好处,也没人敢接手啊!

她看了姜蔺一眼,脸瘦了好几圈,脸颊的骨头都凸出来了,“你家的人怎么照顾你的呀?都瘦成根细柳枝了,风一吹都能飘起来了。”

姜蔺尴尬地笑了笑,“哪有无羡说得如此夸张。”

哎!既然人都来了,还能咋办呢?

“你带了多少人?我给你安排个独立的营房。”

姜蔺答道,“我就带了一个小厮,不用大费周章了,住在沈钰他们边上就行了,彼此相熟,也好有个照应。”

李姐点点头,“也好,不过这接风宴,是少不了的,你等着,今晚我亲自下厨,给你露一手。”

“好!”姜蔺笑着应诺。

李姐立即吩咐人,去河田抓了几只青鸡,去皮后用黄酒去腥,裹上薄薄的一层生粉,用茱萸和花椒熬制的辣油煸炒出香味,加水,同莴笋一起炖煮,勾芡出锅,撒上胡麻,便是一道诱人的馋嘴蛙了。

之后,她又做了孜然羊肉、糖醋鲫鱼、桂花糖藕。

高升看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天知道,他最近忙得昏天黑地,都有多久没吃到李姐亲手做的美味了。

“主子是不是见我们最近表现良好,成果斐然,特意犒赏我们的呀?”

沈钰微微一笑,寻找着李姐的身影,待他看到她身后的人时,唇角瞬间垂落了下来,讶然道,“姜公子?”

李姐眨了眨眼,“惊喜不惊喜?从今天开始,蔺儿就在赤木口住下了,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狗蛋兴奋道,“这下我们就能凑足人玩狼妖杀啦!”

姜蔺颔首一笑,向沈钰和张平拱了拱手,“听闻真如、元晖沐浴天恩,已获特赦,如今已是无罪之身,可喜可贺。”

张平回了一礼,皱眉道,“姜公子不是恩荫了吗,怎么到赤木口?这边可不安生,敌兵随时可能进犯。”

姜蔺笑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我是来建功立业的。”

沈钰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姜公子这体质,可得好好训练一番,伙头营刚进了一批羊,要不要试试我等的特训方式?”

姜蔺来了兴致,“是无羡想的特训方式吗?”

李姐尴尬地笑笑,“确切地说,是我爹想出来的。”

姜蔺笑道,“那我可得试试。”

张平看了眼沈钰,又看了眼姜蔺,满怀同情地给他夹了一大块羊肉,“特训很辛苦的,姜公子今晚可得多吃点。”

何关、柴胡等人,也纷纷给他夹了羊肉,把不明所以的姜蔺给感动坏了。

第二日,当李姐将他带到伙头营,将一把屠夫所用的屠刀交给他的时候,他方才明白,昨日宴席上众人的眼神和举动所含的深意了。

姜蔺没有退缩,只是苦笑了一下,问李姐道,“当日沈钰也是经历过这个的?”

“可不是,”反正沈钰也不在,李姐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地将他给卖了,把他的糗事如同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

“你不知道哟,当时他还吐了呢,吐得稀里哗啦的,差点连胆汁都给吐出来了,走路腿都打着飘。”

姜蔺含笑瞥了她一眼,“若是他知道你在背后如此埋汰他,该不高兴了。”

李姐忙摆摆手,“你可千万别告诉他啊,他可是尊佛爷,脾气大着呢,动不动就摆脸色给我看!”

姜蔺垂眸淡淡道,“不都是你给惯出来的吗?”

李姐反剪着手,叹了口气,如同一个老夫子,老气横秋道,“君纲不振啊!”

姜蔺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我看你是舍不得整顿吧?”

李姐笑了笑,“我喜欢现在的样子,像是家人一般的感觉,轻松自在。”

“是呀,真好”姜蔺叹了一句,收回了心绪,言回正传道,“他们练杀羊,练了几日?”

李姐竖起三根手指,“三日!那时候恰逢年节,不然也没那么多羊,让他们来练手,条件可比现在差远了。”

李姐摸了摸下巴,“你说,要不要忙完了这阵,等他们歇下来了,再让他们来练练手,温故而知新?”

“这个问题,我可不答,不然沈钰他们该记恨我了。”姜蔺收了笑,又问,“我呢?需要练到什么时候?”

李姐也收了笑,答道,“练到出刀时干净利落,夺命时坦然自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菩萨也有闭眼之时,金刚也有怒目之刻。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杀去杀,虽杀可也。

“大敌当前,无谓的仁爱、怜悯与愧疚都是多余的。你刹那间的一个迟疑,都有可能让你自己或是你的战友白白丢了性命。”

李姐将屠刀放在他的手心,握着他的手,收紧了,“所以,握紧你手中的刀,为了你自己、为了你想守护的一切毫不犹豫地杀!”

之后的几日,姜蔺留在了伙头营,没日没夜地练习杀羊。而那些特使则优哉游哉,装模作样地到处闲逛着,刘安时时刻刻陪同在侧,如同防火防盗似的。

对不起,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应该说是伺候祖宗似的。

几位特使实在寻不出什么错漏,又得了不少好处,只能作罢,悻悻而归。

临走之时,刘安又给他们稍上了李姐作坊出品的爆米花糖和琥珀胡桃,盼望着这些甜的能黏住他们的嘴。

将这群瘟神送走之后,全营上下全都是欢天喜地的,就差放爆竹庆贺一下了。

士兵终于能够大口吃肉了,李霸终于不用再装病了,刘安也终于不用像个龟孙子一般,鞍前马后地伺候人了。

只是回头他一清点东西,得,接待特使的营房里少了不少物件,连净手用的香胰子都给顺走了!

都是些什么人啊?

简直就是衣冠禽兽啊!

他就该给他们配上军医专用的硫磺皂,好好地给他们消消毒!

都是穿着补服的大员了,他们难道还缺一块香胰子吗?

明明他前日里,每人还送了两块,好不?那可是李姐在香胰子的基础上,新研制出来的香花皂,市面上还没开始售卖呢!

原先,李姐是打算在肥皂中加入精油,以增添胰子的香味。但是精油比较精贵,得来不易,她便没舍得放。

这时,何关出了一个主意,“从前,我家铺子做头油,便是将干花浸入香油之中,可获香油,只是香味没有精油来得馥郁。”

李姐听了,双眼一亮。

这可是个好办法,味道淡些就淡些呗,谁让它省花瓣呀!

用这种方式所得的成品,纯粹是油状的,非常适合做胰子,而且做法也很简单。

李姐改良了一下配方,用去了膻味的羊油,替换了较贵的香油,然后与同比例的干花配在一起,轻手拌匀,捺与瓷器之中。

再用厚油纸将罐口封上,放于锅内釜,煮上一饷后安置于干燥通风处,十日后便可倾出取用。

又因选用的是干花,收购之时也不用受到产地远近和运输条件的限制,本地的蔷薇、百合、金盏、菖蒲、薄荷自不必说了,即便是镇江的香草、扬州的琼花,甚至更远处,如浔州的木犀、广州的茉莉,只要想要,都能一一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