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市里住了几十年的的居民,谁也没遇上过,都城隍庙贴告示歇业一日。看着庙里的道人陆陆续续的也离开了,坊民相互打听,这才知道这事是齐老太爷做的主。
后来甚至连庙门前的摊贩,齐老太爷也派人通知歇业一日。坊市的居民也收到了通知,这一天里不得接近城隍庙。
在坊市里,齐老太爷说出的话,可是要比官府还好使。
午时,曹丽拎着两个食盒来到角门前,推开门,好奇的往里看了会。
她这几年每天都守着城隍庙讨生活,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静谧的时候。即便是滴水成冰的三九天,天上飘着鹅毛大雪,还有扫雪的小道童,边扫雪,边相互丢着雪团。
她往里走,竟然有点害怕,实在是太静了。
殷三一大早跟她说,齐爷和蒋爷今天的吃喝由她包了。她问,怎么了?齐爷爷家出什么事了。闷葫芦的殷三难得解释了一番,大意是,齐爷爷和蒋爷今个要守着老祖宗的金身神像,这是家事,既然是家事,就只能让家人照顾两个老人的吃喝。
曹丽没再往深了问,齐爷爷家的婶子、嫂子咋就不是家人了?反正殷三在家没把她当外人,在外人面前也不把她当外人,就够了。
曹丽心里害怕,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背后的秋日,将她的影子投射在身前,她走,影子也在走。
她却不知道,在她背后的地面上也有一个人形暗影,随着她一步一步的向前移动。
“着!”随着一声苍劲的厉喝,一支箭头和箭杆都雕刻着符文的羽箭擦着曹丽的鬓边,钉在了她身后的青条石上。
曹丽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齐爷爷银发银须随风飘荡,身着一件半臂甲,手持长弓,立在一座偏殿的檐角。
“不要回头,继续往前走。”齐老太爷反手抽箭,开弓瞄着曹丽身后。
曹丽咬牙克服恐惧,两条腿僵硬的向前迈动着。耳听着连着数声羽箭破空厉啸,齐爷爷的声音忽而来到了身边:“好了,没事了。”
“齐爷爷.......你?”曹丽不解的看着立在眼前的老人,再看眼三十丈外远离地面的偏殿檐角。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矮小老人,促狭的语气说道:“咱家人可不能胆小,你也回头看看吧。”见曹丽听话的就要转身,老人忙抢过食盒提在手里。
“他......他们是谁!”曹丽惊叫出声,如果这时候手里有东西,一准会被她给扔了。
只见就在她刚走过的路面上,斜卧着一个黑衣人,额顶,心口,气海上插着羽箭,有黑雾顺着羽箭向外溢出。不多时,地上就只剩下一个人形黑影。
再仔细看,地上并非只有这一个人形黑影,而且,道边草丛里也有同样的黑影。
“我就说曹丽这丫头就是当掌家娘子的材料嘛!
管他们是谁呢,现在都化成灰了。”小老头这辈子早就见惯了血腥和死亡,拎着食盒在前面走着,还不停夸着曹丽。
俩老人带着曹丽进了正殿,就在城隍爷眼皮子看俩老人吃的香,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怎么家里的事她这个没过门的媳妇能来,齐家的婶子、嫂子就不行?这个家都有些什么人?
齐爷的嘴皮子利落,蒋爷也不和他争,让他跟曹丽解说。
齐爷接过曹丽递过的汤碗,喝了一口,清清嗓子,像在书院说书一样,回答曹丽的问题。
曹丽听了半晌,总算是明白了。这个‘家’很牛,比王室皇族都要牛。她家的殷三以及两位爷爷,严格的说,都算不上‘家里人’,三人也还有个远近分别,没想到的是殷三竟然比两位爷爷跟‘家’更亲近。
不管‘家中人’认不认可他们,他们却是自觉的守着‘家’的规矩。
‘家’规有挺奇怪的一条,一脉单传。
依着这一条,齐爷爷老伴早走了,享儿孙满堂的福,也坏了规矩,儿孙都不许自称是‘家’里的人;蒋爷爷则是孤老头子一个。
身边的人,符合规矩的就殷三媳妇儿一个。
曹丽不解的又问,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怪规矩?别人家无不盼着开枝散叶,家大业大的。
齐爷爷解释道:“家里的老爷,就是为了防止出现家大业大的情况,才定了这个规矩。
其中牵连出偏枝最多的王庄,对待离开庄子立户单过偏枝的态度就是来去自由,好合好分。只要提出放弃王家偏枝的身份,就不再受家规约束了。
只是王庄出来的偏枝,无论身家多富有,都不舍得没了‘家’的照应。
像我和蒋爷这样的,是规矩在心里,出了格,也没人过问,是自己把自己扫地出了门。
你家殷三,和我俩学了师父的本事,却没有师徒名分不一样,是老祖宗认可的记名弟子,论起辈分,我得叫声小师叔呢。
你还不知道吧,殷三和当今的皇太妹青霞公主,是真真的师兄妹。”
曹丽有点晕头,教殷三武功的不就是蒋爷爷吗,咋就成了更老的齐爷爷的师叔,还多了个公主师妹。
她这人有个优点,过日子抓大放小,只要一家人日子过的和和美美,剩下的顺其自然就是了。
心里惊讶,倒是没震惊得咋咋呼呼。这样一来,蒋爷得意的又把曹丽夸了几句。
忽然,先是晴郎朗的天上,炸响了声惊雷,紧跟着,更大的一声巨响,地面颤动,殿内的神象都在摇晃。
两位百岁老人比二十来岁的曹丽反应迅速了不知多少倍,第一时间就分别行动起来,齐老太爷背着箭囊,手提长弓跃上了大殿屋顶,老蒋头袖底射出银丝,缠着城隍神像,扎稳马步。
地洞过去,一切都稳了,蒋爷才收回了银丝。
屋顶,齐爷爷喊道:“前后左右都有动静,被围住了,曹丽你先找个角落躲着,老蒋小心趁乱使阴招,走地底进来了。”
“知道了!”老蒋应了一嗓子,扯着曹丽跑进隔壁的财神殿,叮嘱她自己照顾好自己,白首大爷在院墙和门上都画了符,除了携带开门符的自家人,别人要进来,难着呢,前面那个玩意就是偷偷跟在曹丽身后,才混了进来。
别看就他们俩老头,想攻不进也要废一番工夫,不等那时候白首大爷和老祖宗早就腾出手了。
临了,还多嘴了一句,‘进了这家门,遇事了就不能躲,就没让咱家怕的人和事。’
曹丽心说,殷三还没用花轿把我抬进门呢!
转念一想,红了脸,自家父女俩户籍都落在殷三家,人也搬过来住到了一起,只差没睡在一个被窝里。
齐老太爷四处望了一阵,又朝下喊道;“有点不对劲呀!我下去守着老祖宗,老蒋你上来瞅瞅。”
不一会,就听老蒋在屋顶上碎碎的念叨,“.......把庙团团的围起来,少说也要万把人,整出这么大动静......搞不懂,是弄啥呢?”
曹丽忽然想起来的路上碰见的人们,趴在偏殿的窗口说道:“齐爷爷,蒋爷爷,应该是齐家的婶子、麻爵爷他们不放心您们,就在大门口守着,坊里的邻里见了,一个传一个的,我估摸这会儿,坊中的各家各户都来了。”
无缺毫无形象的蹲在万燕塔遮蔽出的阴影里,摊手施展掌观山河,瞧着围着城隍庙,里三层外三层,有老有少的人们,得意洋洋的跟蹲在旁边的孙道人说道:“瞅瞅,平生多行善事,人缘好吧!
得民心者的天下,只有楼上那俩蠢货,不懂呀。”
抬头望着塔顶,轻挑的语调喊道:“张二,你个一肚子坏水的老渣男,还能撑多久呀?跟你一块的孙子,还行不行呀!”
肆无忌惮,嚣张至极的大笑,“哈哈哈!哈哈!”,接着喊道:“自以为聪明的俩孙子,别急啊,无缺大爷一会儿带你俩孙子到天上耍耍。”
塔顶,张先生已经将护身的浩然气缩小到最低限度。
在无缺出现前,孙道人已经撤去了封闭石塔的毒雾。因为,他和田宗主在起雾之前已经中毒。
孙道人坦诚的告诉他们,时间,确实可以解万毒;然而,下毒也需要时间。
孙道人对他们使用的毒分成了九层,单独一层都没有毒性,只有被最后一层激发才融合成专门针对他俩的奇毒。孙道人在数日前就已经开始施毒,到了今天,还剩下最后一层。
而这最后这一层,就是万燕塔上的燕子粪便。
张先生和田宗主登上万燕塔,嗅到燕子粪便中包含的某种成分,毒性便被激发了。
孙道人释放的雾气,其实并没有剧毒,他只是为了吸引二人的注意力,不知不觉间吸入足够的触发剂。
二人先是惜身,没有在第一时间冲出来;发现毒雾毒性有限,又想要借着被剧毒阻挡的借口,坐看龙虎斗。
无缺赶来时二人已经毒发,只好各自施展本门手段祛毒。
孙道人故意扯着嗓子,跟无缺把二人的小心思抖搂了一遍;还将他离开王庄这些年,潜心探查的经过和查出的结果都讲了出来。
东海深处海岛上的书斋,张先生和弟子掌控了的女子名单;西南十万大山烟瘴毒雾无人区的黑木崖,渗透南梁朝廷的魔宗弟子名单......。
无缺听了,不由得仰天长叹:“良医,才是最好的密探!”
张先生和田宗主明知二人没安好心,还是忍不住又气又恼,中毒的症状越来越重。
“总算不负少爷所托,大小姐的仇可以清算了。”孙道人因当年没能保护好大小姐,憋在心中多年的怨气、恨意,终于可以吐出来了。
无缺朝塔顶翻了个白眼,摇头道:“这俩货一个比一个奸猾,一个赛一个怕死;保命的手段邪性的很。
一个月前,我动用了金身法相,还借来封天法阵的力量,都没能干掉他们。”
“小少爷的意思呢?”孙道人问道。
“少爷?”无缺挠头道:“少爷没提他俩,只说找到了书斋和黑木崖具体位置,最好想办法弄来,让他瞅瞅。”
“嘿,嘿嘿!”孙道人笑道:“少爷没提,就是不想见到他们俩。”他抬手指天,“你给他俩弄到上面去,送进六道轮里面。
送进去的时候,别忘了留个好认的记号,呵呵呵呵!”老好人笑的阴恻恻。
“好主意!”无缺挑起大拇指。
俩人蹲这儿聊天,一来为了气气塔里面的俩;二来,无缺赶来前,真没想到这边的情况会是这样,还想着要撸起袖子,拼了命大打一场呢。
田宗主心思大乱,再也压抑不住毒性,狂喷出一口黑血,厉吼一声,“拼了!”
瞬间化身双面四臂,肌肉黝黑坚实的魔神,四只手各持仙兵利器,向石塔砸去。
“我命由我,不由天!”张二先生每吐出一个字,就握拳在胸口捶击一下,血水随着飞溅而出。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只压缩到极限的气泡,骤然放开了压制,无形的气泡向外剧烈的膨胀,撞上的任何物体当即炸裂。
两位通天大物同时发力,石塔的上半部分瞬息间便崩碎了,塔顶向上荡起,无数的石块瓦砾飞荡在空中,已高达数丈的双面四臂魔神,越空而起,身躯犹然在飞速增长;张先生嘴角淌血,凌空而立,拼命念出:“归去。”身形渐渐化虚.......。
诡异的一幕陡然出现。
二人所在空间里,时间停止了流动,他们和石屑、喷在空中的血、倾斜的石塔,象绘画在蓝色天宇上的一幅静物画,定在了空中。
随后,时间倒流,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到他们发动前一刻。
“这!?”田宗主愕然,同时记起了,他们此行首要目标,就是在收到发动信号后,摧毁大阵四阵眼之一的万燕塔。
既然是大阵的阵眼,有些古怪就不出奇了。有些古怪,俩人如果没有中毒,也不放在心上。
“继续冲!”张先生不复文雅从容,面容扭曲,狠厉的吼叫着。
田宗主知道张先生的想法是二人当下最好的应对方法,短时间里法阵每释放一次力量就弱一分,而且,需要聚集力量的时间也会拖长。连续冲击,就能找出漏洞,破阵而出。
但是,塔外还有孙道人和无缺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