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秋日1

“婶子”一身痞赖气的少年进了小铺直着脖子喊了一嗓子,小铺里一大半食客都站起身冲他抱拳,没站起身的愣怔了一刻,也站起身抱拳拱手,口称:“班头大人。”

小铺不大,只摆得下四张桌子,供应的也仅是十来种下酒素菜,菜品定价不算高,也就是和京都天外天大酒楼同样的定价,滋味和摆盘甚至比天外天大酒楼更胜一筹,有常来的食客夸赞菜肴堪比宫中御宴。

敢这样夸赞自然是身份够高,够得上进宫赴御宴的。

今日在坐的华服锦袍者就不乏为这间小铺扬名的贵人,然而,见了痞赖少年,这些仰仗祖萌锦衣玉食的勋贵,无一不是心中忐忑。

阿信挑了挑眉,抬手抱拳,江湖气十足的说道:“老少爷们自便啊!”

苏大娘子从后厨转出来,眼神如刀,剜了痞赖少年一眼,语声中带着怨恨:“班头大人有何吩咐!”

“婶子。”痞赖少年轰隆就双膝跪地,吓得刚坐下的食客都不知该听见听见,还是啥都没听见听见。

就像市井隐私,越是不能外传的传递的速度越快,朝廷给紫铜关大捷论功的某些秘闻,也是越不许外传,传得越快越玄乎。

什么天生将种,侯爵,三品将军,丹书铁劵免死金牌越是传的玄乎,越有人信。

靓丽少女喘着粗气冲进铺子,伸手去拉痞赖少年,“哥,你这是干嘛?”痞赖少年偷瞄着苏大娘子,“瑾儿,哥活该,你别管。”

苏大娘子无奈的长叹口气,“起来吧,你干嘛来了。”

阿信拉着瑾儿的手,麻利的站起身,“家里乔老头嘴馋了,让我来弄几个素菜。”

苏大娘子见阿信攥着女儿白皙的手挤眉弄眼的样子,真想去后厨拿把菜刀出来,砍死这小王八蛋。

“没说想吃什么?”史茵围着围裙从后厨探出身子。

“有什么就给什么,老乔就这点好,不挑食。”

史茵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拉着苏大娘子进了后厨,低声劝道:“三个孩子处的挺好,你就别闹心了。”

铺子门口,高挑英气女子抿着唇,向铺子里偷瞧着。

城门口,高晋快步向车辕上坐着个粉面少年的马车迎去,和冯行偃点了点头,撩开车帘,神色紧张的看着躺在车内的中年人,“叔父,路上还好吧。”

“挺好的。”缺了半只耳朵的中年汉子,用手支撑着抬起上半身,笑着说道:“汉阳县这边的官道要比京城东边的官道平坦多了。从这也能看出来你们几个做事用心。”

“先去我住的地方歇歇。”高晋跟驾车的冯行偃说道。

“我都带高叔来了,还不赶快让小石头医治!?”冯行偃不解的问道。

车中躺着的中年汉子正是鹰扬营统领高柏,三河口大战收尾阶段,冯行偃一意孤行,强闯荡寇军水寨,遭到强弩攒射,危急关头,高柏与沈猛子持双盾救援。高柏背部被强弩射中,拔出弩箭用了大哥特地遣人送来的伤药,当时伤口便止住了流血,愈合的也很快。他接着还参与了兵进邛山道,占领邛山道东口的战役,等伤势发作,下半身失去知觉,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经军中医师检查,脊椎骨受创严重,骨头已经坏死。

军中医师的医术水平,不说医治,保住性命都做不到。

消息传回京城,冯行偃亲自前去紫铜关将高柏接了回来。只在京都稍是停留,便带着高柏来了汉阳县。

“王小石闭门谢客,也没人见到过他出门,已经有半个月了。我去找王芝秀,她的态度很明确,说王小石不是郎中,让我们不要再来打搅王小石。”高晋哭丧着脸,语气无奈。

“这......我去找小石头。”冯行偃跳下马车,小跑着进了城门,忽然叫道:“阿信,阿信,瑶姐姐。”

阿信拎着装素食竹篮和陆瑶瑾儿三人走在路旁,听到呼喊,齐齐站住,回头看过来,“大桃子,来的正好,跟我回家喝酒。”阿信晃晃手里的篮子,压低声音,“灶上煮了好大一只猪头,青霞酿管够。”

“我找小石头给高叔治伤,你们也知道的,高叔是为了我才受的伤,我不能不管。”冯行偃冲陆瑶抱拳,嘴吧嗒吧嗒说不停,“你们也帮着求求小石头吧,求他的人多了,他怎么着也要给大家点面子。”

“大桃子这事另说,高将军呢?我去打个招呼。”阿信不接冯行偃的话茬,带着两女去过去和高柏见礼,话说了一大车,就是不提治伤。

“高将军,要喝青霞酿就来我家,嘿嘿!酒坊管事咱熟,绝对是新酒,不花钱,还管够。”阿信弯着腰,嘴贴着高柏耳朵,压着嗓子低声说道。

“好呀,这十来天可馋死我了,行偃这小混蛋一口酒也不给我。”高柏强笑着,做出惊喜的样子。王小石强行进宫,跟陛下讨要说法,无论朝廷在事后如何遮掩,到了高家中坚人物的层次,必然会知道事情真相。王小石拒绝救治,他事先是有思想准备。他也知道怪不上王小石,要怪也是怪卫国公夫人做的太过了,恩将仇报,换谁心里都会不好受。

“阿信!”冯行偃把阿信拉到一旁,嘀嘀咕咕的哀陪他去求王小石。

“不是我不帮你,真是帮不上忙,高晋,你跟他说说是啥情况。”阿信转过头把皮球踢给高晋。

高晋黑着脸,烦恼的直挠头,“王小石不出门,外人叫门也不搭理。”

“翻墙进去呀!”冯行偃说的理直气壮。

阿信一脸坏笑,“好呀!我在

“阿信你就别拿行偃开玩笑了,珍珠可不是大砖头,行偃爬墙,她可是会下狠手,来治伤的还没着落,又添一个伤号。”高晋边说边叹气。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县衙后的巷口,陆瑶和瑾儿打了个招呼,拎着竹篮进了院门。“大桃子,你们一会都过来吃饭。”

“我去试试。”冯行偃不死心,向街对面走去。高晋和阿信只得带着马车跟过去,阿信抽空低头和高柏嘀嘀咕咕小声说了几句话。

“小石头,小石头,是我大桃子......".冯行偃站在院门前,直着脖子,扯开了喉咙喊。

“吱咛!”紧闭的院门打开,一股引人垂涎欲滴的香辣味向外弥漫。为了防止有人在不远处的城墙上窥探院内,院中的大棚一直没有拆除。这会宽大的棚子下支起了大圆桌,桌上摆了几盘新鲜的豆苗、青菜,中间墩着一个形状怪异,超大号的火锅,浮着厚厚一层红油的老汤,滚的正欢。

“大桃子,稀客呀!快进来,吃什么自己往里下。阿信和高县尉也来了,来来,都坐,珍珠再切五斤羊肉片,温暖取三副招呼。”王小石穿着件宽松的白袍,一头银发披散在背后,从座位上站起身,热络的招呼着冯行偃三人。

“小石头,你帮我一次,我以后都记着你的好,绝对不会做出恩将仇报的事。”冯行偃看见王小石,又惊又喜,嘴里的话说的没头没尾。

“坐下,喝口茶,慢慢说,要我帮你什么?”

“帮我治好高叔的伤,他是为了我才受的伤。”冯行偃哪里有心情坐下慢慢说,说着话,就要出门把马车牵进院子。

“谁让你往院子里牵马车了!”黝黑少女一手托着整齐码放着羊肉卷的木盘,另一只手里的短刀指着冯行偃鼻子,大有一言不合就动刀子的意思。“当客人就要有客人的样子,想干嘛就干嘛,还是回自己家去。”

王珍珠的恶名是从王小石带人进京之后传开的,给谁都不留面子,翻脸就动手,高晋、小叶、阿信都吃足了亏,莽莽撞撞的冯行偃自然也少不了。当场砍死是不会,人事不知让人背走是常规操作。

“珍珠,先把肉放下,时间久了涮着就不好吃了。”王小石用筷子敲着珍珠手里装肉的木盘。招呼着阿信、高晋都快动手涮肉,猛吃了两口,端起茶杯边喝着茶,边指着怪模怪样的火锅,说道:“这是我以前炼制丹药的丹炉,个最大的,最小的一个改成火锅送给了窦灵儿,剩下的也都改成了火锅。多余的话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阿信低头吃肉,筷子不停。

高晋举着筷子,嘴唇蠕动,终究没说出话。

“小石头.......”冯行偃不甘心,还要求王小石,院门口的马车上传出男子豪迈的嗓音,“冯小子,别强人所难了,他娘的,好香的火锅,阿信你小子只顾着自己享口福,还不快给老子弄一大碗涮肉送出来!酒不能少了,要你说的那个‘青霞酿’。”

“嗯?!”王小石皱了皱眉,“中气不足,瘫了?”

阿信头埋在堆满肉的腕里,反手指着后背,“这儿中了弩箭,用了你的伤药,看表面长好了,里面的骨头却坏死了。”

“用了我的伤药?”

高晋猛点头,“是我看你给高福治伤用剩下的,送给了我爹,我爹又.......”

王小石摆手制止高晋再多解释,“拉拉扯扯的,真麻烦!以后谁也不许私拿我的东西。珍珠记住了啊,发现了就剁手。”黝黑少女神情郑重的点头。“公子放心,那只手拿了,我就剁那只手。”

王小石烦心的抬手揉着额头,示意冯行偃将马车牵进院子。

边皱着眉查看高柏背上的伤,边自言自语的念叨,“因果呀!唉,沾染上了,麻烦就没完没了。”

高晋悄悄向阿信递上个感激的眼神,阿信嘴角刚扯起一抹得意笑容,忽然见黝黑少女眼神森冷盯着他,心头大咳,如挨了一记眼刀,一张脸松垮着,狠命的低着头。

“治愈的可能不超过一成,你最好想想一想。还有,我手里没有药,需要你们自己想办法找齐所用的药材,其中有几类极为稀少,全看运气了。”王小石放下撩起的高柏袍子。

回屋写了一份清单递给冯行偃,“去找吧,越早找齐了越好,他的伤拖不了太久。”回头又和阿信说道:“你带高县丞去找青桐,就说是我要的,让他给一坛最新的酒。高县丞这酒不是让伤者喝的,是用来擦拭后背。都去吧,人也先带走吧。”

高晋喜不自胜,连忙答应。

将叔父接到自己住的宅院,三人搭着手把高柏抬进屋,高晋冲着阿信深鞠一躬。“多亏了阿信,......”

阿信瞥了冯行偃一眼,给高晋递了个不要多说的眼神,高晋慌忙闭上了嘴。

冯行偃瞪着眼,不解的看着二人。

阿信翻了个白眼,吼道:“傻站着干嘛!没听小石头说了吗,快点找齐配药用的药材!我看了眼单子,有几样是修行者炼制丹药用到的珍稀材料,很难找到,你还不赶快回京,发动所有的关系,尽快的找齐送过来。”

“高晋,你把大雪先借我。”冯行偃心思简单,被阿信瞪着眼一吼,前面弄不明白的事就忘了个干净,急风急火的牵了白马出了院子。

“嗨!小石头就是嘴硬心软。”阿信等听着马蹄声出了巷子,笑嘻嘻的说道:“还是个倒毛驴,求他治伤没用,可只要能让他看一眼伤处,求他别治都不行。

就拿我来说吧,偷了他家的鱼,被拿住了,结果是死乞白赖,连骗带吓的把我一肚子的虫除干净。

还有那个谁......对,就是慕容家二小子,捡来时半死不活,小石头治好他用掉的丹药都能喂出两个金丹地仙了。他娘的,不提这一家狼心狗肺王八蛋!

高晋你照顾高将军,就不用跑来跑去了,青桐在我家呢,我跟他说一声,酒送来了高将军一定要管住嘴,等伤治好了其陪你喝个够。”

高晋千恩万谢的把阿信送出院门,回屋见叔父用手撑着靠着床头坐着,拍着床,让高晋坐在跟前,“你们几个年纪相仿,这个阿信无论是打仗还是人情练达,可比你和行偃高了不止一筹。”

高晋自小也是被当做高家麒麟子备受夸赞,不说心高气傲,也从来不觉得比谁差了。这时候被性情耿直的叔父当面指出不如阿信,高晋苦笑摇头,“叔叔在汉阳县多待几天,就不会觉得阿信有多出众了。”

“哦!听你话里的意思不比阿信差的还不止一个两个。”

高晋点头道:“确实不少。叔叔知道我们县如今有多少人口?将近十万人。跟一座郡城比都不差。

叔叔能想到吗,一个多月前,我刚来汉阳县的时候还不足一万人。收容十倍的外来人口,还能做到人人安居乐业,县衙的主官会是个没本事的?县令独孤茂粗中有细,有担当,敢作敢为,以后绝对是个人物。主薄苏密是苏仆射长子,十步一算计,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苏仆射。阿信三班班头就不用介绍了,还有个县尉叶惊天,做事情只认律法,哪怕是我爷爷还有大柱国冯大学士站在跟前,也要讲明白合不合法规。就没一个简单的。

还有更妖孽的玩意,苏仆射的女儿苏素就是个妖怪!也不知道她脑袋瓜子怎么长的,她哥哥五步一算计,这丫头就是一步一算计。我们县衙哥几个绑一块都比不上这丫头一个。”高晋像是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倾诉对象,一口气把来到汉阳县后发生的种种都跟叔叔说了一遍。

“怎么听你说的意思,王家小公子比苏府小姐还厉害。”

高晋边点头,边用手掌拍着大腿,“小石头就不是人,要是不熟悉他,绝对不会相信一个隐居农庄,第一次出庄的少年,无论眼光、心智、手段都碾压我们几个。”

高晋说着说着,忽然一脸的惋惜,仰天长叹:“慧极不寿,可惜了。如果不是叔叔的伤无人可治,我是真不忍去打搅小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