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申时攻城

见窦孟德舔了舔唇角。

独孤绿立刻殷勤的召来侍女给窦建德送过杯热茶,抬手间,发髻上的钗环发出清脆的响声。

此时卫国公府,正门大开,自大门到正厅铺着红毯,仆从丫鬟都换上了新衣。

正厅窗明几亮,换上了靓丽鲜艳的帷布悬挂,衬托着高梁粗柱宽敞的大厅大气威严中又有几许奢华喜乐。

国公夫妻着盛装,仪容端肃,并排坐在正中的坐榻上。

卫国公府的历史上,仅有当年嫁女入宫等极少的几次,才有如此风景。

正厅里唯一的客人---窦孟德,却明白,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窦孟德很疲惫,如果可以入睡,他很想睡死过去,睡他个昏天黑地。从三叔挑明了窦家和王庄的关系,窦孟德就再没合过眼。

王庄的规矩也太特娘严厉了。

一句话就能说开的事,就为了不知所谓的规矩,弄成了不可挽救的祸事。他娘的谁也没落了好,何苦呢?

窦孟德心里咒骂过无数遍,骂完了,还得忐忑不安的等着,等着王家的小东西发句话,他要窦家是死还是活。

活,估计也只是个苟延残喘;坐实了存心噬主,千年来从庄里走出来开枝散叶的偏枝家族,无需主家发话,就能把窦家撕碎。

“要说起王庄对从自家走出去的偏枝定的规矩也并不多,除了不可为富不仁,不许牵扯制造兵器,就是改换家主要通过王庄点头认可。

也不要出去的偏枝供养旧主,如何拓展家族也不过问,甚至是象窦家和王庄有生意往来,也秉持公平买卖。偏枝遇到无力解决的难关,比如,受到权贵无端打压,家族成员生命受到了威胁,向王庄求救,只要自身行的正,坐得端,都能得到帮助,渡过难关。”窦孟德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舌头在干裂的唇上舔了舔。

沮丧的摇着头,“就是庄子的规矩......严格的不近人情。过去千年百年了,一分一毫都不能通融。”窦孟德其实有些奇怪,卫国公为何拖到了这时才把他找来?已经过午,王家庄的小庄主已经到了城外,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独孤绿黯淡的眸子亮了亮,就像身陷幽闭暗室里见到了一丝光芒,眼角余光看了眼丈夫。慕容坚微微点头。

“王庄和外人往来......祖上给定的规矩多不多?”独孤绿问道。

窦孟德摇头,“不多,家叔说就两条。一条是,王庄和外面人往来,要遵守当下的民俗、律法。还有一条,公平往来,不亏欠任何人。”

“哦!”慕容坚皱了皱眉,一侧的嘴角便有口水不受控制的淌出。忙借着抬手,用大袖遮掩,擦去了口水。“只有这两条?”

“对,就两条。但是......”窦孟德忽而惊惧悔恨交加,话说的磕磕巴巴,“......但是......但是......”连说了几遍‘但是’,独孤绿要忍不住催促时,才说出口:“如果跟王庄不讲规矩,王庄也无须跟这方天地再讲规矩。”

“无须跟这方天地讲规矩!?”慕容坚双眉紧皱,半张面颊抽动不止。

好霸道的家规!

不是某一个人,某一方势力,某个王朝,而是‘和这方天地不讲规矩。’

有这样的家规,王小石能讲出,‘交出刺客,不然就攻打京都城。’就不奇怪了。

主人神色古怪,久久不语,客人长吁短叹。

时间在静静的流逝,窦孟德知道自己出现在可能出现的某个场景.....将极其尴尬,他想告辞,选择回避,但是心里也猜到,卫国公夫妻这时间将他找来,除了问话还有别的用处,至于多大用处,估计卫国公夫妻俩也不看好窦孟德。

然而,此时的窦家已经恶了王庄,实在不适合再忤逆当权者。

窦孟德垂头叹息,在等;卫国公夫妻相互扶持,保持着尊严,也是在等。

郝琦快步走出卫国公府,登上府门外的马车;马车在福禄街慢慢悠悠的行驰着,面上满是疤痕的老卒,跪伏着递上一块腰牌,郝琦接过,仔细查看,点点头,示意老卒可以说了。

“殿下要小的带话给大人,王公子进京大人尽可依照本心行事,殿下相信大人是好人,也相信王公子是好人。”

郝琦将腰牌还给老卒,敲敲车厢,马车停了下来,开始调头,“殿下可好?”

“殿下在王家陪着王家小姐,一切都很好。

小公子也很好,王家有位少女,教了小公子套拳法,我等都认为极为高妙。”老卒答道。

马车缓缓的返回卫国公府门外,郝琦跨出车厢,扭回头又说道:“去趟德义坊,把殿下和小公子一切都好的话,跟麻爵爷讲一遍。”

老卒应喏。

卫国公府准备了不止一套应对方案,有按着郝琦的意思布置的,也有刻意避着郝琦,在紧锣密鼓准备的。这还只是卫国公府,京兆守备大将军独孤勤最终会做出何种反应,已经不在卫国公府控制的范围。

大柱国慕容坚控制的只有卫国公府。接到王家前来京都城的仅有一辆马,和两个分别骑马骑牛的汉子,慕容坚决定接纳郝琦的建议,大开府门,迎接小儿子的救命恩人。并且放弃主动联系朝中官员和军中将领,任由让他们自己选择。

王家区区数人,卫国公府数百部曲亲卫如果应付不了,再调集更多的人手也是于事无补。

郝琦回到厢房,广安司的下属都在等着他。

广安司对刺客的追查还在进行,消息和证物从昨夜开始就源源不断的送了过来。

刚接触案情的广安司干员也不得不承认,如果,王芝秀当场被刺身亡,这就是一场完美的刺杀。

没有近身格斗,没有看到刺客面目的人证,黑夜和大雨给了刺客最好的掩护,随后缺乏侦探经验的追踪,破坏了刺客留下的不多的信息。

仅能依靠逻辑推理,在浩瀚的文牍中寻找一丝半点线索,遁着线索紧追不放。

结果既出人意料,也不出意料。

跟随国公夫人去过汉阳县的两个善射的亲卫,事发后便失踪了。而追查刺客使用的特制加长羽箭的来源,恰恰查到来自他俩。查出了线索在卫国公府,线索又断了。

“王小石到哪里了?”郝琦问道。

“王小石已经到了朝阳门外,如今独孤大将军亲临东门,王家派人通知独孤大将军,会等一个时辰,申时,还交不出刺客,王家就要攻城。”答话的年轻书吏表情怪怪的,像是在强忍着笑。

郝琦坐在椅子里,闭上眼,揉着眉心,“很好笑吗?”

“独孤大将军往朝阳门调了三千人马和百架强弩。攻城?大业城墙高十丈,外有护城河,哪怕是一万精锐荡寇军也攻不破重兵把守的朝阳门。区区数人,就叫嚣着要攻打京都,呵呵呵......”

郝琦头也不抬,继续揉着眉心,“你觉得好笑?”

书吏扬起年轻的面庞,微微歪了头,“大人难道不觉得好笑吗。”

“好笑?你去城头上,仔细看着,到底有多好笑。去吧。”郝琦抬头,冷冷的看着年轻书吏,朝旁指点着个中年官员,话语中不带一丝火气,“这就是你举荐的英才?”

中年官员闻声,当即便诚惶诚恐的跪伏在地,“司丞大人,下官识人不明。”

“去吧,你跟着一起去看看,是笑话,就好好的笑笑,如果,发现自己才是个笑话,也算是长了见识。还有谁觉得可笑,同去。

这个天地里总是会有些超出已知的事物,没亲眼见到,不代表不存在。

在广安司当差,就怕自以为是;当发现所谓的不可能是可能的时候,什么都晚了。后悔没有用,把自己的一条命填进去,也弥补不了。去吧,手里没要紧事的都去,机会难得,在独孤大将军跟前,都别多嘴多舌,要多看多听。”

郝琦把大半下属都轰了出去,自己窝在椅子里一支一支的审视着作为证据的羽箭。他坚信这场刺杀是个阴谋,然而却分辨不出,对方要针对的是慕容氏还是王家。

女儿特地派人回京,连文字都不敢留,传话的内容含含糊糊,只有他这个父亲才能明白,女儿真正要说的是-----王小石进京别有目的,而且对郝琦一家大有好处。

郝琦深吸口气,在椅子里坐直了,努力将思绪投注在刺杀事件中。

首先,不止一方势力知道隐藏的箭手,箭手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王芝秀;能够知道的另有一方势力知道箭手的存在,顺势利用这场刺杀,设伏刺杀王小石。那么,还有没有别的势力提前就知道隐藏着的箭手?

刺杀王芝秀和刺杀王小石,结果有什么不同?

郝琦翻捡着桌案上的调查资料,似乎感觉到了些什么,急需找到佐证。“找到了!”他捏着一份问话记录,反复浏览着。

当王小石发现自己选择进城的朝阳门,其实并不是京都东门,剜了眼窃笑的老花,让沐江继续向北前进。

朝阳门直对着皇城的东门延禧门,进了延禧门就是皇宫前的宽街,皇城和外城墙间的都城东北角,便是市井所说的‘东贵’,勋贵聚堆的福禄街就在这儿。

窦家的仆从见王家的马车启动,一面有人去询问去向,一面七手八脚的拆卸路边新立起的亭子。

等王小石一行不急不缓的到了朝阳门外,路边已经矗立起一座可拆卸的亭子。仆从手脚麻利的将刚从车上卸下的屏风展开,立在亭中,遮挡横飘的雨滴。

王小石戴上兜帽,下了车,视线往亭子瞟了一眼,抬脚走向搭建了半拉的帐篷,和迎过来的华服老者打着招呼,“陈伯,怎么是你来了?你弟弟呢,他比你小了十四五岁......哦,小陈伯,你也来了呀!”正在指挥搭帐篷的中年人转过头来,插手行礼。“少爷,您就别拿我们打趣了,陈家的伯爵是大秦皇帝封的,过时了!再说了,在少爷您这,只有陈大、陈二。伯爵是狗屁!”中年人嘴皮麻利的说了一大串,见一时半刻帐篷还直不起来,撑把伞要给王小石遮雨,被陈大夺过去丢到了一边,“老二你眼瞎呀,没看咱家少爷走哪,哪的雨就停了吗!”

紧追来的马车上下来个一嘴牙掉了大半的老人,也不管地上泥泞,就要下跪行大礼,被王小石伸手拦住,笑着调侃道:“迟蹈呀迟蹈,又迟到了,倚老卖老,跟我这儿惺惺作态!”

老者瘪着嘴,呵呵笑着,“少爷呀,人老了,一把老骨头经不起颠簸了,也是知道少爷宽仁,呵呵,才敢这样。”

陈家从大秦时就做起了牛羊骡马贩运,迟家如今做的是酒楼的生意,别看见了王小石亲切,实际上没有特殊的情况,他们每过三年,才能回到王庄祭祖一次。和远在天涯海角的王家出去的偏枝见到小庄主的次数一样。

随后赶到的接掌家族的小一辈,明明是被老迟压在后面,却被老人一个个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少爷所在,既然老天爷也给留出一块青天。不等帐篷支好,铺上地衣,支起桌椅,几家就把带来的酒菜摆上了桌。

被郝琦支到城头看笑话的广安司官员,便亲眼看到了一幅诡异的场景。

大雨如注,几位身家不菲的大商贾陪着一位戴着兜帽看不清面目的人,在城门外露天摆上了酒宴。眼可见的,那些人所在处,一滴雨也没有落下。

城头上别人是惊奇,京兆守备大将军独孤勤则是烦恼!

王小石要攻打京城,独孤勤职责所在,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在城墙上从西门追着王小石一行,绕了大半个城,总算确定了,王小石要从朝阳门进城。

独孤勤一边调遣兵马,一边烦心。这城门是该关闭,还是不关呢!?

好在王家派人过来,重复了昨夜王小石说过的话,设定了最后时限,独孤勤暂时不用为关不关城门闹心。

然而,时间不停的流走,申时眼看就要到了。卫国公府里也没人过来,也没人王家要的刺客送过来。

独孤勤昨夜亲眼看到了汉阳县城墙上突然出现的缺口,对于王家攻打京都城,嘴里嘲讽,心里是有些担心的。但是,王家会用什么方式攻打京都城,他也是一点概念都没有,这让他如何布置防守?

要是看在城外迎接王家小公子的那些城中大商贾,防守的重点就要放在防备城内会忽然冒出大量内应。

独孤勤刚下达了一道加强城内巡防的命令,却见城外的酒宴已经散席,那几位大商贾跟王家小公子告辞,登上奢华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驰入了城内。

“爹,别派人跟着他们,也别查扣他们的马车。”独孤嫣然穿着禁军的军袍,混在独孤勤亲卫中,抢着拦住了独孤勤。“小石头不可能让商贾之家帮他打仗。他有自己的规矩,爹派人抓了那些人,罪名是什么?就因为在城外迎接小石头!可那算是犯了什么罪?爹,你就听我的吧。”

独孤勤望向城头刀出鞘箭上弦的将士,皱了皱眉,重重的“嗯!”了一声。

“嫣然,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好人,对谁都很好,没害人的心思。爹,小石头真的是个大好人。”

“他是好人,可是他要攻打京都,爹该怎么办呢?”

"爹不和他打,他也没办法。让他进城,找小姑把事情说清了,不就没事了。”

“可要是那样,朝廷的脸面何存?”

“朝廷要脸面,就把刺客交出来,刺客要杀的是小石头唯一的姐姐,不抓住刺客,他是不会罢休的。小石头为了救小九,头发全都白了,也没向小姑要回报,小姑咋就能对小石头姐弟俩动了杀心呢!太过分了。”

独孤勤长长的呼出口气,犹豫着.........

无数的羽箭从城头飞起,覆盖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