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时断时续下了两天两夜后,在深夜陡然暴烈,雨滴抽打在泥泞地面上发出急骤的‘哗啦’声。
风不大,却很凉,天空有厚厚的乌云,夜沉如墨,墨色里有紫色的光芒明灭。
小至鸡卵大不过人头的紫色雷霆,忽而从低空向地面坠落,忽而贴着地面急掠,甚至从地面激射向天空,曳出紫色的长尾,骤然炸响,爆出刺目的紫金色光芒。
紫金光芒明灭之间,那一方的万千雨点,陡然结成晶莹的水晶,边缘锐利无比,向被雷霆击中出现短暂凝滞的红黑两色罩下。有烈焰明了明,水晶崩裂,一团黑色携着艳红原地消失。唇角带着颗痣的白袍青年,边御风飘飞,边亲热的长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活。”指尖弹出紫色的雷霆又追上了奔途急窜的那团黑色。
岳霖脚底踏着两片水浪,在大雨中紧追在后。
雷霆迸射的光芒,顺着魏水北岸,向东急速移动,很快就出了京兆府辖境,急窜的那团黑色陡然向南折去,越过魏水逼近了南山山脉。
在一道向北生出的支脉东边停了下来,黑色凝出人型,放开了艳红,人型的双手笼起,低空中生出龙卷风,风团急速旋转,如丝如缕的黑色,将飞击而来的紫雷裹起,轰然炸响声中,金紫色的光芒将黑色的丝冲的四分五裂,但是,雷霆也失去了威力。
随着红衣女落下的一点黑影,落在地上,瞬间膨胀成身长三十丈的头巨牛,巨牛生着獠牙,长长的突出在嘴外,额间生着只独角。
花无缺在空中定住身形,视线巡视过被山岭环抱着的山谷,扬首望向明月高挂的夜空,挑了挑眉,“山中天地,自成一格。呵呵呵,谷外阴雨连日,谷内星月齐明。留了后手,老朋友还是老习惯,败中求胜。呵呵呵,呵呵。”
黑色人型也不回应,再次笼起了双手,巨大的风团遮蔽了山谷上的晴空,红衣女子急速的甩动衣袖,衣袖生出打团火焰,流动进风团中,谷底中的空气陡然间变的如沙漠干燥。
“嘎嘎,嘎嘎,嘎嘎嘎.....”红衣女子尖声大笑着,盯着一脸茫然的岳霖。
“蛮子,太聒噪了!”花无缺扬眉,扣在拇指下的左手四指,一气弹出,四道紫雷激射向红衣女子。
花无缺忽然感觉到从山谷四周山岭上生出的威压,威压一瞬间贯穿了整个山谷,干燥的空气似乎在快速变的粘稠,弹射出的紫雷速度越来越慢。
“哦,哈哈哈!”黑色人型发出的声音象风声多过象人类的声音,风团低探,底端象大象鼻子,灵活的甩了甩,将紫色雷霆吸了进去。紫雷炸开,风团鼓胀了一阵,却没有崩散,反而加大了风团中烈焰的声势。
巨大的独角黑牛,鼻孔喷着热气,原地蹬踏硕大的蹄子,猛地挺着闪烁着黝黑光芒的牛角,冲向花无缺和岳霖。
“中埋伏了,没水,我就废了,怎么办?”岳霖急促的问道。
“嘿嘿,还能怎么办,快跑呀!”花无缺嘴里喊着‘快跑’身形被粘稠的空气纠缠的死死的,定在那儿一动不动。
眼看着巨牛就要撞上来了,山谷里突然响起声虎啸,啸声中一尊小山大的铜鼎自虚空中显现出来,迎面拍向狂奔的巨牛。
“轰!”携刻着巨大虎头的铜鼎凌空砸落,破开了布置在山顶的阵法,在浓稠的空气里刮擦出一溜耀目的火星,撞上了疾冲的巨牛。
两个蕴含着巨力的物体猛烈撞击,产生的声波卷得整个山谷草木乱飞,山岭大地都在剧烈的震动。
一位左手持盾,右手握着战刀的身着猴子甲的高大神将,至山顶跃下,以刀敲打着盾牌,边向山谷内侧走,边神威凛凛的喝道:“山君城隍,携带镇压山根的妖兽,擅离属地,可知罪!?”
巨牛翻滚着还没站起身,便被黑色人型卷在风中,扯着红衣女化作黑红相间的流影急窜而逃。
“谢谢了,老哥们。”花无缺看着流影向南窜去,也不追,懒散的朝神将抱了抱拳。
岳霖望着收起神鼎,化作老卒的西岳山君,不阴不阳的说道:“哼!在自己辖境,带着本名神兵,打谁都占三分便宜。”
豁牙老卒也不恼,抽出烟锅,点上猛抽了几口,嘴里喷着烟雾,瘪着嘴,“小岳子,你的性子还是这么燥。咳咳咳!就差一点,知道吗?就差一点来不及救了你们俩。”
老卒烟锅向山谷四周的山岭上指点着,“你是没和他打惯交道,去,自己上去看看,老头子保管你后怕。攒了几百年的家当,通天境也要轰成了渣。”
等岳霖翻上山岭,花无缺手按着胸口,笑骂道:“差点吓死我,你老小子来的真及时!咋回事,金身恢复了?”
豁牙老卒嘿嘿笑着,“真他娘的巧了,小阿信在华郡不肯走,要看着给我重建庙宇,再塑金身。同路的几个年轻人,身上担着差事,又不想和小阿信分开。就想出了个办法,给我用纯金塑了个神像,让小阿信带着,日日焚香供奉,等庙宇建好了,再送回庙里供奉起来。
取巧的玩意,我现在也就能装装样子,吓唬人。再来,我可是头一个跑。”
“哦!你是说,阿信带着你的金身神像就在附近不远?”
“三十里外的柳林渡,明天雨要是小些,就能到了京都城。”
花无缺眼珠在眼眶里打转,“老哥们,明天雨小不了,能不能动点手脚,让阿信他们在柳林渡留上一天,如果可以的话,能多留两三天更好。”
豁牙老卒用烟锅指点着花无缺,“又坑人了!?怕几个身负大气运的年轻人坏你的事。”
花无缺摆手道:“是怕他们帮倒忙。忙没帮上,还给他们自己招惹一身的麻烦。”
山岭上,岳霖尖利的欢呼声传来,豁牙老卒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娘们就是娘们,咋咋呼呼,几辈子了也改不了!”
......
夜越深,雨势竟也越来越猛,河畔打捞的主家张罗着雇工都聚在工棚里暂避,这两日家家户户收获颇丰,这时主家和雇工的情绪并没受到骤然猛烈的大雨影响,围着篝火分享着食物,激烈的讨论着,这一阵暴雨会给明天增添多少收获。
刺杀呀、天现异象呀,比起落雨前头顶上乌云压顶的天空,眨眼间开出个数十里方圆的大窟窿,给小城中的人们所造成的震撼,弱了不知多少倍。只要王家没乱,县衙老爷们也没乱,就不必太在意,踏实关注收获多少,没闲功夫瞎操心。
闲扯起两句,也像是看了场戏,还是没头没尾,没多大意思的那种。
王家工棚里也有七八个汉子围着篝火,眼神森冷的汉子们都不年轻,稍稍仔细看汉子们手上的老茧,就会发现这是握惯了刀剑的老卒。
县衙有点乱,县令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县尉脱了官袍跑去给王家铺子看门,主薄苏密只得在暴雨中来回奔走,一边骂着娘,一边主持善后。
天空异象有很多都看到了,远远的望见,惊诧之余大多认为是来自苍茫天宇之上的神迹。真正受到惊吓的是城墙被扯走那一段棚屋住着的流民。那种亲身经历,事后惊惧平复,依然难以用言语诉说清楚。北城门外短暂的武道巅峰剧斗和水火道法大战,因青桐及时出手遮蔽,仅有高晋和几个老卒进入了战斗范围,得以窥测一斑。
苏密勘察过现场,要求县衙和参与封锁现场的禁军统一口径;整件事不过是一场偶发的龙旋风,卷起了一截老旧城墙。这个解释倒是和里城墙百丈外崩碎散布的城墙残骸极为贴合。
大的一头压下去了,剩下的就是怎么处置被羽箭激射坍塌的木亭。这件事牵扯到的太复杂,不是苏密一个人能够独专,也难不倒他,报请城中身份最高,和各方都有牵连的小公主,请求公主殿下派出亲卫和县衙共同看护证据。
坍塌的木亭罩上顶,用木板围了起来,换上百姓服装的公主扈从和县衙衙役共同看守。
一辆带篷的轻便马车停在木屋前,赶车的黑面汉子朝坐在木屋檐下的两个少女躬身行礼。
苏素和灵儿裹着狐裘,脚吊在空中,无聊的坐在木屋边沿上,在这样的雨夜河畔,和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你们怎么来了?”窦灵儿看到头伸出车厢,在支起雨伞的许敬祖,嘴里说着疑问,脸上却浮现出笑容,“是不是十八哥哥让许先生来重新安排人手?”
窦灵儿的心思很简单,棚子让官府占了,自家的雇工也受了惊吓,活都耽搁了。这打捞是遇上了有,错过了无,不是耽搁了时间,后面赶一赶能补上的。
苏素不屑的瞥了窦灵儿一眼,“大砖头和哑叔不过来,指望着请的那些雇工能有啥收获!?肉头,笨!许先生是自己想查勘现场,对吗?不用管我们,快去吧,时间越久,残留痕迹留下的越少。”
窦灵儿少有的没有回怼,神情带着几许愁绪,把小脸掩在狐裘的长毛里。
许敬祖双手握着伞柄,举着伞,拱了拱手。由黑面汉子陪着,去一旁的工棚交涉了一番,在一个衙役和一个老卒陪伴下,勘察了一遍刺杀现场。
许敬宗和黑面汉子过来确实是自作主张,王公子和独孤大将军反目的消息虽然被苏密压着,没有传播开,但在王家内部,小姐遇袭,公子大怒和京中权贵翻脸,明日要进京讨要刺客的消息还是传的每个人都知道了。
深夜,子时三刻,已经是后半夜,王家人以及将自己视为王家一份子的人们,没有一个人能够安然入睡。
细娘扯动风箱‘扑打,扑打......’炉中鲜红的火焰随着起起伏伏。
鹅蛋脸小姑娘靠在哑婶身上,无神的眸子里折射出炉火的光芒,她有些迷惑,怎么成了这样?她是有小小的期盼,希望公子报复.......那个啥。然而,她想的是公子像师父那样,罚......那个啥,折寿十年八年,可没想到公子竟要直接攻打京城,搜出刺客。
掰着手指数了又数,王家就这么几个人,别说百万人的京都城,就是进攻个大户人家都不够。但是,她又清楚,公子不只是说说而已。
“珍珠,那些话不是你能说出来的,是不是!?是别人教你背下来的。”鹅蛋脸小姑娘打起精神来,扯着黝黑少女的腿。
黝黑少女正在连说带比划,跟黑面汉子和哑叔沟通着,黑脸汉子想要把刚拿着防身的铁棍加上茅尖,粗细和长度也要做些改动。黝黑少女凑热闹,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这时候重矛已经有了雏形。
“啊呀!烦死了。”黝黑少女嚷嚷着,还是蹲在了鹅蛋脸小姑娘旁边,“你问第几遍了?六遍了啊,最后一遍了啊!别管有没有人教我,话没说错吧。证据摆在眼前,老东西睁着眼不说人话......他保证没有派人刺杀,不如驴叫。他来想干嘛?公子都不追究了,还有派杀手刺杀小姐公子。他就空口白牙,说没这事,凭什么呀!大将军能睁眼说瞎话......”叽哩哗啦说了一通,也不管鹅蛋脸小姑娘不满的嘟起了嘴,仰着黝黑的脸,朝着黑面汉子,“长矛打制好了,耍耍,让我看看。”
她说的很随意,口气很大,就像个长辈在和后生晚辈说,‘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大砖头嘿嘿笑着,在黑面汉子肩膀上拍了几下,哑叔也眨巴着眼睛,在黑面汉子胸口轻敲了两拳。黑面汉子愣怔了一下,眨眨眼,忽然明白这是在对他表示接纳。
黑面汉子原本也是寡言少语的性子,这时间找过来,立等着要哑叔帮他赶制趁手的兵器,心意不用嘴说,大家伙就都明白。
黑面汉子也不等铁矛打制好,取了根木杆,在院子里演练起来。
“我练的是大秦北军战矛八式,不花哨,没什么看头。”
王珍珠眯眼想了想,“八式?有点多了.....精简到三式,威力大概.......能翻三倍。”说着起身接过长杆,先是慢慢的演示了三个枪式,等着黑面汉子点头表示看清楚了。鹅蛋脸小姑娘好奇的看着,黝黑少女像个木偶似的,一卡一停,拿着那根鸡蛋粗细的木杆比比划划,“珍珠,这是什么招式呀?还没姜大叔耍的好看。”
“是吗?不好看!”黝黑少女手中长棍骤然一震,只见王珍珠右脚抬起三寸,猛的跺在地上,长棍一线刺出,和手臂拉成条直线,棍尖点在地上脸盆大的一块铁料上,竟将铁料刺穿,挑了起来。
黑面汉子吸着冷气,眼里闪着光。他能看出来,这是一式脱胎于他演示的矛法八式,又远比矛法八式高明不知多少倍的精妙一式。
“这么厉害!?”鹅蛋脸小姑娘瞪着眼,摸摸坚硬的铁料,再摸摸柔韧的木杆。“珍珠,你教我。”
“我就会示范,从根基教起,我可不会。”王珍珠为难的挠着头,忽然指着亮着烛光的正厅,“公子,公子最了解真元和内息的运行法门了,公子会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