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晋在泥泞的土径奋力奔跑,脚下打滑,摔到了路边田地里,拄着借来的长刀拔出陷住的脚。
“铁蛋也不知咋骑的马。狗日的,藏的够深的,骑术竟然是好的不像话......”
高晋象个泥人,骂骂咧咧,追着前面模糊的人影。
高福放缓脚步,稍稍落后小公爷,他知道,小公爷是在用咒骂缓解紧张情绪。
卫国公嫡系亲信,有郝琦这类心思复杂,主动寻求通过沟通妥协,淡化当前危机;还有贺铁杖等军中悍将,支持国公夫人最初的想法,试图以武力解决所有的麻烦。
独孤勤暗中回京,接着又潜入汉阳县,跟三个晚辈交底,似乎不夹杂个人情绪,平铺直述出当前的情势。然而,老高福依然听出老将军的杀意。老将军除了说出来的来到汉阳县的原因,应该还存着评估动用武力的可行性的心思。
其实对王家武力了解最透彻的不是几家的公子小姐们,而是来自鹰扬营的斥候老卒高福。
不长的时间里,王庄他去过不止一次,深度接触到了王庄内部。
如今汉阳县的王家似乎是个人数众多的大家族,然而要是严格划分,走出王庄,来到汉阳县的只有王姐弟三人和一对哑仆。
王家人参与的仅有的三次武力冲突,大砖头粥铺阻止刺杀、哑仆夫妇城东拦击悍卒、杜家酒坊击杀刺客。高福一次出现在当场,另外两次,则是事发后第一时间便到达现场,详细的勘察,复盘了打斗的过程。他的这份经历,可说是独一无二。
毫无疑问,汉阳县的王家,除去王家姐弟,剩下的三人武道境界都达到了传说中的上三品。
王家小姐,有女哑仆贴身护卫下,遇上了刺杀!而且看赶回家报信的徐元仓皇无措的神情,王家小姐应该凶多吉少。
高福心里不由得猜测起来,京中驻扎的哪支精锐部队能做到。
再三衡量,似乎也只有慕容老八训练出的那批死士。他跟在小公爷身畔,奋力往前跑动着,然而,他又不明白,此时自己和小公爷拼命赶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小公爷的选择,和京中的大爷,还有西府前线的老公爷,是一样的吗?
时间倒回一刻之前。
一辆往城里运送木料的马车进了城,车辕上坐着的老者缩在蓑衣里的身子尽量弓着,透过笠帽的缝隙,扫视着路边宅院,以及宅院四周晃动的人影。马车走出不远,老者以与年龄不符的敏捷,悄然滑下车,闪进了道旁的巷子里......
苏密在北城门内下了马车,敲开了王家院门。
北城门门楼上,邓三将剑背在身后,向脚下传出“叮当”声的宅院望了眼,掠空而起,落在了行驰中的马车上......
魏水河畔,细娘进了木亭,关上了门,不一会,自板缝透出的光芒消失了。
一阵欢呼声响起,王家雇佣的汉子成功勾住了一根浮木,
徐元将纤绳系在马鞍上,牵着缰绳,和雇工一起喊着号子,把浮木拖曳到岸边.....
有个雇工忽然松开拉绳索的手,仓皇的回头望向远处深沉的黑暗。
棚下的篝火光芒在暗夜闪烁,晶亮的雨滴中忽然多了些不一样的寒芒。
寒芒横掠过空间,投射在木亭上,劲急的力道,瞬间便穿透了围挡的木板。
黑夜里不知有多少张强弓同时射出利箭,羽箭激起的木屑荡在空中,碗口粗的亭柱被射断,木亭上半部分向一侧倾斜,随即垮塌掉。
从战乱中逃出的流民们,条件反射的扑倒在地,把头扎进泥泞里,双手抱在脑后。
徐元捞起块木板挡在身前,想要冲过去,被木屋中传出的声音制止,他跑到木屋边,披上蓑衣,跳上系在木屋的键马背上,拼命向城中冲去。
黑夜里窜出的羽箭依然不停的射在残留的半截木亭上,......。
人群冒雨冲出城门,在他们前面,远处的篝火标示了方向,唯一能借助的照明来自身后城楼上的灯火。
跑在最前面戴着笠帽的高挑女子陡然停下脚步,握着刀的右手抬起,示意后面的人们停下来。
大雨中,诡异的扑面涌来一股燥热的空气。
光芒闪亮,瓢泼大雨中竟然漂浮着一团燃烧的火焰。
拳头大的火焰在雨中漂移不定,一边移动,一边变分裂,一点,两点,......无数仿佛来自幽明的火焰,拦在前方道路的空中。
“小心!有埋伏。”大砖头的吼声如雷。“你们都靠过来,快点了。”
沐江后背靠上大砖头背上的背篓,俩人面朝外,将背篓护在了中间。
向他们靠拢的老卒们,背朝里,紧握着兵器,警惕的盯着周围的黑暗。
老卒们大多和高福一样,论武道境界,五品或者勉强够六品,却是一身战场淬炼而成的厮杀功夫,敢拼敢杀,善于以伤换命,比起一般同境界的江湖武人,杀力往往要胜出不止一筹。结阵对敌,上三品的高手也能斗上一斗。
此时遇上的情况超过了常理,敌人在哪里,都不知道,老卒们仓促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提高警惕,防备黑暗中突然的袭击。
迅速围拢在三人身边的老卒们,隐约听到大砖头背后的背篓里,有年轻的声音提醒,“......小心后面,头顶,注意头顶了。”
有人回首望向来时的方向,饶是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竟也惊叫出声。“他娘的,怎么会......”
“......不是吧!?”
"这......咋打。”
不知何时,一个庞大人影,站在了城头,背对着灯火,面目因背光的缘故,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只见他伸手抓,竟然扯起了一大段城墙,抡臂向他们砸了过来。
近十丈长的城墙,落下时,将他们这一小群人整个笼罩住。急落而下生出的威压,压的周围的荒草紧贴在地面上,众人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来!”大砖头肩头一缩,卸下了背后的背篓,大踏步迎上,挥拳击向小山般投下的城墙。
“轰,轰,轰......”城墙在拳锋前崩碎,大砖头巨大的身躯在漫天的尘埃碎屑中,稳步向前,硬生生将小山给敲碎了。
城头方向发动攻击的同时,前方道路上的火焰也展开了攻击。
无数的火焰一瞬间齐齐熄灭,下一瞬间又攒射出更明亮的光芒,就在一明一暗间,火焰中现出个身材妖娆的女子,女子穿着带着水秀的红衣,发出的尖啸如夜枭般凄厉,随着跨步向前,脚底生出浓烈的大火。
“嗯!”哑叔的脸陡然变的狰狞可怖,双目也仿佛燃起了烈火,瞪着行走在火焰中的女子。
女子扬手,仿是轻浮女子戏弄情郎,点向持刀蓄势的黑衣女子。指尖射出的烈焰,似条火蟒要将黑衣女子吞噬。
黑衣女子抽刀,斜斩。
无数的水珠被刀势带起,化作一道水刀,抽在火蟒起伏不定的身躯上。
火焰的光芒暗了暗,刹那间又光华大放,随着红衣女发出了一声刺裂云霄的尖啸,明艳的火焰从她的口鼻、发丝,衣袂喷射而出,向停在道路上的人群席卷而去。
黑衣女子双手持刀,猛地旋转身躯,自上向下,左右挥斩,满天的雨丝像是得了敕令,随着刀势竖起了两道水墙。水火相交,生出白色的雾气。
“嘿,哈!”红衣女指尖弹出的数十流火,划出弧形的轨迹,绕过黑衣女,射向大砖头卸下,摆在道路正中的背篓。老卒们挥动兵器,拦截流火,却不知红衣女释放出的火焰,沾上边难以熄灭,手中的刀剑燃烧的如同火把。
“叮叮当当!”沐江挥锤敲击在老卒的兵器上,震灭了火焰。但是,红衣女子马上又弹出数十道流火,立刻逼得众人手忙脚乱。
他们出城的目的是援救王秀芝,此时被阻拦在了路上,一时间进退两难。沐江回首,见大砖头敲碎了投射而来的城墙,已经迫近黑袍人,俩个身形庞大的巨人,拳脚相交,竟是看不出谁占了上风。
他转回头,皱了皱眉。就在他回头的短短时间里,黑衣女子的笠帽被火焰切出了四五道裂口,老卒也有了被烧伤的。
他要去援救小姐。
他要破局。
“嗯啊!”沐江朝老卒们颔首示意,手中的铁锤向前比划了一下。
“你去破敌,我等拼死?必要守着公子的安全。”
红衣女子望见沐江的动作,再次发出声刺破云霄的厉啸,双臂一震,烈焰暴涨,如墙推进,势要将众人裹进烈焰中。
“嗡......嗡.......”沐江摇动手腕甩动铁锤,竟发出颤鸣声,空气被压缩在铁锤绕出的方圆三尺的圆中,随着一声“嗯啊!”低沉的闷吼,沐江掷出旋转的铁锤,随即跳跃过黑衣女子。
被铁锤压缩的空气骤然释放,将红衣女子布下的烈焰轰出了个一丈大小的窟窿,沐江双手挥锤,穿了过去,近身猛砸向红衣女的头。
红衣女双手交叉,在铁锤前炸出一团烈焰,借机滑退出数丈。不等她站稳,黑衣女子已挥刀追斩而来。
“哈哈哈哈!”红衣女挥动水袖,化解了劈面斩来的一刀,边退边发出尖锐的笑声。衣袖舞动,不但挡住了黑衣女的刀,还有余暇挥出道道烈焰攻击随后追上的沐江。
沐江追出三十丈,猛的停住脚步,陡然转身,望向留在道路中间的背篓。
“呵呵呵,来不及了!”红衣女的声音象金属摩擦刺耳,“你们中计了,就不该离开那座宅子,哈哈哈,想走,晚了。”红衣女神情越发妖娆,水袖展开,火焰如银蛇乱舞,缠向沐江和黑衣女子。
一道威压降临在这片天空,自低垂的乌云生出的风,以一种炫舞的姿态刮起,急剧的围绕圆心旋转,收紧,垂向地面。
雨滴突然以摆在道中的背篓为中心向外飘飞,高空中直径达数百丈的旋风,垂下的顶端直径仅有一丈,随着旋动,伸长,还在急速缩小。
随着风眼接近地面,蒿草被连根拔起,十数老卒被风带上数丈高空,抛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紧缩到仅有水缸大小的风眼,对着的正是支着柄大黑伞的背篓。
大砖头怒瞪双目发出暴吼,轰出一拳,砸在黑袍人额头,将黑袍人击飞,镶进了城墙。他也被黑袍人的一拳轰在胸口,斜着翻滚出去,在湿凝的地上打了七八个滚,挣扎了几下,竟是没能站起身来......
稍远点,烈焰映红了天地,沐江发丝焦黄,面容扭曲变形,一次次向火焰发起冲击,结果都是徒劳无功;黑衣女子刀势形成的屏障也越来越狭小,不停挪移的黑色身影,恍如怒海中的一叶黑舟.......
垂落的风眼贴上黑色的伞面,不和常理的收起了撕裂一切的残暴,如情人画眉,轻柔的掀开了黑伞。
伞下一袭白袍,裹着黑丝头巾,低首坐着的人,缓缓扬起了头。
黝黑的面庞上浓密双眉微皱,清亮眸子里带着的不屑的神色,神色玩味的抬手点了点急速旋转着的风眼。
竟然是众人都以为在前面持刀开路的王珍珠。
王珍珠站起身,举目望向低垂的云层。
白袍袖中刀芒乍现,倒卷而起的刀光,斩开了风旋,将乌云切开了一条裂缝,露出一轮圆月来。
清亮的月光映照出一道在云中遁走的身影。
王珍珠将一股纯真的真元注入攥在左手的符箓,扬手抛向高空。
符纸化作一阵青烟,青烟中飞出只凤鸟,扇动的双翅生出炽烈的火焰,七彩的尾羽拖曳着流光,追向逃进黑云中的身影。
漫天的黑暗里,忽而在东,忽而在西,七彩光芒穿云而出。
就在王珍珠低垂头扬起的时刻,穿黑衣,戴笠帽,持刀迎敌的女子甩掉了笠帽,收刀入鞘。
这时众人才看清女子的容貌。
这是个已经不年轻的女子,容貌也没有显著特点,若是非要找出一个特点,就是这个女子让人见之,莫名的就觉得水灵。
岳霖露出真容,冲着红衣女嫣然一笑,双手十指如花绽放,一瞬间不知幻化出了多少道手印。“蛮子,也该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了!”
空中飘洒的雨滴,像是听到统帅召唤的将士,汇集成源源不断的大军,掩杀向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故技重施,挥舞起长长的袖子,召唤出炽烈的火焰,却没想到这一次遇上的并非是普通的雨水,而是凝结的如万年玄冰的刀剑,成功的突破了火焰阻截,红衣女子匆促间闪避不及,身上的红衣被划出了数十道裂口,气得她厉啸不止,催生出更猛烈的火焰,卷向数丈外的岳霖。
岳霖掐了个子午诀,横空一划,一片数丈大的晶莹通明的巨刃,拦腰斩向红衣女子。红衣女子双袖连续舞动不休,勉力化解。
岳霖抓住这个空档,双掌前推,在空中抹动,雨滴接近她的手掌,转化成万千冰梭,依照阵图,结成铺天盖地的寒冰大阵,包围了红衣女子。
陷入寒冰大阵,烈焰似乎也失去了温度,持续萎靡下去,象花朵凋零,红衣女子面上终于显出惊惧。
沐江也再次旋动铁锤,准备发动攻击。
天空中的云层忽然裂开道口子,七彩光芒倾泻而出,凤鸟拖着长长的尾羽,俯冲向地面。
离得近了,众人才看清,在凤鸟前方,有粒黑点急速的坠落。
就在沐江要掷出铁锤的刹那,黑点也接近了地面,陡然间折了个方向,贴着地面掠向红衣女子。
紧追而来的凤鸟,撞在岳霖布下的寒冰大阵上,双翅下的火焰急剧暗淡下去,尾羽的流彩也快速消散。
黑影趁着凤鸟撞破寒冰大阵的间隙,间不容发的携着红衣女子逃了出去,扯出镶嵌进城墙的另一个同伴,向北急窜而去。
王珍珠双手抱胸,望着在湮灭的凤鸟,低声咕哝道;“假的就是假的,没脑子,笨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