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暮色浓厚,小村十字口的荣家酒铺就点亮了灯。
酒铺子里有客人,人数还不少,十一个散发着山林野兽气息的客人,占着三张桌子,既没有点菜也没有要酒水。
瘦瘦精干的店掌柜容老四,对这些凶形恶相的客人的做法毫不见怪,还格外礼敬有加。
西魏国没有啸聚山林结寨的绿林盗寇,可有人的地方就必然有江湖,西魏国自然也有江湖道。
偏僻小村的荣家酒铺,在江湖道中的名声可不小。
掌柜容老四一直坚称自己不是江湖人,至于众多江湖人物喜欢在荣家酒铺商量买卖,纯属巧合,客人之间做的大小买卖统统与他无关。
他不过是辛辛苦苦挣了份酒水钱。
掌柜容四长相猥琐身量不高,娶的媳妇儿却是个高挑个。
桃花眼,柳叶眉,白皙皮肤,前凸后翘的身段更是透着熟女的风韵。
老板娘扭着水蛇腰在铺子里转悠一圈,丰腴处少不了被油滑手占些便宜,妇人也不恼,一双桃花眼含羞带怨回剜两眼,蜜桃翘臀摇摆的愈发妖娆。
精壮如豹的黑衣汉子们占了铺子门口的桌子,吃着自带的肉干,喝着随身棕色酒葫芦里的酒水,就连饮用的清水都是自带的。
“容四,时辰到了,该上路了!”首领模样的黑衣汉子,看了眼升起的弯月,收起酒葫芦,把最后一块肉干丢进嘴里。
“豹爷,我瞧着那位老客心挺诚的,要不您再多等会,无论那位老客来不来,几位爷今晚在吉祥客栈打尖歇脚的花销都算我的。”容四忙上前殷勤留客。
“不能等,时辰到了!”钻山豹站起身来,拎起搁在条凳上的双斧,笑容古怪的说道:“没接上那位老客的生意,可没耽误了赚钱。”
他突然抬手,两柄大斧刃口交合一剪,荣四无头尸身软倒在地,留下瘦干的脑袋,平端在斧面上,一双眼睛还眨动着,似乎在问,豹爷,这是为何?
同时间,一个高大汉子挥出一刀,将风骚妇人劈成了两半,端过烛台照着亮,低头看了一眼,狠狠地“呸”了一口。
抬起头,冲同伴笑骂道:“说你等是瞎眼货,还不服气,自己过来瞧,是不是他娘的割了卵子的假货。”
便有人用脚把分成两半的身体踢到一处,用刀尖挑开了衣衫,随即恶心地唾了一口。粗鲁的骂道:“被这阴货脏了爷的手,他奶奶滴,今晚得多砍几个,去去晦气。”
一群人抽出兵器,呼啸着出了铺子,将腰里装满火油的大葫芦解下,向街道两旁的铺子屋顶甩出,接着甩过燃烧着的火把。
很快火焰浓烟便将屋里的人逼了出来。
屋中埋伏的绣衣卫,反而中了埋伏!
只好裹着烟火,迎着刀斧拼死向外冲,双方展开了惨烈的火拼。
山魈是有备而来,来的都是千里挑一的厮杀好手,结成阵型对敌,偶有武功高强悍勇之辈,逃过第一轮砍杀,也逃不过在旁掠阵的钻山豹巨斧劈斩。
机灵点的打烂了后窗、或是推倒后墙,往村外逃的,刚跳出院子,就被潜行而来山魈射出的密集箭雨射杀。
骤然间以八里铺为中心,方圆数里之内,都有杀戮声响起。
村西,冯行偃一马当先,双锤抡圆了,“轰”的一声,将吉祥客栈的大门砸了个粉碎。
一矮身子,纵马冲进了客栈前院,紧随着他进了院的阿信,大嚷道:“伙计们,贵客登门了!狗日的不出来迎客!爷爷一把火烧了狗窝!”
嘴里嚷嚷着,手里的火把已经点燃了七八处火头。
米羽左等右等,终于等到潜伏在冯家部落中的内应,用火把传递的消息。
吩咐手下传令所有人,按计划准备行动。
绷紧了大半日的心弦一松,腹部咕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招呼留在身边的六个得力下属,一起吃上几口放凉了的晚饭。
一边吃,一边叮嘱,等冯意一行人进了八里铺,所有人都一定要按计划行动,必须确保山魈和王使护卫队不留一个活口。
突然窗外火光闪烁,察觉到情况不对,前院的屋子已经被冯行偃和阿信全点着了,扮做客栈伙计、住客的绣衣卫密谍,没一个能逃过被银锤轰顶的结果。
“不好,中计了!”围桌而食的几人刚站起身,楼下房间便甩进了四五个燃烧着的火油瓶,眨眼间浓烟烈火立即弥漫上了二楼。
米裕尽量保持着冷静,“冲出去,往东逃,通知裘将军,分散潜伏。”劈出一掌将窗子震碎,紧跟着把桌子丢出了窗子,抬脚跳上窗台,用尽全力向上窜出。
“大桃子,小心跳得最高的老阴货,点子扎手!”冯行偃听见阿信提醒,跳下红马,徒步在地上追着米羽的落点。
“是你!单家的孽种。”米羽也认出了白袍长枪少年。
反手抽剑,凌空冲刺而下。
“去死吧。”冯行偃跃起来,兜头就是一招流星赶月,两柄银锤又急又猛的砸了过去。
米羽看到银锤粉面的少年胸前挂着一面黄灿灿的金牌,猜出来人是谁了,知道这个怪力惊人的小子不能硬敌,再想改变下落轨迹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鬓发已经被银锤暴烈的气劲荡起,危急时刻,米羽展现出了七品高手的实力。
剑尖方才触到银锤,就收了力,借着宝剑的柔韧性,缓冲掉银锤的冲击力,左手运上绵力迎上了随后砸过来的另一柄银锤。
“哎,哎!”冯行偃倾尽全力的两锤,感觉一下比一下别扭。头一锤还多少有点受力的感觉,后面使出全力的一锤,明明砸在了老东西手上,却比砸空了还难受。
阿信两腿控着大雪驹绕到了米羽身背后,嘴里大叫道:“看枪!”
袍袖里连着震响,三支黝黑弩箭射向米羽背心。
米羽曾经在南梁追踪单家小贼数百里,前后交手七次,在自家地盘上,以大欺小,却被小贼次次逃脱,对单家小贼虚虚实实层出不穷的小手段是印象深刻。
小贼大嚷‘看枪!’他却在留心小贼存了什么小手段,眼角余光扫到小贼右手藏在袍袖里,隐约能看出袖子里藏着个短弩。
电光火石间,他已经做出了决断。
从那只弩机的大小,推测射出的弩箭力量不会大,绝对无法在破开护身罡气后,刺透贴身穿的金丝宝甲。
他当即决定,硬扛小贼射出的弩箭。
相比起单家小贼,姓冯的小子威胁更大,接了他手里的双锤一招,看似轻松,实际上双手都被震麻了,在这怪力惊人的小子锤下,什么护身罡气、宝甲都没多大作用。必须在第一时间将之格杀。
米裕按在银锤上的手生出股粘黏力,借力打力,将银锤牵引向外,右手的宝剑一抖,现出一朵耀目剑花,剑影虚虚实实。
虚影消散,一剑疾刺向银锤小将的咽喉。
剑尖离冯行偃咽喉仅剩一寸距离,冷冽的剑气激得冯行偃惊呼出声“啊!”
陡然间,米羽的身子连震,胸腹间冒出三枝黝黑弩箭,身子不受控制的抽搐着,软倒在地。
他强忍着痛楚,扭动脖子,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阿信,尖锐刺耳的嗓音喝问道:“你使用的是什么弩?”
阿信举起右手,抖了抖衣袖,露出手里握着的怪异弩机。
得意地笑道:“老阴货,没见识过吧!精钢打造的弩机,陨铁打造的弩箭,专破各种护身罡气。
气海被一箭穿透的滋味很美妙吧!”
他边说,边跳下马,一脚将米裕踢得脸朝下趴在地上,抬脚踏着后背,一枪刺下,四楞的枪刃旋动着,自后脑勺贯入,从前额穿出来,将米裕的头钉在了地上。这才弯腰,将三支黑色的弩箭一一拔了出来。
用米裕的袍子仔细地擦干净弩箭上的血污,小心翼翼地收回怀里精巧的木匣里。
对着犹在抽搐着身子的米羽,大声说道:“老阴货,小爷怜悯你残缺不全,人不人鬼不鬼,发善心送你早点去投胎;重新投胎做人,可要做个全乎人啊。”
“阿信,这人是上三品的高人!”冯行偃心有余悸,他是第一次遇上空手接下他手里银锤倾力一击的对手,也是第一次和死亡如此接近。
“什么高人不高人的,搞死了,就是个死人,走吧!”阿信‘嗖’抽出长枪,大笑着翻身上马。
郝琦贪恋阳光,喜欢敞开着窗办公,又嫌窗中景致单调,便让衙差抬来盆栽的紫竹摆在窗外。
午后,阳光穿过竹梢,映照在屋内时,便多了摇曳着的枝叶剪影。
朝廷休沐日,郝司丞官房里却不止他一人。
他努力让自己习惯如今的办公方式;应该在京的章台议事重臣,都拥挤在他这个四品司丞的官廨里。
灰犬的密档已经迁移过来了大半,冯玄道和慕容坚都对这些密档很感兴趣。
各自霸占了坐榻一端,边看边低声讨论着。
苏焕发扬他善于取巧偷懒的本领,令尚书左丞将需要的公文寻找出来,送来这里,方便他就近和大柱国几人商讨出个结论。
书案被苏仆射占着,屋里再挤不下一张书案,郝琦只得让人送来个小方桌,席地坐在蒲团上办理公务。
急递跑入院子,在门外立住,“报,紫铜关鸽信。”
“是小阿信的消息。”慕容坚抢先出门取了装信的细竹管,抽出扫了一眼,又转递给郝琦。
他不是不想抢先看看,只不过远程传送回的鸽信,都是用极小的字体写在二指宽的纸条上,年老眼花,实在是看不清。
三个人围过来,把小方桌上的公文移走,让人送来了茶具,泡上了热茶,静等郝琦转述信中内容。
“紫铜关宇文默勒出动三千精骑,于八里坡东,一举围歼了设伏的南梁绣衣卫。经过核对,阵斩一百三十,擒获八十三,合计二百一十三人,无一人逃脱。
八里坡村子,南梁绣衣卫大统领米羽以下,共计六十七人,全部授首。
冯侍郎已经于昨夜子时,安全抵达紫铜关,阿信和冯行偃随行护送。
犒赏三军的一应财货,物资完好无损。”
“这就完了?绣衣卫的谜巢藏在八里铺,灰犬以前不知道吗?”冯玄道问道。
“确实不知道,也没想到,他们为了保守秘密,会用密谍凑出整个村子。”
苏焕要过纸条,眯眼看着,“我这几日看灰犬密档几次剿灭密巢细作的记录,几乎次次都有大量谍探脱逃。
米羽是绣衣卫四大统领之一,据说武功极高,统领的又是绣衣卫精锐,巢穴经营了百年,必然预先准备了遁逃的法子,怎么会被聚歼?”
“暂时我也无法分辨情报的真假,只能稍等一时,暗中尾随冯侍郎一行的灰犬,给出的详尽的勘察报告。”
郝琦一边把泡好的茶给三位大人斟上,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有一点,大人们注意到了吗!,默勒将军信中没有说明,是何人围剿的八里铺贼人巢穴?
明显不是宇文默勒将军派遣的军队,不然他肯定会写清楚。
护卫王使的禁军?
更不可能,首先,一个不留全部斩杀,不合乎禁军作战的常理;其次,巷战中普通的禁军士卒,绝对不是熟悉贴身近战的密谍们的对手,不足二百人的一队禁军,能不被全部消灭都很难。
剩下就只有一种可能,阿信借用了江湖道的力量,而且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以八里铺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有这份能力的江湖道势力,只有一个;山魈。
如此一来,密巢内的南梁密谍无人得以脱逃,六十七人全部被诛杀,便合乎情理了。”
“哦!阿信能调动山魈?......是有这种可能。”冯玄道得知侄子和侄孙安全抵达紫铜关,心情大好,习惯性的在桌上轻扣着手指。
“既然有了结果,具体情况等明日快报送回来,自然清楚。福禄街那边也该收拾利落了。
走了,散了,该懒政怠政了。”慕容坚笑呵呵张罗着,请大家伙还是一起去他府里纳凉。
郝琦为难的指指桌上的公文,“大人们先走,我处理完这些,就去找大人们。”
“行行,你再忙会,可别太晚了。”慕容坚亲热的拍拍郝琦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