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休沐日,福禄街也和贪睡的官员一样,晨钟敲响时,还没有几家府邸打开了正门。
苏鲁候府。
甚少打开的侯府大门,今日竟是福禄街第一个敞开了的府邸大门。
全付侯爵仪仗停门外,等候着侯爷,换上了暗红军袍的部曲,将净街响鞭甩的脆响。
好像生恐没人知道,深居简出的苏鲁候要出府访友。
府门内,一个神情阴鸷的军汉,等候在老侯爷乘坐的八抬大轿侧旁。
“有话当面说就行了,信我就不看了,你给王爷带回去。告诉王爷,本侯约好了老友,今日去府中拜访,稍晚再去拜会郡王殿下。”
军汉双手接过轿帘缝隙递出的信,快速的看了眼封口的火漆封印,冲着轿子行了个军礼,让在了道旁。
宽大的八人大轿不疾不徐的出了侯府,行进在福禄街。
轿内,身材矮小的道人侧身站着,低声和苏鲁侯爷说道:“洵武郡王要动手了。”
这段时间,福禄街勋贵府邸里已经传遍了;苏鲁侯爷傲慢的拒绝了来拜访的黄家二爷进府,引得修道有成的黄家大爷震怒,亲临溪山候府,以仙法诛杀了羞辱黄二爷的侯府部曲,两亲家的黄家和侯府已是反目成仇。
黄家二爷被挡在府外是真,九真观当今的观主黄家大爷诛杀侯府部曲也是真,俩家反目,却是合伙演的一出好戏。
至于被诛杀的部曲,是在老侯爷回京修养数年后,来京城投靠的老上司,四人同是自鼷鼠关军中退役。
侯爷回京,接替他的洵武郡王,也正是这四人后来的顶头上司。
黄家大爷动手的时间掐的更绝。
韩候前往鼷鼠关顶替洵武郡王军职,下午洵武郡王奉回到京城,当天夜里溪山侯府部曲就被杀了。
老侯爷用帕子按着不由自主地流泪的伤眼,独目盯着矮个道人。
道号尹平的老道人,奉观主之命保护苏鲁候爷,整个侯府仅侯爷知道此事。
之所以选用他,九真观来的众人中,他的修行境界仅次于观主黄真云。
那封信经过他的手,他已经施展妙术,查看了信中内容。
“侯爷,您继续去访友,信中具体内容,您还是不知道最好。”矮个道人稽首行礼,“贫道要暂时离开一会。”
说话时,道人手里已经捏着道缩地符,注入真元,瞬间消失。。。。。。
盘坐在龙爪槐下的黄家大爷,平静无波的脸僵了僵。
站起身,扫视周围,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
院内,或癫狂,或迷茫的众人,感觉到黄家大爷的视线,望了过来。
“都散了吧!程供奉,帮我给楼云传句话,解除府里所有地方的禁制。重建大门楼,正堂和家祠。”
瞧着一脸错愕的程供奉,黄真云抽动嘴角,努力带出丝笑意。
转过身,深吸口气,语气无奈,和矮个道人尹平说道:“没人可用,带去了也帮不上忙。还得麻烦师叔跟我走一趟了。”
洵武郡王府,银安殿。
阴鸷军汉将原封未动的信,交回王座上扶膝坐着的华服者。
洵武郡王宇文靖脸上浮现出轻蔑的冷笑。
他猛地站起身,向两边扬起双臂,等候着的八个近卫,迅速上前,脱去郡王华丽的袍子,换上厚丝内袍,披挂上全副甲胄。
身披战甲的宇文靖,单手提刀,大步向殿外走去。
殿前,十八位披甲骑士,牵着战马,肃然而立。
。。。。。。。。。
福禄街,冯府门前。
独孤嫣然嘟着嘴,心急的跺着脚,却又没法子责怪别人。
今天是王家粥铺正式开业日子,王家姐弟早就说过,小铺开业不搞庆典,也不收贺礼。认为是王家的亲朋好友,来铺子里坐坐,喝碗粥,添点人气,就很感激了。
王家姐弟的话,窦灵儿一贯是想听就听,不想听就由着自己心意。偏偏事事较真的王家姐弟俩,也由着她任性。
昨天大伙一起回来时,窦灵儿说,她不管十八哥哥怎么想的,不收礼、不宴客,自己人总要一起庆贺庆贺吧!几家大娘子还有瑾儿她们小姐妹们,当然不能少了史姑姑和四个姐姐。都是自家人,不算客人。已经让大哥帮着备好了酒肉,自己人欢庆一下,十八哥哥也没话可说!
韩秀儿回府,跟母亲讲了明日王家铺子开业,王家姐弟不接受贺礼,她们几个人都很为难。
母亲耐心的问她,王家铺子还缺什么?是那种不值钱,却又不能缺少的。
秀儿想了好久,忽而想起,王家姐弟的铺子还没有牌匾。
韩侯夫人竟对汉阳县里的小铺牌匾上的字印象深刻,凭着记忆,模仿字迹写出了‘沈記大骨汤’
召集府里女红好的仆妇,连夜绣在结实的厚布上,展开了,黑底红字,隔得稍远点,还真象是块木匾。
小姐妹相约一早去汉阳县,汇合后,韩秀儿喜滋滋的拿出来,冯瑟瑟和独孤嫣然看了,立即就都黑了脸。
灵儿可以任性,送整车的酒肉;秀儿准备的礼物,心思巧妙,礼物虽轻,情意却重;她们俩怎好空着手呢!?
叽叽喳喳,埋怨起秀儿,干嘛不早点告诉她们俩?这时候了,让她们怎么办?到哪找不值钱,却又应景应时的礼物。
小姐、郡主在府门口闹情绪,门房飞快回报管事,管事又赶忙报给大柱国和大学士。
很快,冯府管事就内院快跑出来,禀告孙小姐,送给王家姐弟的礼物老爷帮小姐想出来了,马上送出来。
不用冯瑟瑟问,管事就说出,老爷写了幅字,稍等片刻,墨干了,就给小姐送过来。
恰好,独孤绿不放心,亲自出府来看是出了什么情况。
忙问,大学士写的是什么?她马上让大柱国帮郡主也写一幅字,两边商量好了,别写重了。
独孤嫣然因就生她没备好礼物,急得要哭出来,听了姑姑的话,刚开心的笑出声,又嘟起了嘴。
“姑父的字........。”斜眼盯着姑姑。
“嫌你姑父的字太丑了,拿不出手?”独孤绿笑道:“要知道有好多朝中大人,求你姑父的字,都求不来呢!”
独孤嫣然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委屈的低声嘟囔着:“王芝秀又不是当官的。。。。。。。”
独孤绿被气得笑笑不得,“看不上你姑父的字,咱家也还有书法大家呀,刚好,你二姐夫在府里。”
冯瑟瑟贴着嫣然,低声说道:“你二姐夫,不就是郝琦大人吗!他的楷书很有名的。”
“真的吗!?”独孤嫣然心里是相信冯瑟瑟。
东西相对的两座府邸门前,又是一阵忙乱,仆从管事,跑进跑出,冯大学士以狂草所书的‘闻香停车’,和郝琦楷体榜书‘宾至如归’,两幅横幅总算交到了冯瑟瑟和独孤嫣然手中。
三位小姐在前后的十多个散开的暗卫护卫下,扬鞭纵马而去。
经过西门国公府时,三人同时侧过头,看向聚集在府门口,负弓悬刀,牵着猎犬的一群汉子。
“这么热的天,西门翰还要去狩猎。。。。。”韩秀儿念叨了一句,紧追在嫣然马后,出了福禄街。
郝峻牵着大哥帮他借来的猎犬,混杂在人群里。
聚在西门国公府门外的这三十多个汉子,都是军中校尉级别的军官。一部分是接到高尚书邀请,一部分是接到西门侍郎邀请。
休沐时,长官邀请下属狩猎,在六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可是,两个不同军镇背景的上官一同发出邀请,所邀请的下属,更是囊括了六镇各家在京都驻军任职的青壮军官中的精英。
相比起别人表露出的迷惑,郝峻神情轻松中带着点兴奋。心中窃喜,有个大哥,真好!
天刚亮,他就被大哥叫到福禄街上的新府邸,府邸还在改建施工,嫂子和侄女暂时还住在卫国公府,只有大哥一个人在府里等他。
“朝廷准备改革军制,高尚书、西门侍郎,还有稍后上任的独孤侍郎,将会选取军中的青壮军官,亲自加以考核,从中选拔起一批可用之才。
西门侍郎举荐了你,高尚书也点了头,机会是有了,剩下就要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住。”大哥说话的语调少有的认真,带着上位者不知不觉中流露出的颐指气使。
要是放在以前,郝峻兴许会心中觉得好笑,却给大哥留个面子,敷衍而过。
但现在他不会了,更确切的说是不敢。空荡荡的府邸里,兄弟俩一个不急不缓的说着,一个唯唯诺诺点着头。
“人都到齐了吗?”西门翰马鞍上驮着儿子,直接驱马出了府门,坐在大青马上,环顾一圈。
忽然,他竖起耳朵,视线投向了福禄街南口。郝峻等人随后也神情紧张的望向那边。
战马铁蹄急速踏在青石路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二十来匹异常雄健的战马,以及马上的骑士,披着全副玄色甲胄,旋风般疾驰而来。
“是洵武郡王和他部下的‘燕山十八骑’。”有人认出来人,惊呼出声。
玄甲骑士已经奔行到了眼前。
“还看个叼毛呢!全体上马,准备作战!”西门翰单手拎起儿子,交给身后的部曲,大声呼呵道。
三十多人,丢弃了牵着的猎犬,火速上马。
虽然从属不同,在西门翰吼叫出‘列燕翅阵’,三十多人默契的迅速列出了两排雁翅。
“大人,您留在后排指挥。”郝峻催马抢到顶在前排雁翅中间顶端的西门翰前面,扬起手中的弓,挥了挥,左右同伴便跟着他一同拦挡在西门翰前面。
“鸣镝,向各府示警。
目标。。。。大柱国府邸,全队前进。”
这一会时间,玄甲骑士已经冲进卫国公府。
...........
福禄街铁蹄炸响的同时。
报福寺门外,孙青峰骤然转身,向四周望去。
寺内,邢飞雄眯着眼,望着方才他和燕俱罗坐过的大槐树树梢。“周围仅寺里有炊烟,是昨晚上才藏身在周围。”
他以善于追踪闻名天下,早就察觉到周围透着蹊跷,还是配合着燕俱罗,明火执仗,大张旗鼓的闯入了报福寺。
“孙青峰一个人,恐怕应付不过来。”殷三站起身,“我出去帮他。”
“还有帮手吗?”落拓汉子解下酒葫芦,大口喝着酒。
燕俱罗两手一摊,“没有了,你是不是怕了?
呵呵,据说,追命酒喝的越多,杀意越浓。要是不够喝,我这儿还有,老东西难得大方了一次,给我了个方寸物,里面让我塞满了酒。
今天酒我管够,人你也要管杀够了。”
庙门忽然打开了。
温自在蕴养了片刻刀意,抽刀、劈斩,一气呵成。
想象中的整个庙门楼子轰然坍塌的景象并未出现,刀气仅是将虚掩着的庙门激的荡开。
锦衣少年左手拖刀,纵身进庙,迎面遇上拿着扫把,要去清扫寺庙门前落叶的两个穿灰色僧袍的年轻僧人。
锦衣少年挥刀便斩。
钢刀闪过,扫把的五尺长的木把断了,穿灰衣身子也断了,新鲜的血液,飘飞在空中!
温自在愣了愣,怎么和想象的不一样呢?名闻天下的报国寺武僧,怎么会这么弱!
一个手托木鱼的年轻僧人从佛堂冲了出来。用木鱼拍击向少年,锦衣少年这次留了力,手里的利刃用了巧力挑在木鱼上,发出清亮的脆响。
两道人影交手一招,交换了站立位置。
少年不解,问道:“你是武僧,他们是西贝货。。。。。”
僧人怒目道:“师弟刚入师门,不想竟遭了你的毒手。”
锦衣少年恍然,点头示意,他要出刀了。
左手握着的刀隐在身后,紧盯和尚手里铁木制成的木鱼,一个试探步,引得和尚身子微动,迅如闪电一刀斩出。
年轻和尚的一颗光头,翻滚着,远离了身躯。一腔的热血,随着歪斜倒下的身躯,喷溅出老远。
温自在并非天生嗜杀,只不过是自小熟练的刀法,精髓便是一招杀敌。所以,每次出刀,都是全力以赴。
鼻子里嗅着血腥,满眼猩红,锦衣少年空着的右手扶着膝盖,弯腰呕吐着。
天空中,一声鹰鸣悠然飘落,邢飞雄顺着声音的方向仰头望去,一只黑羽白爪的雄鹰在坊市上空盘旋飞舞。
空中,鹰鸣不绝,黑羽白爪盘旋升上高空。忽而向北,振翅直飞而去。
落拓汉子惊呼道:“是他的鹰,齐焱已经进了大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