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万物有灵 择时而生

短发俊美少年,让随行的巨汉等在一旁,独自一人走进了梧桐老祖宗巨大树冠下的阴影中。

他曲指敲敲粗大的树干,“出来吧!”

绿袍老翁随声自树干中走了出来,朝着少年插手行礼,久久不敢直起腰。

“坐下谈谈吧。”俊美少年指着树下石桌石凳。

绿袍老翁等少年落座后,在石桌上一挥袖,本是空无一物的桌上,现出四牒干鲜果子,两杯香气四溢的热茶。

少年好奇的拿起一个红彤彤的新鲜苹果,放在鼻端嗅了嗅,“还不到苹果成熟时节,你这是仙家术法造的幻境,不是真的吧。”

“不是术法造出的幻觉,都是真的。倒是将往年的新鲜苹果保存下来,用了点仙家法术。”

少年指指对面的石凳,示意满脸谄媚,躬身立着的绿袍老翁坐下说话。

“你有名字吗?”

“老奴有名字,青桐。

这名字还是老爷给老奴起。”

少年摆手让刚坐下又慌忙起身回话的老翁,安稳坐着说话。

“我今天来找你,有个问题要向你讨教,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少爷,您这样说话,折煞老奴了。

有事您尽管吩咐,老奴一定尽心尽力。”绿袍老翁神情紧张的跪在了地上。

“你知道我是谁?什么时候知道的?”少年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陡然变成湛蓝色,俯视着跪伏在地的绿袍老翁。

“回少爷的话,老奴以前曾经见到过两次天心石,一次是千年前,在先圣手里,一次在二十年前,在大小姐身上;所以前天夜里,见到少爷取出天心石,老奴.....老奴就明白了,为何小阿四干嘛要警告老奴。

因为,您和小姐的母亲是大小姐,并非阿二家的后人。”绿袍老翁头杵在地上,神识还是能察觉到少年双眸变成了湛蓝色,急忙以梧桐树真身施展出一道遮掩法,将树冠下隔绝成一方小天地。

“你知道我的身份,也不能算是犯了错。,

起来吧,好好坐着说话。”

绿袍老翁站起身,双手叠放在腹部,诚惶诚恐的站在少年身侧。“少爷,您还是让老奴站着吧。”

少年瞧了眼浑身不自在的绿袍老翁,挠挠头,有点不耐烦的说道:“你随便吧!

青桐,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境界吗?”

“观海境。”

“修行了几万年,还仅仅是个观海境?据我所知,通天境也没谁用到几万年时间。”

“少爷,老奴是草木呀,怎么跟人族比较呢。

生为草木,只有遇到极其罕见的大机缘,被山上大能点化或者是自己开化,吸纳天地灵气千万年,努力修成了人形,才能修行上乘道法。

而上乘道法,几乎都是人族大修士所开创,修炼的法门适应的人族肉身特点。

我们虽然修成了人形,终究和人族有着差异,修行人族创造的道法,往往是事倍功半,部分高深仙法甚至无法修炼。

其实,不光是我们草木,只要不是纯粹人族,修行的速度都远远比不上人族。

好在草木有寿元悠长的优势,兽类和妖族体魄坚韧,勉强能修行上等仙法。”

少年恍然,点了点头。道:“我今天找你,是想知道我从天外吸纳后再转给我姐姐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我和我姐相同的血脉,我姐不能自己直接吸纳,只有我能?我转嫁给我姐,她有没有危险?”

“少爷,你说的那个东西,就是修行必须的灵气;少爷转给小姐,小姐不但没有危险,还大有益处。

至于为何只有少爷您能隔着一道整座青天,吸纳到天外灵气,老奴也不确定是何原故。

老奴猜测,大概和少爷佩戴的天心石有关。”

“我也猜想到可能和天心石有关系,但是,即便是我把天心石让我姐佩戴上,还是没有变化。别说是我姐直接吸纳,她都感应不到灵气的存在。”

“少爷,老爷曾经提起过,天心石是有灵之物,并非是谁佩戴都灵验。”

少年右手按在胸前,微蹙眉头,“有灵之物,你的意思是它跟你一样,是个精怪。”

绿袍老者捻着长须,“老爷只说了它是有灵之物,没说它是个精怪。”

“我把那个........灵气转给我姐,不会给我姐带来危险,我也就放心了。算了,暂时不管它是不是个精怪了。

我尝试了几天,发现通过意念,可以控制住呼吸的时候,是否吸纳灵气,想要控制住每次吸纳的灵气数量,一直没能成功。

所以,我转给我姐的时候,总是会有部分溢出。

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能把它们吸纳了吗?”

绿袍老者咧着嘴,忙不迭答应,“只要不出汉阳县城,老奴保证做到,不让一丝灵气逃走。”

王小石满意的站起身,正要离去,忽而又问到:“我能不能象转给我姐一样,目的明确的将灵气转给别人?会不会没有我姐这么好的效果?”

绿袍老者想了想,笑呵呵的回答道:“少爷,说实话,灵气不但对修行者大有益处,还极为珍稀。

您能让我吸纳小姐没法接纳的灵气,您可不是让老奴帮忙,而是在赏老奴。

千年来,只有几家擅长炼制丹药的宗门,依靠丹药获取灵气。

但是,丹药是以多种物料搭配,经过鼎炉炼制而成。所蕴含的灵气,或多或少都带有杂质,长期服用无不阴阳失衡。

所以封天前,丹药只被修行者当做辅助,山巅修士提升境界还是要靠自然中的灵气。

这也就是千年来天地间没有新的通天大能诞生的原因。

少爷,您无论把灵气转给谁,也无论他们能接纳多少,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福缘。

您大可不必纠结,他们吸纳的能力能否跟小姐一样强。”

王小石,“嗯”了一声,仰头心念转动,吸纳着天外馈赠,右手向绿袍老者虚按。

绿袍老者大喜过望。

一阵风吹过,满城的梧桐,绿叶舒展,迎风摇曳。

。。。。。。。。。。

广安司丞郝琦,搬迁到皇城内的尚书省办公,仅仅过去半天的时间,他就有了两个大发现。

首先,他发现原来草料场那边的环境,竟然才是真舒服!

在酷热的天气里,捂着内外三层的官袍,怎能有赤裸着上身爽快!

端坐在门户森严的官廨里,又如何能有草料场木塔之上视野开阔,身心自在。

其次,在尚书省接触到的入了文职的年轻六镇后裔,竟然都和他有关联。

作为当事人,时隔十多年,他才知道小书柜被陛下曜拔入仕,对底层六镇子弟的影响会有如此之大,如此的长久。

更没想到,这些年来,他们是把‘小书柜’奉为了孜孜不倦求学道路上,一盏引领方向的明灯。

对于人生偶像终于得到朝廷重视,升迁高职,他们竟是比郝琦本人还兴奋,纷纷申请调入尚且在筹建期的广安司。

划给广安司的大院子,位于尚书省西南角,整体规模不大。

正堂本该是广安令的官房,因为冯大学士这个掌令官只是挂了个虚职,在他的坚持下,郝司丞只好在占用正堂办公。

既然掌令大人高风亮节让出了正堂,郝司丞也只好做个好客之人。

正堂南边,倚靠在蒲团上的冯道玄,将一叠自荐书推给同席斜躺着的慕容坚。“呵呵呵!大柱国您看看,六镇子弟中不乏文采斐然的人才呀!”

慕容坚翻看着,流露出欣慰的神色。嘴里却念叨着:“太少了,太少了呀!而且都聚到广安司来,也不是个好事情。”

侧过脸去,神情严肃的和伏案批阅公文的郝司丞说道:“除了广安司这边,慕容仆射官廨里,你也要提前帮他物色一批得力帮手。”

郝琦连忙站起身,躬身应诺。

慕容坚越来越适应,他先找冯玄道,做一番推演,有个大致的方向了,将想法告知仆射苏焕,由他来负责完善思路后,汇同广安司司丞郝琦,将环节精心细化,然后交由六部首脑,负责具体实施,这种高屋建瓴的处理政事方式。

慕容坚在享受轻松之余,对郝琦这个六镇中坚一代中的异类,愈发的看重。闲暇时也会反思,六镇对子女们的培养教育的不足和缺失。

慕容坚问道:“冯侍郎有新消息传回来吗?”

“刚刚递进来。”郝琦将卷着的鸽信,双手奉送给慕容坚。

慕容坚看了一半便满脸带笑,语气促狭的和冯玄道说道:“高松一人霸占了俩官职,利用朝廷给北将军府的特权,给小阿信了个游骑将军,又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在兵部录了档,把私盐卖成了官盐。

呵呵,梗着脖子跟你我作对,这可是明目张胆的徇私啊!

玄老,你难道不生气嘛吗!”

“生气顶屁用!”冯玄道笑骂道:“高寿亭这混小子,连他亲爹的话都是听一句,唱一句反调。老夫在他眼里又算得上什么?

高寿亭只要敢做。就不怕被人上门问罪。”

“有道是不聋不瞎,不是好家翁。呵呵呵,啥时候多嘴多舌都招人嫌。”

郝琦听着二老说笑,端坐书案后,含笑不语。

慕容坚笑着望向他,问道:“你对这个小阿信挺有信心的吗。”

郝琦敛起笑容,公事公办的认真点了点头:“高尚书给阿信五品游骑将军,确实给得不高。”

给阿信授将军一事,慕容坚不置可否,冯玄道一直持反对意见,听了郝琦的话也认真了起来。“郝司丞对阿信是有所了解了?”

“景阳单家的名声太大了,灰犬自然要留意单家主要成员的情况。”郝琦解释道:“这个阿信受到各方关注,是在三年之前,他刚满十四岁。您们可能都想不到,他引起各方关注的原因,会是善于练兵。

当时,绿林道三十六寨之一的卧虎山穿云寨,被所在州府官兵围剿,三万大军猛攻之下,大寨被破,大当家彭国远率领盗众突围时身受重伤,不治而亡。

情况岌岌可危的时候,是在附近游历的小阿信,上山收拢了数千盗众。

半年的时间里,一面在山中和官兵打游击,一面训练出了一支数千人的精兵,最后以弱胜强,重创了州府官军,重夺穿云寨。

我估计高尚书也是对此事有所耳闻,才执意将阿信收入军中。

只可惜,高尚书恐怕白白浪费了满腔热情。”

“在失去根基的情况下,收拢数千散兵游勇,一边练兵,一边作战,击败数倍的州府官军,给个游骑将军确实不高。”慕容坚点头道:“等他们从紫铜关回来了,我亲自考较考较,若真是个少年英才,收入北衙,给个他五品的实职将军,也是可以的。”

六镇历来看重在战场上有真材实料的子弟,破格曜拔提升也是常有的事;郝琦也看出来了,大柱国是起了爱才、争才之心。

他苦笑道:“考较就不必了,我一说教阿信练兵打仗的师父,您就明白阿信有没有真材实料。

教阿信兵法的师父名叫谢五,只不过是他加入绿林道后用的名字,没有什么名气。

但提到他的本名,可说是天下闻名,尽人皆知。

他就是南梁建国两百年,唯一的文探花,武状元;文武双全,紫剑神射,谢英登。”

“你说的是江油谢家的麒麟子,南梁御林军副都统领,谢英登?”

“对,就是和王家争权,失败了的谢家,唯一逃出去南梁国的谢家嫡子。”

“阿信能有这样的师傅,是他的福气呀。可他为何流落到汉阳县了呢?”在慕容坚心里,孩子少年有成,父母师长们更应该严格管教,而不应放任自流。

“他流浪三年后为何落户在汉阳县,具体原因暂时还不清楚,倒是他离家的原因已经查明了。

绿林大天王单伯阳一共有两个儿子,长子单志仁比弟弟单志信大八岁,兄弟俩的感情一直很好。

弟弟单志信之所以离家出走,起因是绿林道三十六寨多一半的寨主,看好由他接任绿林大天王。

要说这事也挺奇怪,单家上一代,也是出现过同样的情况,阿信的二叔单仲阳,年轻时也是和阿信同一个原因,选择了离家出走。

直到长兄单伯阳,接任了绿林道大天王,已经跻身天下十大高手的单仲阳,依旧没回归景阳单家。

阿信是想学着二叔,做个独行的游侠儿,以一辈子不回归单家,来消除绿林道内部分裂的隐患。”

“哦!”慕容坚惋惜道:“如此看来他虽出身盗匪世家,却天性纯良、刚直,对权势也不贪慕;如果真的他志不在此,无论是给个五品实职将军还是四品将军,都难留住人。”

他皱起了眉,追问道:“你们几个明知道冯侍郎此行危机重重,却把的冯侍郎的安危托付给小阿信,怎么能确定,凭他和行偃二人,就一定能应对得了?”

郝琦挺直了腰身,神色肃然,答道:“我们原也不敢确定,直到冯侍郎出发两天后,飞鸽传回了消息,冯侍郎长期供职中枢,缺乏运动锻炼,忽而在酷烈时节,连日乘坐马车,一路颠簸,身体已然疲累不堪。

单志信便砍了驿站的竹林,一夜不眠,给冯侍郎编了个能放在马车里的软榻,以消减路途中的颠簸。

象他这种生长在绿林巨寇家庭的少年,对财富、官爵都不会在意,唯有情义,才能让他甘心付出。

单家雄霸绿林道数百年,天下各门各派,江湖游侠,黑道巨寇,都要给他们单家几分面子。

单志信只要肯动用单家的人脉关系,别说区区数十个密谍,就是整个黑隼卫,也有掰掰腕子的实力。”

冯道玄兴趣浓厚的问道:“假如把单家次子加入西魏国军队的消息,传递给东魏朝廷,能不能引发单家以及整个绿林道,和东魏朝廷发生正面冲突?”

“不可能!”郝琦毫不迟疑,给出了否定答案。

语气笃定的说道:“绿林道的存在已经数百年,和东魏朝廷早已形成了一种默契。单家不带头造反,朝廷对扎根在景阳的单家睁只眼闭只眼。

单单一个离家流浪的单家次子,根本无法动摇这种稳固的默契。”

他笑了笑,接着说道:“虽然现在单志信对东魏朝廷和绿林道之间的关系影响极其微小。只要把他留在西魏国,时机成熟的时候,迟早会有大用处。”

虽然郝琦没有明说,什么是时机成熟的时候,显然冯玄道和慕容坚心里都明白。

三人看向窗外晴朗无云的蓝天,暗暗攥紧了拳头。

朝天大陆西北,被群山环绕的一座僻静山谷之中,道韵蒸腾的法台上,一道明艳的剑光直射而起,破空而逝。

东海之滨,迎着扑面而来的巨浪,一位身材修长面如冠玉,身披银色符甲的男子,刺出了手中长枪。百丈高的巨浪,在抢尖前分出一条甬道,露出水底的礁石。

龙虎山巅,当今最年轻的大天师,祭出刚炼化成本命物的松纹古剑,御剑向北。

江南万里水乡,追在一路直行,御风北去的中年书生身后的青衫刀客,已经拼尽了全力。路遇万顷大湖,书生回过头,语声温醇,道:“我们还是分开来,各自赶路,到大业城汇合吧。”

青衫刀客无奈点头,中年书生身形顿时化作道飞虹,瞬息间越过了广阔湖面。

紫铜关对面,东魏境内邛山中唯一的古道边,一座山峰齐腰折断,断口齐整如镜。一队玄甲骑士朝着古道方向列出了个攻击阵形。古道上行进中的队伍,全体舍弃了坐骑,以密集步阵与对面的骑兵对峙。在两只队伍中间,一位高大老者,空着双手,昂然不惧的盯着对面,骑在高大战马上,背剑持枪的红袍将领。

满是病容的道士,登上了黑木崖,在崖颠草屋里脱去道袍,打散道髻,赤裸着身子,纵身跃进飞瀑下的深潭。良久也不见浮出水面。

{第一卷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