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暗夜中的灯火

铁炉镇坐落于龙虎山脚下,赤水河东岸边。

仙山松涛起伏,灵水碧波清澈。

酷夏时节,依山傍水的小镇,却是清凉怡人。

因为与龙虎山仅隔了个水湾,镇民的收入,多一半来源于去前往对岸龙虎山天师府的香客和游客们。

虽是山间小镇,贯通古镇的蜿蜒道路两旁,客舍、酒肆一间连着一间,其中不乏极尽奢华的大客栈、大酒楼。

入夜后家家户户都挂出了揽客的大灯笼,门口迎宾揽客的小厮使足了劲争抢客源,卖曲的姐儿抱着琵琶古筝,一晚上东家换西家,往来不绝。热闹繁华气息,比起州府也不遑多让。

有客人忽而察觉,窗外起了层薄雾,不一时,无数的酒肆二楼以上的窗子统统都被推开了,窗口挤满了人,争先抢着探出身子,往西边望去。

聚集在家宅院门外的街头路边,边抽着水烟,边闲扯的镇中老丈们,望见西边堆积越来越浓的白雾,急忙呼儿唤女,赶紧回家。

天师府上一次启动护山大阵,封禁方圆六百里的龙虎山,还是三十多年前,天师府更换大掌教。当时,天师府的仙师提前一旬,在龙虎山周遭村落、城镇张贴榜文,提醒山民游客;万勿接近封山大阵。

在隔了这么多年后,今夜龙虎山天师府却忽然启动了护山大阵。

封山大阵外外围,浓雾遮天蔽日,煞气弥漫。

大阵内,龙虎山祖庭所在的青云峰周围,依旧是清风朗月,潭如镜,竹影斜,山溪潺潺。

峰后修真秘境内,一池碧叶间,数个紫色花苞,围绕着一朵绽放的紫金莲花。

花束中间,拇指大小的娇柔花蕊,竟是个四肢五官齐全,成了人型的莲花童子。

金莲池畔,赵氏四大天师各守一角,以真元催动手中的法器,布下了一座后天四象兜转法阵。

四件法器祭起在空中,发出耀目的电芒,阵法启动,莲池方圆百丈,形成了一小座虚无之地。

布阵结束的四人,将视线聚焦在池中绽放的紫金莲旁,一张翠油油的莲叶上。

此时,明月清辉洒落在莲叶上,单足而立的独目道人,身披五色天罡法袍,右手持七星法剑,左手掐法诀。

“请!”

独目道人心中动念,悬在山巅祖庭七宝阁的黑色玄铁八卦,破窗而出。

一边旋转,一边伸长。

铁八卦落到金莲池上空,停了下来,黑铁上刻着的八卦图,被月光照耀到,线条中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依照着某种玄妙的规律,急速涌动着,散发出道意森森的光芒,将山中的一片夜空映亮。

延展开足有三十丈宽,形如巨伞的玄铁八卦,将莲池整个遮蔽了起来。周边依照八卦生出八门,虚虚实实,忽隐忽现。

“厚然,你现在可以拿出来了。”独眼独脚的老道人自莲叶上飘回池边。

即便开启了护山两仪大阵,又由当今天师府四大法师布下四象法阵,独眼还是动用了门中重宝,八卦乾坤盘。

身在八卦玄阵内,独目残肢老道长,依旧不惜耗损真元,以心声交谈。

龙虎山赵氏自先祖以始,传下的血脉寿元绵长,两甲子寿元在赵家,只能算是没有早夭。

当今的大掌教,接掌天师府三十余年,比起江湖大多数门派的帮主、宗主们,他这个掌教当得时日可以算是少有的长了。

相比起大掌教赵厚然将近四甲子的岁数,三十年,便显得极为短暂。

龙虎山作为道门正统,门下嫡传弟子上千,外门以及记名弟子更是无可计数。

如今新入门的一代弟子,要尊称当今掌教大天师赵厚然太师叔祖。

至于教中硕果仅存的太上祖师叔,教中弟子都认识山门口的看门残疾老道人,却不知他便是太上师叔祖,也是百年前,前任掌教之前的掌教大天师。曾经的道门第一大真人,赵若水。

世人传说,百年前龙虎山四大天师闭生死关,其中的三位大天师破关失败,兵解转世。

只有提前交卸了掌教大位,游野境巅峰的大真人赵若水,一直自闭于金莲池,参悟天道。

金莲池被划为教中禁地百年,即便是掌教之外的三大天师,也是第一次得以进入。也是在今夜才知道,山门守门人残道人,便是一直在闭关的师祖。

作为四大天师年龄最小,辈分最低的赵庭澜,此时比起两位不由自主地被绽放的紫金气运莲吸引住了的师叔,表现的要更为淡定从容。

百年前莲池中六朵气运莲,一夕间干枯凋落,当时的四大天师,三死一残。此后百年,元气大伤的龙虎山再也无法以道门领袖自居。

时隔百年,金莲池中的紫金莲来首次结苞,并且结出了十八颗花苞,更是在数日内有金莲绽放,数日前赵庭澜还身在万里之外,便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甚至,那时守在金莲池的师祖很可能都没察觉到池中微小的变化。师祖的样貌,也从那人的言语里,猜出了个大概。

他赵庭澜自怀中取出一方龙钮青铜古印,递给了掌教师叔,再由掌教师叔双手奉送给了师祖。

独眼道人左手托着古印,眯着独眼,一边审视,一边用神识查探着。

片刻后,他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朝着古印虚空画符,顺利的解开了方寸物禁制。

指尖朝着方寸物内射出一股柔和的真气,向外轻轻牵引。

三份蕴藉着道法封印的卷轴,先凭空浮现在独眼道人身前,随后是一本古旧残书,一瓶丹药,一柄无鞘松纹古剑。

独目道人小心翼翼的依次解开三份卷轴上的封印,前两份,一份材质既不像纸张也不像绢布,卷首用古篆写着‘青玄内经’;一份不光纸张很新,卷首字迹也像是刚刚书写,用的是端正的楷书,‘龙虎山丹法补遗’。

展开看一眼卷首,便递给了赵厚然。

赵厚然将‘龙虎山丹法补遗’,转手递给教中丹法第一的师弟赵厚涛,早已跃跃欲试的赵厚涛,顿时如获至宝,捧着卷轴急切的阅读起来。

手捧远古道门秘法,赵厚然也只是稍稍比师弟强一些,强压着内心激动,慢慢展开了手里留下的青玄内经。

另一边,独眼道人已经将第三个卷轴的封印解开了,展开卷轴,并没有卷首命名,卷轴显然是后来拼接而成,书写的字迹也是极其随意,仔细看,竟是一份医案,还是没有记录医治结果的医案。

而将两份能让当代龙虎山大天师当做至宝的卷轴,仅仅看上一眼卷首,便丢给晚辈的独目老真人,却连着将手中卷轴看了两遍,独眼中金芒闪烁不定,最后竟闭上了独目,沉思良久。

收起卷轴,说道:“这幅卷轴上所载内容,与修行并无太大关系,暂时留给我参详。”也不理几个后辈疑惑的眼光,直接将卷轴重新收回了铜印内。

抬手将浮在空中的古旧残书牵引到手中,翻开了后人为了保护古籍覆盖在封页外的兽皮,露出的破损的封页上,是以上古道家密文书写的四字,‘符文正解’。

独眼道人刚看清封面四字,金莲池中的一池碧水无风荡漾,莲花和莲叶摇曳不休,悬停在莲池上的玄铁八卦,向下一面所刻的八卦图,骤然炸亮;

四象法阵和八卦阵有崩溃的迹象,在双重阵法结界之外,龙虎山中,如天龙吸水,流云绕着祖庭所在的山峰,盘旋直上九霄。云中电光激射,雷鸣不住。

独眼道人在感受到异相的一瞬间,第一时间里就将兽皮重新覆盖在残书封面上,释放出一道真元,将古书送回了龙钮铜印之中,竖起右手食指,连着又给铜印施加了数道禁制。

随着他将古书封入龙钮铜印,所有的异象都不再扩充,渐赴平复。

独眼道人收回手指,毫不迟疑的释放出了神识,借着达到仙兵品级的玄铁八卦,和布设的双重阵法加持,刹那间便不计代价的燃烧真元,以神识将护山大阵内的龙虎山六百里方圆,搜寻了一遍。

没有察觉异常,他犹然不放心,又不惜损耗修行,仔细的将护山大阵内所有人迹罕见,藏阴纳污所在,搜捡了一番。

再次确定没有任何异常,他才收回了神识,独目中神光黯然,扫过四位神色间多少都带了紧张之色的晚辈。

以心语道:“那本古书应该是上古时期,某位道法通天的大能,亲笔撰写的符文心得。

无论是书页,还是大能亲笔书写的文字,甚至是其中的经文本身,都蕴藉着数万年前那位大能的浩荡道意,道气。

覆盖封面的兽皮,也是被某位道法高深的大能,布下了极为高明的阵法,才遮蔽了古籍所蕴藉的上古道气。

若是在灵气浓郁的上古时期里,翻开阅览,虽也会引发周围灵气生出感应,并不足以引发整个天地间的感应。

现如今的天地间,只在上古和远古时期的某些山上仙家遗迹,残存的灵脉中,以及发生在上古时期众多通天大能参与的大战遗留的古战场,偶有灵气散出。

些微稀薄灵气,于整个天地间而言,是有和无的区别,对于山上炼气士提升境界所需,却几乎没有实质的意义。

封天后的这个千年,对于山上修行的炼气士,不啻于是漆黑漫长,没有尽头的长夜。

而那本古书,一旦在毫无禁制的情况下被翻开了,便是一支在暗夜里点亮的火把。真正能让所有的炼气士为之癫狂。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呀!

以我等当下的修行境界,所能够布设的阵法结界,暂时还无法彻底遮蔽那本古书在天地间引发的震动。

刚才,我翻看古书所引发的天地波动,很可能已经被隐匿的大修士所察觉。幸好,事先布下了三重阵法,护山大阵之外,感受到的仅是龙虎山天师府引动了天地共鸣。

除非是通天大能,又恰好游历到龙虎山附近千里之内,兴许感知到龙虎山中有上古道韵存在。”

他解释了一番,示意四人依旧分处莲池四方,由赵厚然以心语诵读“青玄内经”,五个人依照经文,运转真元,尽可能将刚才翻开蒙在古籍封页上的兽皮,刹那间散在阵中的灵气,全部吸收了。

五个人盘膝打坐,依照着青玄内经,先后入定。

池中盛开的紫金莲,花蕊所化的莲花小人,也盘膝而坐,一呼一息,吸纳着带着上古道韵的道气。

“咿咿呀呀!”莲花小人小肚子很快便鼓鼓囊囊,他翻爬上花瓣,一跃,跳到了隔壁的莲叶上,攀着盘膝而坐的独眼道人的道袍,边攀爬着,边抽动着袖珍的小鼻子。

终于被他奋力扯开独眼道人胸前的道袍,翻爬进了道人怀里。

他在道人怀里摸索着,找到了青铜龙钮古印,一番折腾,拇指大的小小的人儿似乎累了,坐在古印上翘起二郎腿,手按在古印上的龙角上,细细碎碎的念叨着。

龙角微动,龙须亲昵的绕着莲花小人纤细的小手,眯着的龙眼忽而张开了,冲着莲花小人儿,眨了眨。

随后,大睁开了的龙眼,射出道水濛濛的光,莲花小人儿低头弓着腰,慢慢的把身子送在光照射之中,娇小的身躯又缩的更小了,到能从龙眼穿过,便不再缩小。

不一会,莲花小人儿便从龙眼爬进了铜印,大睁的龙眼,又缓缓的眯了起来。

............

万里之外,王芝秀从床上坐起身,在褒衣外面披上了件外衣,挑亮了油灯,穿上鞋,起身开门,穿过堂屋,轻轻敲着对门套间的屋门。

“姐,你还没睡呀!?”

王芝秀看着门内,只看弟弟一身白日里齐整的穿戴,便知道他根本就没上床休息。

紧蹙着秀气的眉,瞪视着弟弟故作轻松的笑脸。“昨天夜里我就发现你不好好休息,想着偶尔有一次,也不要紧,便没有起来。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已经子时了!

虽说,有苏小姐帮你分担走了大半杂事,你也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多休息,怎么还偷偷熬起了夜!天天半夜了还不休息。”

北院收拾差不多后,王小石就让温暖搬了过去,十字街口铺子后小院里,只留下了青瓦片和大砖头。

如果不是青瓦片暂时还行动不便,王小石连他都要撵到北院去。

至于理由,只有姐姐王芝秀有权力找他问。

“家里人多了,吵闹的无法静下心整理最近获取的心得感悟。”

只要事关弟弟病情,对弟弟治疗有所帮助,王芝秀全都无条件的大力支持。

“姐,进来,我正要找你做个试验。”王小石将姐姐拉进屋,又添了两个烛台,让套间内明亮的如同白昼。

王小石让姐姐在榻上盘膝而坐,叮嘱她按着孙郎中教她的吐纳之法,开始呼吸吐纳。

他自己也以相同的吸纳法子调整着呼吸和真元运转。

只不过,他的一呼一吸的时间恰好和姐姐相反,而且他每次吸气,都将头仰起,似乎在吞下自天上倾倒而下的滔滔气浪;吐气时,又将解开了肉色包裹丝布的右手对着姐姐,裸呈着杏眼状的创口。

“啊!”王芝秀严格依照孙郎中教导的吐纳法子,做了一个完整的大周天运行,睁开眼,起身的念头微动,盘着膝的她,竟然在榻上漂浮了起来。

王小石揉着鼻子,似笑非笑,仰头望望窗外的夜空,又抬手仔细瞧瞧掌心。

“原来是这样!”他低声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