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主陛下为了如何调和两族矛盾,以及安置大量的六镇子弟从军职转入事务官员,天天的焦头烂额。
放出去的家养子麻炎,突然把差事办得有模有样,下辖的俩族官吏,工匠也相处融洽。
自家的家养子,啥样子有啥能耐,一清二楚,要说做事用心,准没了错,可要说是个干员,除了替主家挡刀子一丝犹豫也没有,抡刀砍人准头好,又快又狠,还真没觉察到有别的长处。
把麻炎召进宫。
麻炎实话实说,如何结识了齐老太爷,又是如何得到齐老太爷的帮助,齐老太爷如何教导他待人接物居家过日子的,一股脑都跟国主说了。
国主听后,觉着这是件体现两族官民和谐共处的好事呀!
这当口缺的就是这样的例子。
当下就下诏视察城建进程,带着一大群文武重臣,去了西市口的督造司。
草草的视察了初具规模的西市,转弯就去了对面的城隍庙。
到地方,催着麻炎快去请齐老太爷。
看着一头的银发老人,问过了老人高寿,大发感慨;祥瑞呀!
老人生在前朝京都,后流落到南梁数十年,听说开建大业城,又不远千里归乡,带回来一批能工巧匠,参与到大业城的建设。
老者这一路行来的轨迹,往好了说,正应合了人心所向。
是西魏国从无到有,从弱小变强盛,各族融合一体,齐心协力兴建新国都的历史见证者,大大的祥瑞。
有人带头高呼,“陛下圣明!”
众臣民齐声应和。
齐老太爷的祥瑞之名就算落实了。
稍后,陛下让老人领路,偕同重臣游览江南工匠修建的城隍庙,又是大大的称赞了一番。
一时兴起,要来笔墨,御笔亲题了城隍庙的匾额。
这匾额庙祝数次往礼部递折子,上奏请求御赐墨宝,都没有音信。
六镇有自己信奉的巫教,所以国主一直犹疑是不是该提这个字。
今日不请自来,字题了,还去刚建成的主殿上了三炷香。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跟国主这儿没个好脸的几位秦人重臣,随着一起进殿上了香,出了大殿,脸上立马有了笑意。
在秦人重臣心里,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国主陛下的这三炷信香,和这一拜,是对秦人宗社,神明的认可,其意义深远非常。
国主陛下开心,众臣欢喜,气氛欢快热烈。
麻炎瞧着陛下心情好,忙见缝插针,向陛下提起了老人的夙愿。
国主当着众多重臣,金口玉言,责成麻炎酌情办理。
作难了好久的难事,有了国主陛下这一句话,就全解决了。
要依着麻炎媳妇儿,城隍庙有多深,就给干爹划多深的宅子。
齐老太爷深知过犹不及,只要了相连的两座三进院的宅基地。
就这,过去多少年了,只要麻炎媳妇儿来干爹家里,依旧是嫌不够宽敞,埋怨麻炎没给干爹把事办好了。
宅基地有了,麻炎媳妇儿说我是这家里出去的姑奶奶,干爹盖房钱该由她出,齐老太爷死活不接受。
一家人一面接盖房建宅的活,一面从豆腐脑,杠子面的小买卖做起,勒紧裤带,攒了几年的钱,才把书场建起来。
齐家的生意,无分大小,麻炎的媳妇儿都当做自己娘家的买卖,没事就过来帮忙。
再后来,麻炎年纪大了,卸了差使,有事没事的也老是往这边跑动。
到了小一辈,麻晚晴姐妹俩,几乎就是在齐家长大的。麻晚晴小时候的记忆最多的就是坐在齐爷爷怀里,听他讲各种故事。便是‘晚晴’这个名字也是齐老太爷给起的。
姐姐大妞子早生几年,麻炎俩口子起了个‘花’的单字名,也算不得不好,可是要和姓连在一起,“麻花”。
现如今一提起来,大妞子还拿白眼子往爹娘身上甩。
麻晚晴和郝琦能结成夫妻,还是齐老太爷在她小时候种下的因。
不像是别的六镇小姑娘,耳闻目染接触的多是军伍英雄故事。麻晚晴躺在齐老太爷怀里,打小就听了满耳朵才子佳人的故事。
为了搞明白故事里美妙的诗词,别人家的小姑娘还在疯玩呢,就跟着齐爷爷开始认字读书,长到十四五岁,在六镇勋贵后宅里,博得个‘小才女’的名头。
一脑子落魄才子的故事,听说‘小书柜’的趣事,就对这人留了心,等到七夕时,遇到满身书卷气的郝琦,一眼就看进了心里,割舍不了了。
麻晚晴找齐老太爷,还带上了郝琦让爷爷掌眼。老太爷看过了人,聊过几句,也不说不帮着麻晚晴说话,也不说不认可郝琦。
吊了几个月,麻晚晴急的和郝琦都拌了几次嘴,吵了,好了,分了,合了;最后还是谁也舍不得谁。
老太爷看在眼里,私下叫来麻炎两口子,说还是依了孩子吧。
麻炎媳妇儿先急了眼,老闺女知书达礼,相中老闺女的勋贵托人说媒都找到宫里娘娘那儿了。之所以没定下来,一来,闺女眼头高,没看上眼的;二来,两口子还有个心思,想招个上门女婿。一来二去才拖到现在。
麻炎不说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老太爷一手压着两口子一个肩膀,嘀嘀咕咕说了一番话。俩人又是摇头,又是点头,脸色一变再变,末了,粗脖子涨红脸,像两只被按着脖子喝水的牛,无奈的点了头。
回了自家府里,麻炎媳妇儿急火火冲进老闺女闺房里,关了门,娘俩哭哭闹闹了半晌。
等麻晚晴打开闺房的门,红肿着眼,扶着一个劲抹眼角的娘,去了正厅。爹在桌上摊开了西五十四坊的地图,手压着一摞房契,捂着心窝长吁短叹。
见老闺女来了,指头尖点着图上勾画记号的地方,直不楞登的说道;“捡一处吧,我好安排人手收拾出来,把你嫁过去。”
老闺女噗嗤笑了,倚过去,一手抱着爹的胳膊,一手往图上点去,指尖落在了怀远坊坊市口。
“我俩早商量好了,把家安在这儿!”
怀远坊和安德坊中间夹了西市,出麻府往南走,不用拐弯,出坊门,直穿西市,进了怀远坊就到了麻晚晴选的宅子。
麻晚晴一手拉着爹的胳膊,一手揽着娘,甜腻腻的说道;“我呢,天天早起往家来,顺带脚就在西市里给您和娘把吃的喝的买齐全了。
下午听见闭市鼓响,从咱家走,赶着点,正好走回怀远坊。”
老闺女这么一说,麻炎媳妇儿搂着闺女,吧嗒,就亲了一口。我就说还是老闺女知道疼爹妈!这闺女没白养了。
麻炎起了身,长叹着气,叫下人备车,他这就去给闺女拾掇新房去。
麻爵爷嫁女,说嫁就嫁,搭了宅子,一应家具,还送了四男四女八个下人,和西市里两间铺子。
新媳妇不嫁进郝家老宅的门,新人的新宅院与婆家隔着八个坊市,去丈人家里出门不拐弯抬腿就到了,
新姑爷家俩老人看过了新房,心里不得劲,想要挑礼。刚露出点口风,被一圈的亲朋喷了一头一脸的唾沫星子。
人家麻爵爷走的是嫁闺女的礼数,你家里拿不出,还不兴爵爷心痛闺女,多送点陪嫁!?
两家的老的心里都不得劲,婚事还是急火火的办了。
麻炎对新女婿看顺眼些,是在新人三天回门那天。
他真没想到,软不塌塌的女婿,还是个硬骨头。
说起话来,软里带硬,句句扣着理。
女婿将仆人全都送了回来,铺子也交了。驳了老丈人的面子,道理却说得好。
他给自己找了个县衙小吏的差使,衙门离家不远,薪资虽少,却也够小夫妻俩日常开销。
平日里媳妇儿要回这边府里陪伴爹娘,小家里也就用不上下人,留着实在没用处。
新家置办齐全,平日也没大开销,他要上衙当差,两处铺子自然顾不上经营,不如也还回来。
麻炎在督造司主事,接触人面广,没少见识会说漂亮话,却做不出漂亮事的。
心里虽是赞许女婿,却留了心,往后再看看。
往下的一段日子,没了仆妇,少了铺子里的收入,小两口靠着郝琦微薄的薪资,真就没张嘴向家里要过钱。
女婿上衙的日子,闺女见天回府里,下半晌女婿下了衙,就来接媳妇儿。
到了休沐日,两口子买了礼物,去婆家待一天。
婆家也是越来也认可媳妇儿,四时三节,不曾少了孝敬,平常休沐也不忘了回家。新媳妇进了家门没一点爵爷家贵女的架子,挽起袖子就进厨房。
有个这样的儿媳妇,郝家在街坊四邻前特有面子。
麻炎俩口没事也去对面怀远坊的宅子转悠,随时去了,一座宅院种花植树,窗纸描花,桌明案净,收拾的素净雅致。
托了人在县衙里暗中打听,传回来的消息,有好有坏。
郝琦是自己看到县衙招书吏的文告,报了名,面试、文案考查都得了优异考评,才得到的差使。
在同期入了衙的书吏里,书写文书,处理公事,上手熟稔的速度也是最快的。
可是,县令虽是六镇后裔,却不过是个聋子的耳朵样子货。真正坐衙主事的县丞,主薄以及各房的掌案都是秦人士族,本来瞧着郝琦这年轻人,长相俊俏文笔通达,估计是哪个家道中落的世家子,有心栽培一番,调档一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六镇子弟。嘴里谁也不说什么,有升职补缺的好事,可就不想着郝琦了。
麻炎在家里就问女婿,干嘛不和县令说,你是督造司麻爵爷的女婿呢?
女婿推说,他一个小吏见不着县令大人。
女婿没明说,麻炎却从女婿的神情里看出年轻人的傲气,意思是,我凭本事谋的差使,上衙做事拿饷银,干嘛要攀扯乱七八糟的呢!
老闺女出嫁后这几个月,麻炎也算是瞧出来,这女婿是蔫人倔脾气。
在他的差使上冒冒失失帮腔搭手,不承好,兴许还要落埋怨。
女婿是越看越顺眼,可就是不顺心呀!
要说是个不知四六的憨货,也就罢了;明明一肚子学问,满京城六镇子弟里都挑不出几个;不敬长辈更不沾边,进了府,不叫爹妈不开口;有事了,轻声柔气的跟你好好商量,一次嘴也没跟岳父母顶过;特有眼力劲,你刚抬手,就知道把茶送你手边上,二老有个头疼脑热,找郎中抓药,跑的脚不沾地,到了夜里,衣不解带守在床前。这孝顺的真没话可说!
可就是这蔫人硬性子,让麻炎两口子远不得近不得。时日久了,在女婿这儿连句硬话都不敢说,生恐女婿心里不痛快嘴上却不说。
天天见面的一家人,日子过得那叫个别扭。
麻炎两口子找个时间,一起去找齐老太爷,请老太爷帮忙出出主意。
进了屋,刚坐下,麻炎拍着大腿,满身不舒服,又找不出那疼那痒痒的哭丧着脸子。
“嗨!以前听人骂老天官冯老鬼,学问大心思深,杀人都不动刀。
我还唾人脸上,说你是脑子有坑呀!这话也敢信。
杀人不用刀,用枪,用槊都行,没兵器,拳脚也行。学问,心思怎么杀人?你杀一个给我看看。
如今我可真信了,这有学问的人,心思就是深,揣摩他心思就能把你累死。”
麻炎跟齐老太爷发牢骚,正起劲呢,突然瞅见媳妇儿大瞪着眼,一眨不眨,死盯着门外,顺媳妇的视线瞧过去,见齐家重孙子媳妇正从院中走过,小腹隆起,一手顶着腰眼,一手端着个小竹筐子,筐子里是做了一半的婴儿小袄。
两口子收回视线,对视了一眼,心里一激灵,齐齐看向齐老太爷。
老太爷捋着颌下的银丝长冉,不惊不慌,问道:“郝琦这个女婿好不好?”
“嗯!”麻炎两口子愣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思来想去,郝琦这个女婿除了没明确入赘麻家,别的真就找不出不是来。
“怎么,得了好,还想要更好?便宜全让你们家占了,还不满意!”
“他这,,,,,他这,,,”
“他怎么了?是不懂事,不孝顺,气着你麻爵爷了?还是借着你麻爵爷的名头为非作歹了?”
“郝琦,,,,,不上进”麻炎媳妇儿一着急,真憋出个理由。
“哼!”麻炎冷哼一声,闷头不吱声。
齐老太爷咧嘴,呵呵笑着说道,“你们呀,脑筋还停在原先,随着王帐四处迁移时;大军随着御车同行,六镇后生弓马娴熟,最能让国主瞧在眼里,出人头地的机会最多。
现如今呢!国主住进了皇宫大内,甭说别人,就说你麻爵爷,以前随侍前后,在陛下眼前晃来晃去。
到今天你有多久没见着国主陛下了?
见不着了!有公事也是走行文,一层层往上递。国主看到的不是谁的脸,而是谁的折子。
一件公事让你跟郝琦俩人各自写道折子,递上去,谁写的好?呵呵。”
老太爷停顿了片刻。
“晚晴找的这个女婿,以后成不成事,还真就在你这个老丈人身上了。”
麻炎抬起头,一脸的委屈,“我,,,,,他,,,,,,他就,,,,,,那个样,,,,怎么帮呀!”
齐老太爷咧着嘴,笑的神神秘秘。
“早了,还真不能帮。”齐老太爷瞥了眼要插嘴的麻炎媳妇儿,麻炎媳妇儿忙紧抿着嘴唇,正襟危坐。
老太爷慢条斯理的说道;“跟煮饭一个道理,急不得,心里着急,不到时候掀开了锅,就成了夹生饭。
郝琦这样能写会算的六镇后生,少见!是稀罕货。
而且陛下手边急缺的就是他这样的正统六镇子弟。
国主陛下缺人,也不会听你上下两片嘴唇一吧嗒,就相信晚晴女婿是个人才,知道合适用到什么地方。
所以呀,你得让他干出点样子,有拿得出手的能耐,陛下一瞧,嗯!小伙子是个人才,该往哪用,陛下心里才有个章程。
陛下用的可心顺手了,前程自然就有了。
再说了,玉不磨不成器,不经过一番勘磨,不成才不说,他也不领你的情呀!”
麻炎媳妇儿坐一旁实在憋不住了,小心翼翼的问道;
“干爹,您就直说吧,让我们俩口子怎么做?”
齐老太爷仰靠在椅背上,正色道:“你们俩两口子呀!最好什么也别做。真要是实在憋不住劲,想帮帮晚晴女婿,就绕了弯子,偷摸着让人在差使上给女婿使绊子,添乱子。”
“您这是啥主意呀!”麻炎媳妇儿眼睛瞪得溜圆。
麻炎终究是在官场里打滚了十几年,眨巴眨巴眼,嘿嘿笑着说道;“听齐爷的,咱这就找人给他添点乱子。”
郝琦进永安县衙的时候,大业城已经初具规模,朝廷有心让都城既是统治中枢,还要在短期内就成为西魏国经济中心。
劝说和强制的手段都用上了,从全国各地往大业城迁移富庶家庭。
永安县属于初创的衙门,正在经历从无到有的过程,辖制内的西半个大业城,人口数量一直在增加。管辖区域入住人口增长,衙门也不停地成立了新部门,招入新人,原有熟悉公事流程的吏员自然提拔成为新部门长官。
入职了一年,郝琦这批人,都得到了提拔,就他一个,爹不疼娘不爱,还是最低一级的小吏。
不提拔却又‘重用’郝琦,‘重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重活,苦差事头一个就想到用上郝琦。
每日上衙,被和自己一同入职的,甚至是晚来的毛头小子,指使过来,指使过去,撵兔子似的,脚不沾地。
郝琦心里怎会没情绪!
自己选的路,能跟谁诉苦去呢!
六镇后裔走的几乎都是投军路子,只有眼界看得远,家世雄厚的,才抢先安排子弟走治民官这条路,入仕都是入了品级的实职。
像他这样从微末小吏做起,几乎就没有,有也是家里人在衙门当着掌令官,有人提携,一早就把升迁的路子铺好了。
在衙门受的不公,还不能跟家里人说;父母随军过了大半辈子,连县衙六房各管着什么都搞不明白,说了也是白搭,徒增烦恼。
回了小家,和妻子也没法诉说,当初往岳父家送回去仆人,退铺子时,可是拍着胸脯,许愿一定会出人头地,让她过上好日子。
岳父,岳母那里,,,,,,哎!更是不能露一点风声。
正好是个大夏天,郝琦郁闷的久了,着急上火,腮帮子肿得老高。
老不下雨,天干物燥,城西南招兴坊聚拢了一片铁匠作坊,一个火星子飘在露天地搭建的干草棚子顶上,烧起来就是一个大火把。一个引一个,顿时烧了三十多家。
真正的财产损失并不大,可火苗子老高,浓烟滚滚,在北城的皇宫都看的见。
这事本来和郝琦没关系,那会迁入京城入籍的人多,新铺子开张的也多,清查人口,厘清税赋,既要登记还要登门验对,是个既繁琐,又劳人的苦差事,他就被户房要去干这个差使。
起了火,县令,县丞大人在衙门里着了急,叫各房出人,去火场帮忙。
好事没他郝琦的,去火场这种危险的事,准少不了他。
随着县尉和十多个县吏,一气跑到招兴坊,没喘口气呢,郝琦就看出来这火灭的不对。
那时节大业城的武侯,大多是从军伍里退下的士兵,对城市灭火没什么经验。人倒是都勇敢,裹着火布,推着水车一次次的往大火里冲。
可惜,火大水少,淋上去连个水汽都不起。
县尉也不过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六镇子弟,当官全靠着家里有人铺了路子,瞧着火苗子冲着脸上窜,啥也不管,先自己跑远躲着。
郝琦也没经历过,可书里有着记载;在县衙当差,闲暇时他把能找到的前朝京兆府遗留下的档案,籍册,笔札全读过一遍。
眼前的情况,笔札里有详细的应对之策。
这种火不能直接扑灭,只能是制造隔离带,控制火场范围,让它自己烧干净了,自己熄灭。
他找了县尉,讲了自己的建议,县尉正抓瞎,对郝琦的建议很是重视,手一挥,所有人都听郝琦的。
郝琦指挥,将火场周围一圈的屋舍,院墙推倒,划出了条隔离带,武侯们也别去灭火了,水车一车一车的往过送水,淋到隔离带外面的屋顶上。他带着人上房守着屋顶,随时扑灭飘来的火星。
郝琦是下半晌被从县衙指派去的火场,再回县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京都府和朝廷都来了人,发生了意外事件,就有立功的,也要有出来受过的。
县令,县丞,坐镇县衙,指挥有方;县尉现场处置得当。人人有功!
过错在哪呢?
在工房,坊市内建屋搭棚,要报请工房,工房负责着勘验建筑是否建的得当。
这道理没错。
责任在工房,再往下就要推出来个人顶缸。
一群大人聚在永安县衙二堂要找出个背黑锅的,往上报了好了结这事。
找来找去,发现郝琦正好合适。
调出工房存档的一年前文书,招兴坊迁入铁匠铺是他在上面画的押。
至于后续勘验,监察的文书,一时间却没寻出来。
物证不全,幸好能用人证补充,工房的掌案言辞凿凿,前后经手之人就是郝琦一个。
这顶黑锅郝琦背顶了!
郝琦自己不愿背,也背不起,西魏律他能倒背如流,有一个玩忽职守之罪,仕途就算是彻底断送了。
他一边辩驳,一边用视线向县尉大人求肯;刚帮他立了个大功,这时总该帮着说句公道话吧。
哪想到县尉黑着脸,喊来了皂隶要把他拿下入狱。
县衙二堂,韩琦跌坐在地,满腔激愤,孤苦无依的时候,陡然听到岳父的怒骂声。
“狗娘养的杂碎!良心也被狗吃了!”
女婿一宿没回家,闺女一早就去了家里找爹妈。他便直接来了县衙打听消息,麻炎任职的督造司,是直接隶属朝廷的衙门,他也算是永安县的上官。
门上的皂隶都认得麻爵爷,也没拦着,他就一摇一晃进了衙门。
走到二堂外面,听这里面有女婿的说话声,招手叫来个刚和郝琦一起从火场回衙门的小吏,把前因后果问了个明明白白。
这时听里面不但不给女婿请功,还要拿女婿顶黑锅,一怒之下闯进了二堂。
看见女婿袍子上全是烧的破洞,脸上乌黑麻乎,可怜兮兮的瘫坐在地上,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抡起拐杖就打。
子爵在京都算不上顶级的勋贵,可满县衙也没一个比他官帽子大。挨了打,还不明白,哪惹到了这个老兵痞。
县尉被打的最狠,脑袋都被敲出个血口子,就这还不行,薅着官服领子,非要找家里去,问问他一对混账玩意的爹娘,怎么教出了个白眼狼。
郝琦心里觉着解气,又明白岳父这回为了他,可是闯了大祸。
忙上前拦住岳父,惶恐的劝道:岳父大人,这是公堂,您这样可是藐视朝廷,陛下整肃六镇,对这种事查起来,有一个严惩一个。
麻炎楞了一下,口风蓦然一转,扯着喉咙,满是悲苦的嚷叫起来;“孩子呀,你在这出力受累,不落好,处处受欺负,他们一个个官官相护,没个说理的,走,我还不信了,西魏国的天能被他们全给遮严了,跟我走,我带你找个能说理的地方。”
丢下永安县衙二堂里半清不楚,一时间脑子还没绕过弯的大小官员,架着拐,牵着女婿就走。
屋里动静大,县衙院子聚了不少人在偷听,麻炎出了二堂的门,瞅见院子里满是人,走路瘸的更加厉害了,肩膀头塌着,背也驼了,一副老态龙钟凄苦模样,跟着的韩琦,神色悲苦,一袭满是破洞的袍子,烟熏火燎脏污的脸,纱帽沿下露出的头发烤得枯黄。
翁婿二人边往外走,麻炎边扯着嗓子,哭嚎着,永安县里没好官,好人没出头之日呀!没天理哟!太欺负人了啊!
等出了县衙,上了马车,立时收了声,让车夫赶快走,直接回安德坊。
马车到了麻府大门外,麻炎拉着韩琦坐车上也不下去,喊媳妇儿快换上诰命服,又让老闺女也找身新衣服换上。
麻炎媳妇儿不解的问道;这是要去干嘛?
“告御状!”
麻炎媳妇儿愣了愣,瞧见车里坐着的女婿凄惨模样,说道;“去见主子,也让女婿下来洗了脸,换身干净衣服。”
“不能洗脸换衣服,就这样给主子瞧瞧,咱家的孩子让别人欺负成啥样子了!”麻炎索性也不让媳妇儿换诰命服饰,叫母女俩快点上车,全家一起进宫告御状去。
马车走在路上,麻晚晴忍不住还是用汗帕蘸着清水给郝琦擦了脸,上下左右仔细看了,有几道刮擦伤,好在都是只伤了表皮,又让郝琦抬胳膊抬腿,见没不对劲的地方,这才放了心。
另一边,麻炎至头至尾将方才在永安县衙发生的事,和媳妇儿讲了一遍。
“这也太欺负人了!郝琦,你说,平日里他们是不是一直都这么挤兑你?”麻炎媳妇儿火气大的能把车厢掀翻。
其实被岳父拽出县衙,郝琦的脑子里就乱糟糟的。先是懊悔,连累了岳父;之前出过几次六镇勋贵搅闹郡县衙门,打伤官吏,闹得太不成样子,郡县对六镇勋贵没管辖权,只得往上报。吏部冯天官使了个心眼,压到了一起凑成了堆,大朝会时上奏给国主陛下,顺带手还搞出了个千名官员签名“请愿书”,联名请求陛下严惩。言辞巧妙地将勋贵搅闹官衙,殴打官员,定性为对抗朝廷,谋逆造反。
扬言,此风气不杜绝,朝廷尊严不在,陛下颜面无存,今日有勋贵冲击衙门,以后就有士绅,百姓也去冲击衙门,殴打官吏。西魏国亡国之日不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