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开门帘,王小石双手负在身后,施施然走进后院:“大砖头,小贼说的有道理,你不能这样吊着他。”
抬手指着系在阿信脖子上的裤腰带,“解了,快解开了。”
阿信见王小石神色平和,说要解开系在他脖子上的裤腰带,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冲口而出,“不行,不能解,,,,”
围观的车马行伙计又开始起哄。
“哦呦,这当狗还当上了瘾!?”
“别解了,就这样吊起来挺好,,,”
“听话!”王小石凑在阿信耳边,笑容温柔,语气柔和,以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偷了我家的鱼吃,就要乖乖的听话。
不然就把你剁碎了,拿来包肉包子。”
王小石的语声低到几不可闻,阿信脖子后面的汗毛全竖立了起来。
盯着王小石俊秀的脸,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妖怪!妖怪,妖怪,,,,”
王小石慢声慢语地说道:“裤子掉了不雅观,也好办。
大砖头,解开他的脖子,把绳子拴脚脖子上,头朝下倒着吊。”
“哎,好办法耶!这样裤子就掉不了!”大砖头咧着大嘴,一手抓住了阿信的肩膀,一手去解绳扣。
“公子,少爷,,,我错了,,,,,”阿信冲着王小石一个鞠躬。
“哦!知道错了!”
“知道了。”
“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王小石笑的很和善。
阿信却不敢顺杆爬,说认错就行了。
“怎么个意思?真心知错,还是嘴上说说,回过头该干嘛还干嘛。
还是想要,,,嗯,用行动证明是真心悔过,知错改错。”
“不,不是嘴上随便说说,是真心改错,是真心的。”
“你这是在求着我,给你个改错的机会?”王小石低着头,用脚尖缓缓地碾碎了地上的一片落叶。
阿信神色真诚无比,急促地说道:“是,是我求公子给我一个痛改前非的机会。”
“大砖头,先别放开他,等我一下。”王小石走进屋里,稍停走出来,手里托着小手指肚大小的一颗朱红色药丸。
把药丸送到阿信的嘴边,柔声说道;“来,乖孩子,吃了。”
“这是什么?”阿信下意识的向后躲着。
“悔过丸,快吃了。”王小石眉梢挑起,不耐烦的催促着阿信。“不然,就吊在树上;头朝上还是头朝下,你选。”
阿信心知不会轻易放过他,光棍不吃眼前亏,当着一大群人,总不能喂他吃当场毙命的毒药。
吃就吃了,先拖着,等小叶来救他。
“我吃!”他嘴刚张开一半,王小石曲左手食指朝右手心托着的药丸一弹,朱红色的药丸直接冲进了阿信的嗓子眼。
“咕哝!咳咳,咳。”阿信还没尝出点味道,药丸子已经进了肚子。
王小石拍了拍手,像是掸去手里染上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向王砖摆手说道;“放开他吧,裤腰带也还给他。”
等阿信系好了裤腰带,王小石指了指灶房门口放着的小竹椅,对阿信说道:“去,搬两把椅子过来。”
“你到底喂我吃了什么?”阿信手在胸口上下揉动着。
王小石轻描淡写地答道;“毒药。”
阿信将信将疑,“真是毒药!”
“你不信?行啊,你可以走了,一个时辰后没有解药,毒发了可别来找我。”
“我真走了?”阿信抬脚,见王小石只是漠然地看着他,并没有要拦阻的意思,他抬头看看大砖头,却见大砖头双手抱胸,咧着大嘴‘呵呵’笑。
心里越来越犹疑,抬起的脚久久不敢迈出去。
王小石催促道;“叫你搬椅子过来,你不搬,让你走,你还不快走。”
“我搬,我搬。”阿信单脚独立,腰里使劲身子原地转向,向院门外迈出的步子落下,已经改成了迈向院子里面,来回都是小跑,拎了两把竹椅过来。
王小石让王芝秀先坐了,他才挨着姐姐坐下。
一坐下来就又开始揉起酸痛的大腿,吸着冷气皱着眉,问道:“你叫阿信?”
“对,阿信,言而有信的信。”
“去灶房把菜刀还有木盆拿来,再去把背篓拿进来。”
王小石说话的样子,随意自然的就象在指使用惯的家仆。
徐铁蛋在县衙没找到狱卒小叶,一溜烟又跑回王家院子,见树杈上没吊着阿信,院中间一群人围了个圈,还有夸赞声传出;
“好手艺。”
“好刀工。”
“好刀。”
他凑过去,从人缝里往里看。
阿信腰间系着条围裙,蹲在青砖支着的两尺宽四尺长木板后面,一手拎着条摇头摆尾的活鱼,一手攥着柄造型奇怪的短刀。
拍鱼头、去鱼鳞、开膛、剔骨、去皮、切片;一气呵成。
刀口贴着木案向左一划,鱼头,鱼骨落入了案子下的木桶。刀面平放往前一推,托起切好的鱼片扭身放进右边的木盆。
一柄短刀在他手里像是个活物,顷刻就收拾好了一条活鱼。
王家姐弟坐在案子对面象两个监工,边看边小声说着话。
“怎么能让几位大娘子白忙活,还借给了我们粮食!”王小石舔了舔嘴唇,一抬头正好看到跑的一头热汗的徐铁蛋。
“你,午饭吃了吗?没吃一会就别回你们店里吃了,留下吃鱼。
现在先帮我去摘些新鲜荷叶来。
摘七张尽量大点的,快去快去。”
在几个车马店伙计嫉妒的眼光盯视下,徐铁蛋急火火地又跑出了院门。
一早就挪到王家姐弟身后站着的曾婆子,一张大圆脸上堆满了笑,问道;“小郎君要荷叶有何用?”
王小石闻声向后仰着头,却不答曾婆子的问话,含笑说道;“我姐弟初来,诸事繁杂,多有照顾不到的疏漏,幸好遇到几位好心嬷嬷帮衬。
家姐刚刚跟我说了早间的经过,有劳嬷嬷们多费心了。”
说着话,含笑向几位婆子一一颔首致意。
曾婆子话问出了口,没听到给她的解释,当着众多的人面前,心里微有些不喜,欲要再开口询问,一侧的苏娘子暗暗扯着她的衣袖。
苏娘子将嘴贴在曾婆子的耳朵边,耳语道;“小郎君吩咐阿信先挑出七条大鱼杀好,又让徐铁蛋去摘七张大荷叶,你还要多问?
不明白小郎君是送与我等七人的吗?”
“哦!”
曾婆子和围观的妇人们都是多日不见荤腥,看着阿信刀下嫩滑的鱼肉早就暗暗咽着口水。
听了苏娘子的耳语,曾婆子顿时面露喜色。
七个妇人嘴角噙笑,双手兜着包着鲜嫩鱼片的荷叶,招招摇摇送回家去,片刻功夫,都又喜滋滋的结伴折了回来。
刚刚送她们出门时王家小娘说了,快去快回,这边还等着她们帮忙呢!
铺子收拾停当,粥煮上了,活计也领到手;还要帮什么忙?
当然是帮着喝第一锅粥了!尝口鲜,评评滋味如何。
一夜收获的鲜鱼,阿信连着杀了半个时辰才杀完,额头浮着一层油汗,弯着腰伸长了手,让大砖头拎着水桶浇下,顺着手臂一路浇到手上,冲去沾满的血污。
他刚直起腰,就听见闲坐着的王小石说道;“留一小半,剩下的打成肉浆。”
“我!”阿信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在跟我说话吗?”
“怎么!?你敢说没吃过鱼滑?没吃过鱼丸?”王小石语气透着不耐烦。
“吃过,还是在洛都城‘独一锅’的后厨里吃的。”阿信不无得意。
“吃货!”王小石低低的自语,接着盯着阿信用命令的口气大声说道;“先做鱼滑,后做鱼丸。”
杀鱼并非是重体力活,可手里的刀要又快又准,一直保持高度的专注,半个时辰下来阿信也乏了,翻着眼皮,张嘴刚要争辩。
“我,,,,,”
王小石挥手,“走吧,不想干了,快走。走远点啊!”
阿信将手交叉夹在腋下,蹭干了,脑子也转过了弯。恬着脸蹲在王小石边上,“那个,,,杀鱼前可没说还要,,,,,”
“哦!”王小石笑嘻嘻问道:“没说过吗?鲜鱼好吃,你吃的时候也没问过谁吧?大概觉得毒药也很好吃吧!”唇角一撇,“呵呵”冷笑数声。
“我替阿信干。”徐铁蛋一面用袖子抹着一脸的油汗,一面暗暗扯着阿信的衣襟。
“你?会吗。”王小石见徐铁蛋尴尬的挠着脸,摇着头,叹了口气,“哎!”语重心长的说道:“小铁蛋呀!好好学门手艺,没个安身立命的手艺傍身,光靠着手脚勤快,活的忒辛苦。”
徐铁蛋抽了抽鼻子,使劲往起挺着胸,眼中露出骄傲的神色,“我有祖传的手艺,伺候大牲口。”
“去去,一边去,添乱!”阿信甩着胯,用屁股把徐铁蛋怼开了,“伺候牲口也能算是个手艺?哼哼!你是吃好了还是穿暖了?
偷吃上了几口喂牲口的精饲料都能把几个怂货乐上了天,住的地方和牲口棚只隔了道墙,还没牲口歇着的地方宽敞!人挤人,臭脚丫贴着脸,往人跟前凑,个个一股混杂着脚臭,牲口屎尿的怪味。
啧啧!手艺!这也是手艺?”
“嫌我臭,,,,,你干嘛还和我做朋友!?”徐铁蛋羞恼的涨红了脸。
“因为你和别人不同。”王小石开口替阿信回答道,“你干净。”
招手示意徐铁蛋到他面前蹲下来,与坐在小竹椅上的他,两人的视线正好在同一水平线上。
如同睿智的长者在开导迷失前行方向的晚辈,淳淳教导,“阿信所说的种种不好,是属于车马行伙计这个职业,并不等同于你这个人。
你身上虽然带有阿信所说的异味,但是,在所有车马行伙计里面最轻微,已经轻微到了微不可查。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你无论身处何地,一直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很努力的保持干净卫生,不让自己给接触到的人带来困扰。
这需要有发自内心深处的自尊、自爱,经年累月自发、自觉的坚持。
你所处的环境越是糟糕,你的这份坚持越是格外难得。
自律,自爱,自强的人,理应生活的更好!懂吗?
我的意思也并非是要你放弃过往掌握娴熟的手艺,你完全可以尝试着学习新的技艺,十六七岁,还年轻,未来有太多可能。”
“我就想要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车马行。”徐铁蛋眼里燃着炽烈的火焰。
“好啊!”王小石笑着用鼓励的语气说道;“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一间属于你的车马行,不同于你现在打工的糟糕的车马行,干净、漂亮、温馨、被所有人喜欢。”
语气一转,“可是,即便是一生都用来经营车马行,一日三餐依旧要吃喝,多学会一门厨艺,最起码能给自己做出可口饭食,何乐而不为呢?”
徐铁蛋迷茫的眨着眼,低声咕哝,“君子远包厨,,,,,”王小石露出一口的白牙,呵呵笑着,“哦!谁教你的?”
徐铁蛋眼里浮现出缅怀的神色,神情黯然,“家父。”
王小石敛起了笑容,严肃的说道;“你父亲没教过你,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这道理可比‘君子远包厨’大的多!
记住了!让自己活得更自在,更像个人,有所为,有所成,有所得,才是最大的道理。
象'君子远包厨’这种混账话,都是些生在富贵窝,锦衣玉食吃饱了没事干,自命清高的蠢货们说的混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