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二天一早, 两人带着裙子来到路钦家,路钦和路爷爷看见裙子,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路钦瞪大眼睛:“你们……竟然真的做出来了。”

“还得多亏陆老板帮大忙。”虞了笑道:“要是没有陆老板, 布料就要把我卡死了。”

陆邀:“不用听他的, 裙子都是他在做,除了帮忙压一下纸样, 我搭不上什么手。”

路爷爷颤抖着接过裙子, 仔细看着上面每一处细节,枯槁的手一寸一寸从上面拂过,被岁月刻满了沧桑痕迹的脸上如今被回忆浸透得柔软。

“就是这个样子。”路爷爷哑声感慨:“那时候乔乔穿给我看的就是这条裙子,她长得好, 是县里有名的美人, 头发留得老长, 赶时髦弄得卷卷的, 穿上裙子戴上花, 就和画里的仙女一样……”

经过岁月雕琢的东西是无形的宝藏,这些记忆不是在泛黄, 只是被打上了时光荏苒的滤镜,无论它们静默,吵嚷,哀愁, 欢乐, 如今细细听来,都叫人震撼。

虞了看着路爷爷, 忽然之间, 他好想有点明白了宋老爷子那句话了。

人穿的衣服, 得有人情味在里头才好。

别的不说, 至少这条裙子在他眼里,和他之前设计制作过的每一件服装,都不一样。

路奶奶换上裙子,被扶着站在镜子前,那是虞了自认识她以来,第一次看见她脸上露出笑容。

“阿溪,你找到我的裙子了。”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良久,谁也不知道她眼中看见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是如今的满头银丝,还是曾经的墨发瀑。

但这都不重要,她很高兴,很满足,那就已经是完美了。

“好看吗?”她笑着,转过头去问她的阿溪。

路爷爷稳稳搀扶着她,出神一般望着镜子里的路奶奶,郑重其事点头:“好看,小姐无论穿什么,都好看。”

路奶奶眼神温柔:“那等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就穿这件,好不好?”

路爷爷红透了眼眶,哽咽:“好……好……”

镜子外是老态龙钟的老人,镜子里是早已互生情愫的年轻男女,它割破了空间,却回溯了时光。

路钦抬起手捂住了眼睛,虞了忽地扭头抵着陆邀肩膀,低着头闷不吭声。

陆邀揽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应路奶奶的愿望,他在院子里为他们拍了一张照片,随后一行人上车出发,赶往县城医院。

虞了没有去,他独自回了客栈,刚在厨房拿了一屉小笼包坐下没多久,文远就溜溜达达过来了。

“陆哥不在吗?”他看着今晚的小笼包卖相特别好看,也跟着要了一屉。

张姨给他拿包子过来时,顺便给两人都盛了一碗豆浆。

“不在。”虞了喝了一口豆浆,好甜:“他去医院了。”

文远:“啊?他咋了?刀枪不入的铁人也能生病?”

虞了特别不赞同他这句话,陆邀再厉害也是普通人,是普通人当然就会生病,不过这话反驳起来太奇怪了,好像他盼着陆邀生病似的。

还是刀枪不入吧。

虞了:“不是他,是隔壁的路奶奶。”

文远:“啊?路奶奶怎么了?”

虞了也答不上来:“就是这几天反复发烧,人也不没精神昏昏沉沉的,具体我也不清楚,得等检查完了才知道。”

文远也是打小在这条街上长大的,街坊邻居感情都很好,他一听路奶奶生了病也不放心,吃完饭也没走,留下来陪着虞了一起等陆邀。

顺便跟他分享一下自己客栈里头的一点点小八卦。

“你那个师哥和他未婚妻好像吵架了。”

虞了的第一反应就是那晚树下的玩笑:“吵的什么?严重吗?”

文远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没亲眼看见他们吵,只是他俩这两天都怪怪的,苏小姐基本没怎么出过房间,那个程先生也很少露面,我遇见几次我都感觉他脸色不是很好。”

虞了抱着大黄,默默想:难道真是一个玩笑毁了一桩婚?

放在寻常来说,这是不是太轻易了?

也许真如陆邀所说,他们其实并不般配,不结婚倒是好事。

不过别人的感情不好插手,毕竟他也不了解什么起因经过,虞了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路奶奶,希望菩萨保佑是他们小题大做,路奶奶只是单纯的小感冒。

等待的时间过得好慢,虞了和文远感觉都和对方在树底下玩了一年的飞行棋了,陆邀才终于回来。

他人一出现在小院,树底下两个人就挤在巢穴嗷嗷待哺的小鸡仔似的,立刻丢下骰子围上去:“怎么样怎么样?”

陆邀把一杯奶茶放进虞了手里:“查出来了,路奶奶身体里有个肿瘤。”

两只小鸡仔双双倒抽一口凉气。

“别抽了。”陆邀补充上下一句:“良性,检查及时,切除就行。”

小鸡仔又齐刷刷松了口气。

“可是路奶奶年纪那么大了,做手术得受不少罪吧?”

“哎呀,手术嘛,受苦肯定在所难免,不过有路钦和陆哥哥照顾着,指定没事的。”

也是,虞了拍拍胸口放心了,将吸管噗地插进奶茶里喝一大口,奶香味弥漫了口腔。

文远忽然转过头盯着他看了几秒,苦大仇深地盯回陆邀:“陆哥,一杯十几块钱的奶茶我都不配拥有吗?这区别对待是不是太夸张了?”

哎,是哦。

虞了今天反射弧有点慢,明显不在状态,陆邀给他他就接了,喝了,完全是下意识进行的一系列动作,要不是文远提出抗议,指不定他喝完了都记不得自己喝过奶茶。

陆邀甩着发酸的手腕:“不打电话,我怎么知道你也在?”

虞了把奶茶递到他面前:“不然这杯咱俩分?”

一杯奶茶就一根吸管,虞了不在乎,他不在乎,总还有个人在乎。

“别别别,君子不夺人奶茶。”文远一溜烟往门口跑:“我自己回去煮,我家里还有一盒子珍珠呢!”

结果走路不看路,扭头就跟人撞个正着。

文远被撞在鼻子,嗷地一嗓子差点哭出来。

跟他撞到的男生也疼,但是小命更重要,捂着额头爬起来继续往里冲,一边冲一边扯着嗓子喊:“陆哥救我!我妈要杀我啊啊啊啊!!!”

虞了嚼着一颗椰果,看着男生直奔到陆邀后头缩个脑袋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紧随其后追进来的就是拿着根鸡毛掸怒气冲冲的龙姨。

喔。

好像知道这位少侠是谁了。

赵小松咬着一根棒棒糖,扒在门槛上笑嘻嘻看热闹,虞了觉得挺好玩儿,陆邀就跟镇上的小孩守护神一样,个个挨打了都要往他这里钻。

“臭小子,出来!老娘今天必要抽你一顿才消得了火!反了天了,毛长齐了吗就给老娘玩儿离家出走!翅膀硬了是吧,那该正正骨头了!”

“没长齐没长齐!妈!我还是个小朋友,翅膀也不用正骨!”龙飞拉着陆邀衣摆,哭丧着一张脸:“陆哥快拦拦你龙姨,不然我就要享年十八岁了,我还没收到警校录取通知书呢!”

“还跟我提通知书!”龙姨一掸子抽在门框上,吓得虞了都一哆嗦:“偷偷摸摸给我改志愿,你想死啊你!”

龙飞别的怂,在志愿这事上尤其硬气:“我才不去读什么师范!我就要当警察!我就要当警察!”

龙姨:“当个屁!就你这白斩鸡似的,回头自己不行还拖累战友!”

龙飞嚷嚷:“我这叫精不叫白斩鸡!何况我还没训练过了,等我训练强壮了,就能锄强扶弱为民除害!”

龙姨:“除你大爷!我今天就先除了你!”

龙姨举着鸡毛掸子就往这边冲,虞了慌得赶忙让开道,龙飞嗷嗷叫着绕着陆邀打转。

陆邀搁在两人中间很无奈,拦下龙姨刚想说什么,安叔忽然急急忙忙跑进来:“小陆!小陆!瓶水林那边儿着火了!”

瓶水林就是陆邀带着虞了去过的水潭附近,那里环境清幽还有水踩,是很多住在镇上的游客这两天最热衷的地方。

黛瓦山植被覆盖率很高,山连着山林木葱茏,在这样的地方发生山火可不是什么小事,再有山风没眼色的话,动辄便是无法估量的损失。

院子里的人心头皆是一沉,争吵也停了,惴惴等着安叔接下来的话。

“有一批来旅游的娃子刚从那边儿回来,问他们什么不肯说,一个个哭丧着脸,我估计不是野炊就是乱扔烟头了,反正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陆邀:“责任之后再追究,重要的是赶紧灭火,现在火势怎么样?报消防了吗?”

安叔:“报了报了,警察和消防都报了,现在山风不大,火势走得慢,老刘正打算抱他家的水泵过去先抽水潭子里的水扑一扑,看能不能救回来些。”

“让刘叔别去,太危险了。”陆邀拍拍龙飞脑袋示意他撒手:“我现在去看看,你们和消防救援时刻保持联系。”

大火来得猝不及防,镇上的人全被炸出来了,围在入山口朝着林子里冒烟的方向张望,一个个面露愁容。

有的镇民甚至和那几个最后离开瓶水林的年轻人吵了起来,周围其他人听了一阵搞清原由,也忍不住加入其中愤愤指责他们,几个年轻人扛不住众怒,气势不足留下几句狠话,灰溜溜躲回了客栈。

虞了揪心进山的陆邀,踮着脚望了半天终于望见人往回走的身影,不曾想气儿还没松,他又带着赶到的消防员们再次转身往着火了方向去。

“……”

真的不让人省心!

好在山风懂事没有火上浇油,火势在没来得及蔓延到不可控制之前被浇灭了,三个多小时的扑救,全员无伤亡。

山林里冒起的青烟宛如一条巨龙,气势汹汹直冲天际。

“行了行了。”文远脖子都抻累了,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安慰虞了:“看样子是灭了,没事了。”

虞了:“那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文远:“不是刚灭完就能走的吧?得查一查起火的源头是什么,而且好像还要检查一遍有没有留下火星什么的,免得回头一吹风又烧起来。”

又是一阵功夫,陆邀终于和消防员们回来了。

经过查证,起火的源头就是有人在树林里野炊,离开时火没有完全扑灭引发的火灾。

他们将这个结果告诉了警察,刚刚还在入山口跟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年轻人灰溜溜全被带走了。

陆邀站在一堆消防员中间,虞了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好听见一个年轻的消防员语气激动对陆邀道:“陆哥,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哇塞!”龙飞两眼放光:“陆哥你好厉害啊,居然还认识消防员!”

陆邀还没说话,那位年轻消防员就迫不及待解释开:“是啊,几年前野外训练的时候我们和陆哥的队伍刚巧碰见,就顺道一起训练了。”

“陆哥真的厉害,每一项训练任务完成度都是顶尖!而且还救过我一命!要不是陆哥,估计我早落悬崖底下摔成肉泥了。”

“队伍?什么队伍?”龙飞赶忙问:“陆哥之前也是消防员吗?”

“那倒不是。”消防员说:“陆哥是特种作战部队,训练强度比我们大多了。”

年轻人嘴太快了,陆邀都来不及阻止,就被人连皮带底儿都给报了一遍。

龙飞激动得连声哇塞不绝于口,崇拜之情溢于言表,陆邀不动声色将目光投向站在后头的虞了,看他眼神躲闪地不敢跟他对视,面上不显,心却沉了半截。

离开之前,那位年轻消防员紧紧拥抱了陆邀,龙飞也趁机抱了一把偶像,冲回家跟她妈说道去了。

等陆邀送走他们再回头看时,某只小猫已经跑没了影。

被发现了么?

陆邀皱着眉,回到房间脱下沾着山火烟味的衣服,洗了个凉水澡以作冷静,开始专注在大脑里认真列出虞了可能出现的反应,以及他能做出的相应解释对策——

咔哒。

一声清脆响,靠走廊的窗户被拉开了。

陆邀思绪被打断,回头一看,不见人影,只有一只被套在手指尖上的绿色小恐龙缓缓在窗前冒头,红舌头,白牙齿,长尾巴,圆滚滚得异常可爱。

陆邀一愣,挑起眉尾:“哪儿来的恐龙崽?”

小恐龙晃了晃脑袋,响起的是虞了的声音:“你隔壁来的。”

陆邀设想过很多可能,就是没想到这一出,眉心的褶皱舒展了,眼底泛起笑,抱着手好整以暇:“来做什么?”

藏在里面的手指头一弯,小恐龙乖乖低下脑袋:“来给兵哥哥道歉,之前不应该胡说八道,对不起(0﹏0)”

陆邀:“什么胡说八道?”

小恐龙:“就是那天,喝得有亿点点多……”

小恐龙不好意思地趴在窗沿上,尾巴高高翘着。

其实陆邀知道他说的是程西梧订婚前一天那个晚上,他也从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惊喜于虞了在某些事情上的不敏锐,心情一好,忍不住就想逗一逗。

他故意问:“需要我接受吗?”

小恐龙唰地“站”直了,附带一颗脑袋冒头,下巴就搁在手臂上,人没说话,字儿都写在眼神里:你在说什么废话?

陆邀低笑出声,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得更大:“先起来。”

窗户太矮了,虞了也蹲得不舒服,只是起身的动作才做到一半,就被里头的人伸出手来用一种抱小孩儿的姿势给抱了进去。

他吓了一跳,埋着脑袋生怕磕头,心说陆邀是不是说错了,不应该是“先起来”,应该是“先进来”才对。

“臂力真好。”虞了被放在旁边柜子上坐下,艳羡地用拳头往陆邀手臂上怼了两拳:“怎么练的,下次教教我?”

柜子的高度正好可以让他和陆邀齐平,而当陆邀动作自然地将双手撑在他两侧的柜沿时,他看向陆邀的目光还能从平视转为轻微俯视。

“每天引体向上一百个,负重一百公斤跑十公里,三个小时近身搏击,再加两个小时极限攀岩训练。”

陆邀一项一项细致给他列出来,最后问:“不难,要学吗?”

距离一下拉近了,陆老板这张脸好像有免疫抵挡,不管看多久,仍旧总在不经意间给人一记颜值暴击。

“……”虞了嗖地红了耳朵,看似镇定地低头摆弄他的小恐龙,嘴硬道:“听起来还好,不过我过段时间可能会忙起来,以后再说吧。”

陆邀笑了一声,短促低沉,像有方向导航似的直钻虞了耳朵,虞了手一个不稳,小恐龙险些掉地上。

陆邀给接住了。

恐龙指套好小巧,他从前没见过这种东西,觉得挺有意思,直起身认真摆弄打量起来。

“这是你做的?”他问虞了。

虞了飞快搓了搓耳朵,点点头距离拉开,他觉得自己一下从喜马拉雅山顶回到了平原,不缺氧了。

“那是我的,你带着可能不太合适。”虞了从宽大的裤兜里掏出另一个:“这才是你的。”

陆邀把小恐龙还给他,另接过一个,仔细一看,是个头顶长着牛角的青面小怪兽。

小怪兽有点眼熟,陆邀多看两眼就认出来了,是山神大人。

“这样。”虞了教他怎么玩:“脸贴着指腹戴,怕掉的话可以用尾巴上的线缠在手指根。”

陆邀比照着他的示范,把小怪兽戴在右手食指上,得趣地弯了弯,小怪兽在冲他敬礼。

“好玩儿吧。”虞了有点得意,小恐龙和小怪兽碰碰脑袋:“以前念本科的时候我们班同学就爱这么玩儿。”

陆邀让小怪兽转了个面向,吧唧亲了小恐龙一口。

小恐龙翘着尾巴尖愣住,恐龙背后的男生脸颊温度反复升温,脑袋隐约有白烟噌噌往上冒。

“嗯。”他勾着唇角,评价道:“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