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打上来的井水才用了半桶,荔枝大半胡乱躺在框里没有去枝,只有寥寥十多个被剪了枝清洗干净,红艳艳在木盆里滚做一团。

但木盆边的小板凳已经空了。

陆邀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案发地点”时,虞了就坐在楼梯上紧紧抱着水财,脸都埋在水财脖子和自己手臂之间,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哪只脚疼?”

陆邀半跪在虞了前边,轻轻碰了碰他摆放姿势有些别扭的左腿:“这只是吗?”

虞了闷闷嗯了一声,末了,瓮声瓮气补了一句:“脚踝痛。”

赵小松哭唧唧跟在后面不敢说话,只是不停抹眼泪。

虞了脚腕细,陆邀一只手就能轻松握住,捏着检查伤情时稍稍添些力气,虞了就疼得止不住抖一下。

“还好,只是扭到,没有伤及骨头。”

他松开手,就着这个姿势将虞了轻松抱起来:“我先送你回房间。”

一离开大黄,虞了迅速抱住陆邀脖子,藏脸的地方从大黄的后背无缝衔接到陆邀脖子。

煞白的一张脸从陆邀眼前一闪而过,眼尾鼻尖通红,睫毛黏成一缕一缕,被泪花打得湿透。

陆邀哄似的拍拍他的背脊,刚走出一步,就被赵小松在后边拉了拉衣摆。

小孩儿顶着哭花的一张脸抽抽嗒嗒问:“老大,了了哥哥没事吧?”

这大概就是大男生和小男生的区别,知道哭得不让人看,一个嚎得叫人没眼看。

“没事。”

想到刚刚赵小松跑下来时跟自己说的话,陆邀很快又补了一句:“放心,你了了哥哥腿没断,不用砍了你的赔给他。”

“噗。”被抱着的人没憋住,又哭又笑,在陆邀胸口的衣料上使劲擦了擦眼睛,眼泪全蹭上去了。

陆邀抱着人回到房间,小心翼翼给放在床上:“等我一下,脚别乱动。”

陆邀下楼又上楼,在虞了房间的浴室打了一小盆水,倒进冰块,再将毛巾扔进去,连盆一起端回房间,在就近的地上放好。

虞了听话地躺在床上一动没动过,只是在陆邀没看见的时候默默拉了旁边的枕头盖在脸上。

陆邀在床边坐下,将他受伤的那只脚放在自己腿上,拧干浸透了冰水的毛巾敷上去,才抬头去看他,伸手勾勾他的枕头:“有人在吗?”

虞了:“没有。”

陆邀:“还没哭完?”

“……”虞了又默默拉下枕头,脸上被闷出红色,看起来显得气色挺好,就是声音还有点没缓过来:“这你也催啊。”

陆邀把毛巾翻了个面:“主要你们一次哭两个,我哄不过来。”

虞了郁闷地抓抓头发:“哄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儿。”

陆邀就看着他,嘴上没说,但眼神带笑明晃晃传递着一句话:掉个眼泪还到处躲,不是小孩儿?

虞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陆邀随口:“你哭成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你什么时候见——”

“……”

“……”

虞了在转瞬间安静如鸡。陆邀难得有这种嘴快过脑子的时候,说完自己也怔楞了。

半晌,皱了皱眉想要道歉,而虞了已经再次鸵鸟上身,将枕头拉回自己脸上。

“你本来就没见过。”

他闷闷抓着枕头,手指节都泛着粉红:“别以为我不记得,那晚上房间就没开过灯。”

虞了腿脚不便,下午的饭都是陆邀盛好了给送上去的。

晚上虞了刚靠坚定的意志单腿站立洗完澡,陆邀再次来到房间观察他的伤势,不过这会儿再敷就不是冰敷了,而是热敷。

不过在此之前,陆邀先将一盘冰镇过的荔枝给虞了放在床头柜子上。

接下来就是陆邀负责给他敷脚,而他负责靠在床头吃荔枝。

冰冰凉凉,很甜,吃一颗就停不下来。

“小松舅舅的果园在山上?”他问。

“嗯。”陆邀先在自己腿上放了个枕头,然后才把虞了左腿放在枕头上:“不过是在离这里七十公里外的另一座山。”

“那座山日照一定很好,养出来的果子这么甜。”虞了新剥了一个,递到陆邀嘴边:“尝尝?”

陆邀将白生生的荔枝含进嘴里,虞了却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摊着手掌心放在他面前。

陆邀用眼神表示询问。

虞了说:“你吃荔枝不吐核?”

陆邀只是捏了捏他的手,然后拿起垃圾桶把果核吐在里面。

虞了皱着鼻子嘀咕:“干嘛,我又不嫌弃你。”

陆邀笑了笑没回答,过了会儿拿掉毛巾,问他:“还疼不疼?”

虞了:“一点点,不过还好。”

陆邀:“能使上力气吗?”

“应该能吧。”

虞了也不清楚,他不敢动,怕一动就疼。

不过陆邀这么问了,他就试着小心翼翼动了动,前脚掌不轻不重地在陆邀心口点了一下:“这样?”

尾音上扬,询问透着一股诚恳。

陆邀呼吸一窒,下意识握住他的脚腕,视线一抬便落在他身上。

虞了刚洗完澡,头发半干,穿着最干净柔软的衣服不设防地靠坐在床边,右手攒了小一把的荔枝壳还没扔,从头到脚都轻飘飘地透着温顺和放松。

他用最无杂念的心思,却做着最让人心魂颤动的事。

陆邀的掌心很烫,虞了忍住了想缩回脚的本能反应,忽然觉得局势局促起来。

怪哉,也不是特殊的部位,但总也是除了自己没人碰过的地方,这样被握着,总让人感觉有点……心慌意乱。

尤其这个人还是陆邀。

“怎么了?”

他攥紧了手里那把荔枝壳,陆邀的眼神让他喉咙莫名的发紧:“是不是严重了,我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

陆邀看出他的紧张,手一松,收回目光垂眼道:“没有,不用。”

敷完了,他用带来的药仔细涂在扭到的地方:“我问你答就好,不用给我演示,养伤期间这只脚最好不要使力。”

“喔,好。”

虞了终于舍得把果壳扔进垃圾桶,刚才攥得紧了,手掌心里都留了浅浅的印。“这两天最好留在房间好好养着,不要下地活动。”

陆邀把他的脚放回床上,底下仍旧垫着枕头:“伤处尽量抬高,有助血液循环。”

“想做什么或者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帮你弄,你腿脚不便,别回头再一不小心二次受伤。”

虞了端正冲他敬了个礼:“好的,清楚明白,一定服从命令,谢谢陆老板。”

陆邀:“错了,是右手。”

虞了:“……”

-

四个大学生的实践报告得忙起来了。

不过因为各自都不想去对方房间,而院子里又没有桌椅,他们干脆抱着电脑去厅堂,在屏风后面的桌子上干活。

陆邀午后刚走进厅堂,四双眼睛齐刷刷盯过来。

陆邀瞥了他们一眼:“有事?”

关证盯回电脑闷不吭声,陈法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周斐是不敢乱说话,唯有王文嫣抱着双臂,笑得意味不明。

“虞了呢?”她往他身后看过去。

陆邀回到柜台后低头开电脑:“找他什么事。”

王文嫣:“我不找他啊,就关心一下,怎么今天都过去半天了,人还没有下来呐。”

陆邀神情冷漠扫了她一眼:“最好别在我跟前胡说八道。”

王文嫣歪着脑袋:“可你昨晚上大半夜从人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周斐就在院子里打电话,他说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哦。”

周斐一下慌了:“王文嫣!你怎么!”

说好了不暴露他的!

王文嫣:“我怎么?难道不是告诉我们的?”

周斐额头都冒冷汗了,偷偷去瞄陆邀,见他没有要发火的意思,暗自松了口气,狠狠瞪了王文嫣一眼,不说了。

又蠢又怂。

王文嫣嗤笑一声看向陆邀,半开玩笑道:“没什么,陆老板,年轻人血气方刚很正常,不过大白天把人一整天的留在房间什么的确实太无聊了,人总要出来透透气的,是不?”

陆邀没说话,垂着眼睛似乎在寻思什么,过了一会儿还真又往后院走了。

王文嫣望着陆邀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继而转头看向关证,挑眉问道:“你不是跟我说虞了只是跟我们一样的普通住客?”

关证对她没好脸色:“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王文嫣笑起来,低头扣着手指甲:“当然有,心有所属的男人呐……一下子就索然无味了。”

关证很讽刺地笑了声:“哈!说得好像别人稀罕你有兴趣似的,人陆老板什么时候正眼看过你?少自作多情恶心人。”

“嗯,也是。”王文嫣给自己倒了杯茶:“正经男人谁看我呀,你说是不,陈法?”

陈法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陆邀没在,周斐就要秋后算账了:“不说了别供出我,王文嫣你有毛病是不是?!”

“你是说了,可我答应了吗?”

王文嫣睨着他:“既然说的是实话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还是说你添油加醋造谣了?”

周斐心虚:“我才没有,本来陆邀就是大半夜从虞了房间出来,他们肯定就是——”

砰!

关证一掌拍在桌上,把周斐吓了一大跳。

周斐:“干嘛!有毛病啊你?到处乱咬人。”

关证:“嘴巴最好放干净点,别他妈乱放屁!”

周斐:“我还没说什么呢,何况又没说你,关你屁事?”

关证腾地站起来:“想打架你就再说一句!”

周斐被陆邀修理过,他不怕关证,但是谁让陆邀在,撇撇嘴嘀咕:“谁要跟你打,我又不是吃饱了闲的。”

关证:“那就闭上你的狗嘴!”

话音才落,陆邀抱着虞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关证抬头一看,怒火腾腾的表情刷地僵住。

不对,他简直就像是被淋了一身水又被立刻扔到北极圈,整个都冻住成块了。

周斐也回了头,喉咙里发出短促一声笑,冲关证抛去挑衅的一眼,尽是小人得志。

王文嫣挑了挑眉。

虞了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神情各异,他从发现厅堂里有别人开始就趴在陆邀耳朵上叽叽咕咕,一门心思想让他放自己下来。

身为男人,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下被公主抱?!

只有他们两个在还差不多。

陆邀:“你脚不能走路,等会儿放。”

虞了:“我还有一只脚可以蹦!”

陆邀:“太危险。”

虞了:“平地上有什么危险的,你小时候没跳过房子吗?”

陆邀:“……”

“陆邀!”

虞了压着嗓子拿手指头戳他的后颈窝,屏风后头几双眼睛盯得他犹如芒刺在背。

“撒娇也没用。”陆邀捏了下他手臂:“听话。”

虞了不可置信瞪大眼:“我——”音量大了,赶紧调到气音重新来:“我去,我才没撒娇!”

陆邀:“好。”

虞了:“你好敷衍我听得出来!”

陆邀:“没。”

虞了:“……”

虞了:“快,放,我,下,来。”

陆邀:“嗯。”

虞了:“……”

虞了:“嗯?”

虞了:“就光嗯?你倒是放啊?”

虞了磨了磨后槽牙,有点想啃他一口。

……还是算了吧,啃不动。

他趴陆邀肩上开始摆烂。

反正都被看见了,反正看一秒钟和看一分钟没区别,反正他跟那几位不熟,反正出了黛瓦镇,大家就是江湖不见……

虞了是个自我安慰的一把好手,陆邀在柜台前都把他放下了,他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意犹未尽。

陆邀捏捏他后颈叫他回神:“不是能蹦吗?”说着就冲柜台抬了抬下巴:“就剩两步路了,自己蹦到后面去坐好。”

虞了一边暗戳戳嘟囔“小看我啊,我从门口开始蹦都没问题。”,一边扶着柜台抬起手上的那只脚,稳稳当当往后面蹦。

这里杵在柜台和桌子的直线距离上,正好可以让周斐他们看清楚他明显发肿的脚踝。

虞了蹦到凳子旁刚要坐下,一抬头,那边儿几个人还在望着他。

虞了:“……”他说什么来着,男人就不该被公主抱,很容易就能招来一……二三四双异样的眼光。

五个人面面相觑,这一次,关证做了那个出头鸟:“虞了,你脚怎么了?”

周斐立刻接话:“撞床尾上了?”

陆邀一个眼神扫过去,周斐立刻闭嘴了。

虞了:“什么床尾,我是昨天下午下楼时候不小心拧了一下。”

昨天下午他们集体出门了,刚好错过。

关证一听,拧得死紧的眉头骤松,面部表情阴转多云,又飞快转晴:“那个,不严重吧?”

语气都带着股大石落地的轻快。

虞了:“不严重,昨天晚上睡之前敷过了,也上了药,快消肿了。”

“那就好。”关证嘲讽地望着周斐,话却是在对虞了说:“你好好养着,扭伤不能用力,不然好得很慢。”

王文嫣将关证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不觉挑高了眉尾,周斐则是默默扭过脸,装作一切与他无关。

睡前被夸大到半夜,某些人的一张嘴是欠抽了。

虞了冲他比划一个k,拉开凳子坐下,陆邀就坐在他旁边。

他在楼上时一个人抱着平板玩黄金矿工,陆邀上去问他无不无聊要不要下楼,他以为能有什么乐子就点了头,没想到只是换个地方,换台设备,继续黄金矿工。

等级还变低了,都不能抓钻石。

赵小松来的时候,虞了正在问陆邀他能不能去院子里坐,陆邀很好说话地摇头:“不行。”

“来个原因,”

虞了说,说完想到什么,又在陆邀开口前飞快补充:“你不准说有没什么!”

陆邀刚编辑好一封群发邮件,敲下发送键:“在你恢复之前,离开房间和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你只能选一个。”

“……”虞了:“你是怕我摔死吗?”

“什么摔死?”赵小松扒着柜台,眼巴巴瞅着虞了:“了了哥哥,你还好吧,今天脚还疼吗?”

虞了这才发现赵小松在,笑眯眯拍拍他脑袋:“很好啊,早就不疼了。”

“对不起。”他撅着嘴小声说:“我反省过啦,以后一定好好走路,不会撞着别人了。”

他把一张印着奥特曼的卡片递给虞了:“了了哥哥,给你的无限免费卡,以后你可以在我的冰粉摊上随便吃,想吃多少吃多少,我请客!”

奥特曼的眼睛还被水写笔涂成了两个黑色咸蛋。

虞了发誓,这是他收过最特别的礼物了,值得纪念。

“还有这个。”赵小松又放上来一个装着泡沫打包盒的袋子:“我妈做的甜糕,可好吃了,一定要趁热吃!”

虞了一并欣然接了,并盛情邀请赵小松一起留下来吃晚饭。

“不啦不啦。”赵小松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舅舅还在我家呢,我这个主人得回去招待!”

虞了哥俩好地跟他碰了碰手:“行,那就下次一定。”

赵小松撒开脚丫子跑了,虞了闻着甜糕可香,问了一圈都没人吃,那就只能他一个人吃独食了。

“有纸吗?”虞了戳戳陆邀肩膀,他刚刚找了一圈没看见。

陆邀:“在你右手边抽屉里。”

柜台后一共就那么大点儿位置,坐两个人就有点转不开了。

虞了右手脏着,左手过去逼仄又不顺手,加上抽屉卡得紧,试了两下无果,又去戳陆邀:“老板,你这抽屉老化有点严重啊。”

陆邀看了一眼,合上电脑。

虞了以为他能从别的地方变出一包纸,结果是他被他从椅子上抱起来,转手放在了柜台上坐好。

陡然变成现场坐得最高看得最远的人:“……”

后头拿那几道目光再次齐刷刷盯过来时,虞了已经麻木了。

“我觉得我是只小鸡崽子,被你拎来拎去。”虞了盯着面前帮他擦手的人,语气幽幽。

陆邀:“不高兴?”

虞了哼哼:“没面子。”

陆邀:“那一会儿给你拎回来。”

虞了:“……”

他默默低头将电脑扭过来面向自己,左手握着鼠标:“咦,怎么漏了这么多金矿,这把无了。”

陆邀笑着将纸扔进垃圾桶。

-

虞了的腿在慢慢恢复,据说能持续十天半月的雨季也到来了。

当虞了知道陆邀在这样的暴雨天里每晚都要进山守山的时候,人都傻了。

“不是,雨这么大,山上路又滑,晚上视野又不好,这个时候进山是不是太危险了,就不能等雨停了再去吗?”

“就是因为下雨才必须去。”

陆邀穿上雨衣,调整着帽子上的电筒:“黛瓦镇的每一个男人都是守山人,都肩负着守山的职责,但是镇上年轻人不多了,让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冒着大雨守山我不放心。”

虞了:“可你去我也不放心啊……陆邀!你还笑得出来?!”

没办法,他一副小妻子舍不得丈夫出门的架势真的让陆邀很难不感到心情愉悦。

“放心吧。”陆邀揉揉他脑袋:“这不是我第一次在雨季守山了,山上每道坡每条路我都熟,我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放什么心,虞了放不了心!

看着陆邀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在漱漱雨幕中,他惴惴蹙紧了眉头,甚至有种想要冲上去陪他一起进山的冲动——

……还是算了吧。

好歹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指不定陆邀一个人时好好的,带上他反而危险了。

关上大门回到房间,匆匆洗完澡,他就趴在窗户边往进山的方向努力看,可惜镇上没有路灯,外头黑漆漆一片,除了细密的雨丝和摇晃的铜铃,什么也看不见。

第一次想要埋怨,黛瓦山太大了。

九点,十点,十一点,十一点半,往常睡觉的时间到了,虞了的生物钟定时开始发挥功效。

可是他犯了困,却睡不着,听着铜铃在疾风骤雨中被撕扯发出呼啦啦的声响,心脏也仿佛被吹起飞了,悬在半空不上不下落不着实处,吊得人难受。

十二点,一点,再到两点,雨似乎小了些。

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看着窗外,心说怎么还不回来。

眼皮已经打了无数场架,就是不肯彻底合上。

凌晨四点刚过,楼下终于有了开门的动静,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虞了听见脚步声在他门口停下,大概是发现他睡觉没有关门,外头的人推门进来了,脚步声放得很轻,怕吵醒他。

脚踝传来熟悉粗粝的触觉,虞了悬了一晚上的心彻底放下,困意看准时机汹涌袭来。

他偏了偏头,小声叫他:“陆邀。”

陆邀检查完,拉了被子给他盖上,声音压得很低:“嗯,是我,吵醒你了吗?”

虞了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还摸索着想去拉他的手。

陆邀伸手牵住他。

“下雨了,是不是又开始痛了?”

虞了半梦半醒,声音软绵又含糊,和窗外吵杂的雨声对比鲜明,挠得人心痒,

陆邀:“还好。”

虞了:“你没摔跤吧?”

陆邀:“没有,没摔。”

虞了:“唔,那就好……”

陆邀看着明明困得不行还要硬撑着把关心的话问完的虞了,心口软得一塌糊涂。

把他的手塞进被子,掖好被角:“睡吧,了了。”

雨季第一天,凌晨四点二十,熬了大半宿的虞了终于沉沉陷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循环,陆邀每天晚上冒着大雨出门,到了凌晨才回来,而虞了纵使再困,也一定要等着陆邀安全回来了才能放心入睡。

偶尔一次虞了白天睡了个饱,难得陆邀晚上回来时他还精神着,能拉着陆邀给他揉揉手。

“别总是熬夜了。”陆邀说:“困了就早点睡。”

虞了头也没抬:“不行。”

陆邀看着他:“为什么?”

虞了反问:“那你又是为什么每晚回来了都要来看看我?”

陆邀没说话,虞了也不是真要听答案,把人噎着了他心情就好:“没办法,雨太大了,你不回来我不放心,不放心还怎么睡得着。”

外面很吵,屋里却很静。

陆邀目光从虞了脸上移到窗外,等待着想要拥抱他的冲动在潮湿的空气里慢慢蒸发,随后抽回手起身。

“早点休息吧,明天起就别等我了。”

等不等又不是陆邀说了就能算数的,最终决定权还是在虞了身上。

何况第二天的天气从下午开始就有点不太对劲。

陆邀走后不到一个小时,雨势陡然变大,雨点又大又密集,铺天盖地砸下来,液体与固体猛烈碰撞,声音响彻天地,震耳欲聋。

虞了被吓到了,自他来了镇上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这样的天还能进山吗?

他心中惴惴,被困在客栈束手无策,只能安慰自己陆邀经验丰富,一定不会出事。

“挖槽!这雨太牛了,天是破了个窟窿还是白娘子在历劫啊?!”

是周斐的声音,他趴在栏杆上扯着嗓子大声感慨,声音正好落进同样站在阳台观察雨势的虞了耳朵里。

虞了本来心里就烦,这一听更烦了。

而周斐还嫌他不够烦似的,刺耳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往外冒:

“雨这么大,不会发洪水吧?”

“陆老板是不是又进山了?这情况他还回得来吗?”

“大雨天上山失踪的案例可不少,要是他出了事,我们是不是还得帮忙上山找?刚下过雨,山路铁定不好走——”

“傻逼!”虞了头一次发火飙了脏话:“能不能闭上你的狗嘴?!”

楼上瞬间安静了,周斐不知道是真的没吱声,还是小声的还嘴被大雨盖了过去,虞了懒得去想,黑着脸扭头回了房间,门摔得震天响。

今晚的时间走得格外的慢。

往日到了后半夜,雨势多少都会缓下去些,但是今晚没有,不仅没有,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虞了胸口堵得厉害,雨点砸得他心慌意乱,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坐立不安,空气潮湿度在持续攀升,就是没办法让他情绪冷静下来。

知道干着急没用,他拍拍额头长吁一口气,强迫自己上床躺下,翻出陆邀之前给他的耳塞正要戴上,一声惊雷猝不及防在头顶炸开。

虞了心口猛地一跳,白着脸从床上坐起,刺啦一阵电流声,灯灭了,黑暗彻底笼罩了这个小镇。

外面逐渐吵杂,虞了飞快跳下床跑过去推开窗,被冷冰冰的雨点糊了一脸,看见雨幕中几道手电筒灯光晃过,匆匆在朝着入山口跑过去。

雨声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洪亮的嗓音也只将寥寥几个字断续递进虞了耳朵里:

“快点,好像是塌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