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因为这通电话,虞了原本被这大山陶冶得宁静祥和的生活又被搅乱了。

他想过干脆关机,但是这么多天,难道要因为程西梧一个人搞得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他?

格局太小太恋爱脑,还是算了吧。

不关机,那就只能等着程西梧的电话打进来。

这种感觉就像不痛不痒的时候开开心心跑去医院,结果一不小心确诊了个不治之症,然后就开始数着日子等死期到来。

他宁愿晏嘉没告诉他,好歹这些天他还能睡个好觉。

订婚日前三天,程西梧没动静,订婚日前两天,程西梧还是没动静,就在虞了满怀期待程西梧已经取消了这个脑残的连线计划时,准新郎的电话在订婚日前一天打进来了。

虞了:“……”

何必这么玩心跳搞他心态?

“喂。”他调整好语气,尽量情况得叫人听不出异样:“师哥,新婚快乐,找我有事?”

程西梧笑了:“还没到日子呢,你怎么不干脆祝我新年快乐?”

虞了:“也行,新年快乐,提前祝贺总没错。”

“不用提前。”程西梧笑道:“你不是说忙来不了现场吗,师哥专门给你准备了个线上祝福环节,让你不用来现场也能参加师哥订婚仪式,怎么样,高不高兴?”

高兴,高兴得都快上天了。

想过这事扎心,但是想到亲口从程西梧嘴里听见这些话会这么扎心,虞了已经快要连客套的笑都维持不住了。

幸好走廊没镜子,不然他一定会被自己现在的样子丑到。

“师哥。”他明知故问:“订婚仪式是在三天后是吧?”

程西梧:“对了,还没告诉你,因为小慧家里一些原因,日期提前到明天了。”

“啊,明天啊。”

虞了盯着院子里那株粉色的绣球花,语气是与表情不符的遗憾:“那真不巧,明天一整天我都有事要忙。”

程西梧口吻玩笑:“能有多忙啊大忙人,连接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虞了:“嗯,没有。”

电话那头沉默了,虞了指尖勾着栏杆边缘,也没有说话。

水财在青石上睡觉,大黄趴在它脑袋的位置,屁股对准它,尾巴在它鼻尖上一扫一扫,难为这样水财也不醒,睡得那么香。

客栈,院子,花,树,猫,狗,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如果他没有接到这通电话的话。

他都离开芜城了,走了这么远,为什么还要不停联系他,为什么还非要他参加什么订婚仪式。

他想,他有点烦程西梧了。

“了了。”

程西梧温柔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不复方才的玩笑:“你是不是不想参加我的订婚仪式?”

虞了:“是啊,不想。”

程西梧被他的直白噎了一下:“我能问一句为什——”

“你看你都马上要结婚了,我这儿还连女朋友的影子都见不着呢。”虞了吸了口气,重新笑道:“我去了看着羡慕,心里多难受啊。”

程西梧似乎愣了,一个你字堵了半天,也没吐出后面的话。

“不是推脱,是真的忙,师哥,我现在手边还有事没做完呢,就不跟你多聊了,等忙完回去了再找你跟嫂子聚,先挂啦。”

虞了说完直接挂掉了电话。

他在走廊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下楼去了树底下,一手一个抱紧了水财和大黄。

还是小动物可爱,不会用手机,不会打电话。

晚饭做好,陆邀回后院的时候,虞了正在给水财,大黄,还有那株粉色的绣球花拍照。

他抱臂站在一旁看了会儿:“在做什么?”

“拍照啊。”

虞了摆弄着花盆的角度,头也不回:“我都来这儿这么多天,总得给我发小介绍一下我在这里交到的新朋友们。”

赵小松跑进来,正好听见这话,想说那也介绍介绍我,就听陆邀问道:“你手上那个也是?”

“是啊。”虞了咔嚓一张:“我救了它一命,它交我一个朋友不过分,你说是吧,小粉。”

陆邀:“小粉?”

虞了:“我刚给它起的名字,还行吧?”

陆邀看着虞了的背影,神色不明。

赵小松瞅瞅虞了,再伸头瞅瞅他的好朋友小粉,咕咚咽了口唾沫,睁大了眼睛扭头去看陆邀,无声询问:了了哥哥没事儿吧?

“先过来吃饭。”陆邀没理赵小松,放下手转身往里走:“吃完再拍。”

赵小松赶紧也跟着附和:“是啊了了哥哥,先来吃饭吧,今天中午有张姨最拿手的糖醋里脊和红烧肉,可好吃了!”

他光以为吃了饭了了哥哥就能正常些,谁知道人根本不怎么吃,碗里饭就盛了几粒饭,那么好吃的里脊和肉都没动几筷子。

他就感觉自己才端起饭碗,人家就已经搁筷子了。

“了了哥哥,你就不吃啦?”他眼巴巴盯着虞了。

“我不饿,你慢慢吃。”虞了面色看起来与往常一般无二,就是没什么精神:“我有点困,先上楼睡觉了。”

“才几点,天也没黑就睡啊。”赵小松目送虞了上楼:“睡怎么早,怎么还有点儿黑眼圈?”

嘀咕一半,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什么,倏地看向陆邀:“老大,你说了了哥哥该不会是失恋了吧?我看电视剧里失恋的人都这样,古古怪怪,还非要装得跟个正常人一样。”

陆邀垂着眼夹菜:“不清楚。”

赵小松长叹气:“一定是,唉,了了哥哥长得这么好看都会失恋,那我也太危险了,我得快点攒好给苗苗买裙子的钱才行,我不要失恋!”

人一旦有了压力,无论大人小孩儿都能一秒化身拖延症斗士,赵小松飞快刨完饭回去准备他的冰粉铺子了。

陆邀收拾好桌子,抬头望了望二楼方向,转身从酒柜拿出一小瓶酒,又往另一个瓶子里匀了一半,最后拿着剩下半瓶酒上了楼。

门被敲响,虞了拉开门,陆邀就站在门口给他递来一个精致漂亮的陶瓷小酒瓶。

“这是什么?”虞了接了,揭开盖子闻了闻:“酒?”

陆邀嗯了一声:“你上次不是说它好喝么。”

虞了想起来了,难怪他觉得这股甜香味这么熟悉:“做什么突然给我送酒?”

他晃了晃酒瓶:“还这么少,两口就没了。”

陆邀倚在门边:“酒助眠,不过这酒后劲大,不能多喝。”以及,他只是需要让虞了知道他有这么个东西。

“好吧。”虞了盖上瓶盖,他现在确实挺需要喝酒助眠的:“谢了,陆老板。”

“不客气。”

亏得那两口酒,原本还觉得自己今晚必定失眠的虞了一觉睡到了隔天日上三竿,醒了不想起,就趴在枕头上看窗户外面的铜铃。

他和程西梧的微信好友重合数很高,尤其是他工作室的员工,好些都是他和程西梧的学弟,以至于一打开微信,全是订婚现场的图在刷屏。

心塞地刚关上手机准备塞进枕头底下,晏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很贴心地提醒他今天最好别看微信也别看朋友圈。

晚了,早看完了。

虞了起床给自己找了很多事儿干,吃饭,喂水财,逗大黄,摘槐花,浇小粉,在实在找不到事情干的时候,甚至还向陆邀要了一份妹妹的高考模拟卷来做。

他没发现的是这一整天里,陆邀都几乎没让他离开过自己视线。

文远中间给陆邀打过电话,盛情邀请他过去帮忙清个院子里的绿萝藤,泛滥得快把他给淹了。

陆邀彼时就倚着柜台,看着不远处专心致志写试卷的虞了:“来不了,换个时间。”

文远:“为啥,客栈今天很忙吗?”

陆邀:“我忙。”

文远:“忙啥呢?要不要我过去帮忙?”

“不用。”陆邀拨了下算盘:“有人心情不好,我得守着他。”

虞了满以为自己能顺利捱过这熬的一天,谁知到了晚上还是破了功。

程西梧在他朋友圈热闹了一天,然后在所有热闹都结束之后,给他发了条消息:

【了了,真这么狠心,连句文字的问候都没有吗?】

虞了抱着手机在房间里坐了许久,然后清空了和程西梧所有的聊天记录,拉开门下楼,在院子里找到了清扫落叶的陆邀。

“陆老板,我饿了,想吃你做的炒饭,行吗?”

他站在树底下,灯笼的光跳进他眼睛里,雾蒙蒙的,像是被放进纸箱马上就要被人丢掉的小狗。

陆邀目光从他脸上收回,什么也没有多问,放下笤帚转身去了厨房。

上次的炒饭虞了没吃到就觉得挺可惜,晚了这么些天,今天终于尝到了,陆邀的手艺果然比他以为的还要好。

只是问题在他身上,这么好吃的炒饭,还是提不起他的胃口。

“我还有点想喝酒。”他抬头看着陆邀,比划着:“就是昨天那个很香的酒,还有吗?”

陆邀似乎早有所料,很快从架子上拿了酒来,不是昨天的一星半点,而是双手抱的整一小坛。

虞了有点意外:“你不怕我喝醉了?”

陆邀倒上一杯放在他面前:“你不就是想喝醉吗?”

虞了抿了抿唇,没说话。

陆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吧,我陪你。”

虞了一开始还顾着吃饭,可吃着吃着,很快就变成喝着喝着,转眼就醉着醉着了。

“嗳,陆邀。”他每次脑筋一不清醒,就不会叫陆老板了,就爱连名带姓地叫他:“你是不是知道了?”

陆邀反问:“知道什么。”

“知道我失恋的事啊。”

他说完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不对,我哪儿来的脸讲失恋,我又没跟人家谈过,顶多算个暗恋未遂。”

陆邀靠着椅背,视线定在虞了身上:“为什么?”

“因为人家不喜欢我,人家喜欢女孩儿。”虞了闷声:“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他订婚的大喜日子,他都要结婚了。”

陆邀闭了闭眼,几不可察舒了一口气。

虽然不太道德,但不得不承认,虞了的这句话拯救了他郁卒了整夜的情绪。

虞了说完,低着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掉,眼睛看着陆邀,眼神却没有焦距。

“哎,你说他这个人,要是真的不喜欢男生,不喜欢我,为什么又老是要对我那么好,好到总是越界,几次三番不清不楚的让我误会。”

“就一开始那会儿,所有人都看出来我对他有好感了,那么明显,就他看不出来,就他不知道,真的有那么直吗?”

“不过不喜欢就不喜欢吧,问题不大,我心态好,接受能力强,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强扭瓜的人,可为什么他订婚非要我到场,非要接二连三给我发消息提醒这件事?我就是不想看见不想参加不行吗?”

陆邀静静跟他对视,只是听着,什么也没说,但原本用指尖慢悠悠点了桌面的节奏明显乱了,再次透出一股隐晦的烦躁。

“他很早就跟我说过他喜欢长头发的姑娘的,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们不可能了,所以我从没想过跟他告白,没抱过希望能跟他在一起。”

“其实时间久想通了,就会觉得一直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还能经常见面,一起吃饭,如今他要结婚了,我心里不舒服,但也愿意衷心祝福。”

“可是一码归一码,我就是不想去现场,不想坐在台下被显得又傻又可怜,不想明明没有很开心还要满脸堆着假笑,那样感觉好狼狈,也好累,我不想那样。”

“陆邀。”虞了耷拉着眼角,小声告状:“程西梧他真的好笨,要是我不喜欢他就好了。”

陆邀手腕一动,忽然将空酒杯倒扣在桌上:“那就别喜欢了。”

杯沿撞着桌子一声闷响,虞了视线刚跟着落在桌上,下一秒就被一只手钳住了下巴,被迫抬起脸。

从眉眼到鼻尖,再到唇瓣,陆邀的目光从他脸上一寸寸扫过,像一只独狼在暴力驱逐了所有入侵者后霸道地巡视他的领地。

“虞了,你很好看。”

“单纯,善良,性格好,有才华,讨人喜欢。”

“你有着大多数人都没有的东西,你的光芒足以照亮周身的所有,没有必要为一点无关紧要的小萤火驻足伤神。”

他将指腹擦过他的下唇,在唇角轻轻压下,漆黑的瞳孔深如星海:“你很珍贵,配得上最好的。”

虞了望着这双眼睛愣了神。

许久,久到钻到桌下的大黄尾巴毛茸茸地扫过他,他才渐渐回神,在陆邀手底下弯起嘴角,笑了。

无论何时出现的夸奖都会让人心情愉悦。

“陆邀,你也好看。”

他脑袋一偏,侧脸躺进了陆邀宽大的手掌,眼睛里也有了焦距,装进了陆邀:“你比程西梧还好看。”

陆邀蹭着他的脸,掌心沉甸甸的,透过血液传递,心头也开始有了沉甸甸的感觉。

那里有个人住进去了,正坐在最柔软的地方冲他撒娇。

虞了声音有些含糊,黏糊:“陆邀,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

陆邀心情比方才好了些:“好,你说。”

虞了:“其实我撒谎了,上次说完全没相过亲是骗你的。”

陆邀扬了扬眉:“所以是相过?”

“没有啊。”虞了眯着眼睛:“是差点,我家里想介绍一个我爷爷老战友的孙子给我认识。”

“可我那会儿刚知道程西梧要订婚的事,郁闷着呢,哪儿有心思相亲,所以我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收拾东西跑了。”

说着想起什么,忽然支起脑袋改换将下巴搁进陆邀手掌心:“而且还有一个原因。”

陆邀觉得自己捧了只粘人的猫,手感让人上瘾:“什么?”

虞了:“我那个相亲对象是个退役的特种兵。”

陆邀抬了抬眼,心念微动。

虞了继续道:“我其实有点怕兵哥哥,特种兵么,身体素质肯定很好,要是真的成了,我怕我会被干死在床上。”

借口躲了相亲。

爷爷战友的孙子。

退役特种兵。

连在一起,陆邀敏锐察觉出什么,疑窦顿生。

但是虞了没看见,他困得不行了,眼睛一条缝也没力气撑开,闭着眼睛嘟囔:“光是你都让我够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