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连日降雨的空隙,天气短暂地晴了一下。

不是艳阳天,最多算个阴转多云,厚厚的云层依旧嚣张跋扈遮挡了大半的太阳光。

不过已经很难得了,虞了想趁这个机会出去转转,自他来到这里,还没有好好在镇子上逛过。

时间还早,赵小松估计还在被窝里睡懒觉没过来,没了小导游,虞了决定自己随便走走就好。

不过他的独行计划还没来得及投入实践就失败了。

陆邀从外面回来,恰好跟虞了在客栈门口遇个正着。

“想去哪儿?”

陆邀把一个沉甸甸的木桶放在屏风后,上面盖着一层白麻布,看不见几面装的是什么。

“没想好。”虞了老老实实答:“好不容易雨停了,我就想出去溜达一下。”

陆邀点点头,转身从柜台拿了钥匙,顺道拿了把伞:“走吧。”

虞了有些惊讶:“你要跟我一起?”

“嗯。”陆邀:“顺便去订些酒。”

没了小导游,来了个大导游,这波稳赚不亏。

虞了见陆邀只把大门合上一半,问他:“不锁吗?”

陆邀:“在这里没必要。”

虞了又问:“厅堂没有留人,如果有人过来要住宿怎么办?”

“房间都订出去了,今天没有客人会入住。”陆邀回头,看见站在自然光下的虞了也白得好似在发光。

他撑开油纸伞递给虞了。

虞了下意识接过:“这会儿又没下雨,给我伞做什么?”

陆邀:“遮太阳。”

虞了:“?”

青石砖铺平的地面还是湿漉的,粘了好些被连天风雨卷下的残枝落叶,偶尔不慎踩到一截,嘎吱一声脆响。

道路两旁的铺子或住宅陆续都开了门,蒸早食的白烟从蒸笼边缘的缝隙扑腾着往外冒。

闲聊天的声音带着浓厚的本地口音,或打趣或玩笑,或抱怨天窟窿破太久,配着喷香的早食味,叫人丛生一股亲切。

山里的空气就是好闻,说不出的干净,虞了喜欢极了这种带着绿植和泥土芬芳的味道,甚至于有一瞬冲动想要将这里的空气打包装瓶带回去慢慢吸。

镇子不大,左邻右舍都是脸熟的,陆邀带着虞了一路往前走,遇到谁都能打个招呼。

文远把院子里的木躺椅搬到了门槛外石阶上,虞了和陆邀过来时,他正翘着腿抱着平板来回地晃悠,好不悠闲自在。

看见他们了,扬起手主动招呼:“嘿,兄弟们,一大清早溜弯儿呢?”

真恨美人长了一张嘴,一张嘴啊,岁月静好的画面全毁了。

陆邀不置可否:“你呢?”

文远晃晃脚尖,眯着眼睛小嘚瑟:“这还看不出来,我肯定是出来晒太阳的啦。”

陆邀点头:“大阴天出来晒太阳。”

“什么阴天,只是晴得不明显而已,也有紫外线的好吗?”

文远举起平板挡住脸,拒绝再和这个泼他冷水的人进行任何方式的沟通。

虞了转了一把手感甚佳的油纸伞,寻思陆老板这人多少有点标准混乱。

“这客栈是文老板一个人开的?”他问。

陆邀:“不是,是他爸妈开的,不过他爸妈上个月出发环游世界了,才特意把他叫回来打理客栈。”

虞了:“不会耽误他的工作吗?”

陆邀:“他本职是插画师,自由职业,在哪里画都是画,不会耽误。”

说着话走过一程,陆邀带着虞了在一家米糕铺子前停下了:“这里就是赵小松家。”

门口支着锅灶,锅里沸水咕咕,大蒸笼呼呼往外冒热气,带着糙粮食物的香味。

虞了刚闻见就觉得熟悉,想起来赵小松给他带的米糕就是这个味道。

赵姐在里面忙活,一转身瞧见陆邀了,笑着走出来招呼:“怎么光站在这儿也不叫我。”

“路过。”陆邀笑笑,问赵姐:“有蒸好的吗?”

“当然有,这一笼刚蒸好。”赵姐打开一个笼盖,热气腾出好大一团,得等散了才能看见里头整齐排列的白胖米糕们。

赵姐:“要几个?”

“一个吧。”陆邀付了钱:“现在吃,不用装袋子。”

“好嘞!”

赵姐用纸包了米糕一面递给陆邀,陆邀接了,又递到虞了面前。

白雾裹着米糕表层,糊了层仙气一样,格外能勾起人食欲,以至于虞了第一反应不是伸手接,而是就着陆邀的手低头咬了一口。

陆邀挑眉。

虞了咽下,发出中肯的评价:“果然刚出锅的最好吃。”

陆邀表示赞同:“那再吃两口?”

他没有收回手,大有如果虞了喜欢,他就能这样投喂他吃完的架势。

虞了看着缺了个月牙口的米糕,反应过来,耳朵唰地红了两个度。

他在想什么?

死要面子故作镇定嗯了一声,接过米糕道了声谢,然后扭头就走。

没事儿的,问题不大,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笑意从眼底浅浅掠过,陆邀拍了拍手,提步跟上。

再往前是菜铺,肉铺,甚至还有专卖咸菜凉菜的铺子,只是经过也能闻到空气里漂浮的咸辣味。

路过超市,陆邀脚步一转走进去。

虞了正好吃完了,把纸扔在超市门口的垃圾桶,听见陆邀问店里有没有凉席。

店员:“有,要什么样的?”

陆邀似乎是思索了一下该怎么形容:“小孩用的。”

店员:“喔,那就是得要席面最细最光滑的,小孩子皮肤薄……”

店员带着陆邀去了里面,虞了听不见了,就看见陆邀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装好的凉席。

“你还记得要订酒吗?”虞了提醒他。

“订酒不在超市。”陆邀往前抬了抬下巴:“在那儿。”

平台往上是个四合院式的房子,地基比水平线高出不少,进大门得上台阶。

陆邀走在前面,大门推开,虞了往里放眼一望,满院摆满了红布蒙头的大酒缸,最里头似是煮着什么,白雾腾腾,酒香混着米香在嗅觉中发酵。

虞了被惊艳到,无论是视觉还是嗅觉。

他从来没有身临其境见过这样的场景,好像提脚跨进门槛,就是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出来招呼他们的大叔光着膀子,光头,笑容豪迈:“来啦!”

陆邀称呼他安叔。

安叔:“今年又是替你爷爷上山来的吧,老头子身体怎么样了?”

陆邀:“恢复得不错,不过需要多休息,现在在医院养着。”

“没事就行!他喜欢喝的米酒我特意给留了些,等你回去时记得给带上。”

安叔解了围裙团成一团在手上扇风:“今年打算进点啥?”

陆邀:“和去年一样吧。”

“行!”

安叔视线转向旁边的虞了:“这是你弟弟?小伙子长得真俊。”

陆邀还没说话,电话响了。

他看了眼备注,便暂时将虞了托给了安叔:“他刚从城里过来,没见过这些,安叔您不忙的话能不能带他看看。”

安叔一口爽朗应下:“没问题,小伙子好好看,等回城里了也帮我们宣传宣传。”

陆邀转身去门口接电话,虞了跟着安叔,第一件事就是问:“安叔,里面是在煮米吗?”

“对的,蒸糯米,做米酒。”

安叔带着虞了进去看了一圈,然后走到摆放着各类酒的地方挨个给他介绍,看虞了耸着鼻尖很感兴趣的模样,乐呵呵问:“要不要尝尝?”

陆邀打完电话,才发现天上又开始星星点点飘雨了。

回到院子,安叔没在,估计是继续去忙了,只有虞了一个人坐在檐下的竹椅上低头玩手机。

人静,院子也静,后头的大酒坛鳞次栉比,虞了坐在斜风细雨的前头,快和它们混成了一幅画。

陆邀靠着门框多看了会儿,直到看见风吹得雨丝有快沾到他肩膀的趋势,才站直了开口:“走吧,该回去了。”

虞了哦了一声收起手机站起来,陆邀在门外等他。

跨门槛时,虞了脚没提起来,一不留神就绊了一下,还好陆邀眼疾手快,及时给扶住。

虞了就听见头顶短促一声轻笑,不高兴地皱起眉头:“陆邀,你有没有礼貌,当着我的面笑我?”

陆邀不答,反而问他:“知道在山里的规律,谁出门才需要绊门槛吗?”

虞了:“谁?”

陆邀:“新嫁娘。”

虞了偏头表示不解:“为什么?”

陆邀:“绊个门槛叫醒门神,让他认认这是家里出嫁的女儿,往后回来还是家里人,别拦,别捉弄。”

还能这样?

虞了心不在焉,下楼梯时梅开二度,脚又踩空了。

“啧。”他眉头拧得更紧:“陆邀,你可不可以别走那么快,好歹牵着我一下。”

陆邀心头微动,这才停下仔细看他。

这颐气指使撒娇的模样他熟,不过上次不是因为……

“醉了?”他把伞倾向虞了头顶,不让雨丝沾着他。

“不至于吧。”

虞了意识还算清醒,敲敲脑袋:“我就尝了几口而已。”

陆邀对他阐述的“几口”暂时持保留意见。

虞了:“有个白色的酒挺好喝,我多喝了一点儿。”

陆邀想到什么,眯了眯眼:“甜香味的?”

虞了看他:“你怎么知道?”

陆邀:“……”

他不仅知道,还知道这酒叫叶儿糍,安叔家祖传的镇店宝贝,初入口只觉得好喝且不醉人,孰知在接下来两个小时里,后劲会越来越大。

“先回去吧。”

陆邀扶着他的肩膀下石梯,原本打算带他去路叔那儿转转,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虞了真没觉得自己醉,他就尝了几口而已,哪知越走头路晃得越厉害,摇得他头晕,几次把脑袋歪在陆邀肩膀上不想起来了。

陆邀无奈又好笑,任劳任怨将他的重量都过到自己身上。

虞了:“陆邀。”

陆邀:“我在。”

虞了:“我问你个问题。”

陆邀:“嗯。”

虞了:“你相过亲吗?”

陆邀:“没有。”

虞了:“巧,我也没有。”

过了几秒,虞了又问:“你想相亲吗?”

陆邀侧头:“为什么这么问?”

“我不想。”

虞了其实不关心他的回答,他就是话痨属性被开发,想说而已:“相亲,我听我朋友说过,相亲遇到的人都挺奇葩,一旦接受相亲,就是苦难的开始。”

他说着,转脸去看陆邀,端详一会儿后惆怅道:“估计相上一千个,也碰不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吧。”

陆邀对上虞了的目光,短暂对视后又很快移开:“那就不相。”

虞了笑起来:“嗯,不相,下次我妈要再让我去,我就把你告诉她。”

陆邀脚步忽地一顿,愕然道:“什么?”

虞了:“再给她看看你的照片,让她按你这样的给我找,要是找不到的话,就别叫我去相亲了。”

“……”

陆邀难得有词穷的时候。

虞了却没给他太多思索的时间,忽然用手遮着嘴巴,靠近他小声问:“什么时候把你的AK给我玩玩?”

陆邀勉强跟上他的脑回路,耐心重复上次的答案:“虞了,我没有AK。”

虞了:“喔对,那你要是有的话,可以给我玩玩么,我神枪手,绝地战神。”

言已至此,陆邀只能给他画个不会实现的饼:“可以。”

虞了立马高兴了:“那这会儿回去就给我?”

陆邀:“……”

他选择捂上他的嘴巴:“乖点儿,风太大了,我们先回去。”

回到客栈,虞了还不想回楼上。

外面来了送酒的人,陆邀仰头看看天,雨不大,槐花树下还干着,就把他放在一块儿青石上坐好,叮嘱:“别乱走磕着,一会儿回来再带你回房间。”

虞了竖起大拇指弯弯表示点头。

一身被槐花酒蒸出来的稚气,陆邀没忍住,掌心在他发顶按了一下,嘴角弯着:“小孩子气。”

虞了没理他,因为一抬头,他看见了树杈上那只黄澄澄的大肥猫。

陆邀一走,大肥猫就跳了下来,巡视领地一样昂首挺胸在虞了身边绕圈,最后跳上旁边一块青石,坐好了直勾勾盯着虞了。

虞了也目不转睛看着它。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的场景被端着空碗下楼的关证撞个正着。

“干嘛呢?这哪儿来的猫?”

关证去厨房放好碗筷,回来再看,肥猫已经跳到最上那块石头上揣起手来了。

他暂时忙完了今天的活儿,也不想那么快回房间,干脆就在虞了旁边坐下,拿了旁边放着的一把蒲扇扇起来。

虞了转过上身还想去摸猫。

关证:“哎,对了虞了,还没问你,为什么会一个人跑这么偏僻的地方来玩儿啊?”

虞了:“这儿挺好的。”

“也是,确实是挺好。”

关证舒舒服服靠着树干:“其实来之前我没抱多大期望,就想着别太荒凉就行,没想到还超出预期了。”

“哦还没问你哪个学校的?是萱城本地的大学吗,放假放得挺早啊。”

旁边半天没声音,关证扭头去看,眼神忽地愣住了。

虞了不知是醒着还是醉着。

他懒洋洋趴在橘猫旁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它揣起来的前爪,下巴搁在手臂上,半眯着眼,长睫底下朦胧的雾气从眼睛里一直晕到了眼尾。

石头上落了花,恰好一朵被他压在手臂底下。

风很轻,树很荫,景致迷了人眼,一时竟分不清更白更透的到底是花还是人。

被橘猫悠哉的尾巴扫过肩膀,关证骤然回神,才发现蒲扇早脱了手落在地上。

略显慌乱地捡了蒲扇放回石头上,扔下一句“注意点儿别淋雨”便头也不回地奔上了楼。

院子里的槐花也太香了。

他想,多闻一会儿竟然会心跳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