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勉强拖着脚步,沿着拉巴尔区的小巷弄走到巴拉列罗剧院,一长排出租车在阿波罗剧院前等候载客。我钻进了自己最快找到的第一辆空车。一听见车门关上,司机回头一看,见到我那个样子,立刻摆明不愿意载客。我瘫在后座,完全不理会他的抗议。
“喂!您该不会就这样死在我车上吧?”
“尽快把我载到我要去的地方,就可以早点摆脱我了。”
司机低声咒骂一句,随即启动引擎。“要去哪儿?”
我心想,我也不知道。
“先上路吧,我待会儿再告诉您。”
“往哪儿上路?”
“佩德拉比。”
二十分钟后,我已经瞥见埃利乌斯别墅的灯火在山丘上闪烁。我指着那个地方给司机看,但他似乎不太相信此时真的可以摆脱我。他让我在庄园门口下车时,差点忘了收取车资。我拖着脚步走到大门口,按下门铃,然后跌坐在大门前的阶梯上,头靠在墙上。我听见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不久后,我觉得大门好像打开了,而且有人叫着我的名字。我感觉到有人摸着我的额头,接着好像看见了维达尔的双眼。
“对不起,维达尔先生……”我低声哀求,“我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我听见他提高说话的音量,过了半晌,感觉有好几双手分别抓住我的手脚,把我抬了起来。当我再次睁开双眼,人已经在维达尔先生的卧房里,而且就躺在他和克丽丝汀娜婚后共眠不到两个月的床上。我哀叹了一声,维达尔站在床尾看着我。
“你现在先别说话。”他说道,“医生就快来了。”
“不要相信他们说的话,维达尔先生……”我喃喃低语,“不要相信他们的话……”
维达尔紧抿着双唇,频频点头。
“我当然不会相信他们的话。”他拿了条毯子,替我盖在身上,“我到楼下去等医生。你先休息一下。”
不久,我听见脚步声和谈话声接近卧室。有人替我脱掉衣服,大概检视了遍布我全身的伤痕,仿佛爬满了一身淌血的常春藤……我感受到镊子钻进伤口,夹出插入皮肉的玻璃碎片。我感受到消毒药水的灼热,以及医生拿着细针缝合我的伤口。我已经不觉得痛了,只是一身的疲惫。所有包扎、缝合和处理伤口的步骤完成时,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破损的木偶。医生和维达尔帮我盖上毛毯,将我的头部靠在这辈子躺过最甜美、最柔软的枕头上。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医生的脸,一位具有浓厚贵族气息的绅士,挂着抚慰人心的笑容,手上拿着一支针筒。
“您很幸运,年轻人……”他边说边在我手臂上打针。
“那是什么?”我低声问道。
医生旁边出现了维达尔的脸。
“那可以让你好好休息。”
一阵冰凉渗透了我的手臂,接着蔓延到胸口。我坠入黑色天鹅绒般的深渊,而维达尔和医生站在高处看着我,世界终于萎缩到仅剩一个光点,最后在我手中消失了。我就这样陷入一片安详、充满化学药剂且无穷无尽的平静里,多么希望这样的状态永远不会溜走。
我记起了冰层下方的黑潮。月光映照着冰山,冰山化为数以千计的细碎冰粒,融入了那股将我卷走的潮水。一片白色布幔般的滚滚潮浪缓缓卷着她,眼前隐约可见她背光的身影。克丽丝汀娜朝着我伸长手臂,我则在冰冷、浓稠的水流中奋力泅泳向前。就在我们仅仅相距几厘米时,一团漆黑的乌云在她身后急速扩展,仿佛爆裂的墨水瓶似的晕染了她的四周。幽微的光芒围绕着她的手臂、颈部和脸庞,最后,她还是被拖进了一片漆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