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大锅乱炖

就在这喧嚣的夜色里,混杂着无数呼喝声,呐喊声,还有嘈杂的尖叫与整齐划一的赞歌声。

此刻,再次多出了一个新的节奏。

潮声澎湃。

宛如万钧海潮席卷着扑面而来,掀起了飓风,令所有人瞬间一滞,惊愕的低头,便看到翻涌起来的洪流。

深邃的护城河里,此刻,竟然开始剧烈的翻涌。

就像是沸腾那样。

不,这就是……沸腾!

无数死鱼和水声物种随着水温的剧烈升高,开始出现在河面之上,腥臭的味道混合在渐渐炽热的水雾里,升起。

像是看不见的阴魂在狞笑一样。

自铸造熔炉所施加的温度中,足以焚化钢铁的热量此刻扩散在了河水之中。槐诗的右臂在瞬间金属化,已经烧成了赤红,恐怖的高温甚至连脚下的战车都开始冒出黑烟。

归墟中,源质结晶在飞快的减少,化为柴薪,投入熔炉里,令这一份恐怖的温度无止境的上升。

直至,河中翻涌的洪流沸腾。

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不到,在刺耳的惊叫声中,沸腾的河流开始涌动着,向着城内翻腾。

就像是蠕动的巨人伸出了双手那样,攀附在了高耸的城墙上,那无形无质的沸水便随之上升,一点点,一寸寸的,逼近了那些绝望的面孔。

直到在督战队的长矛之下,被骤然升起的沸水洪流所吞没!

惨叫声此起彼伏。

在阿房的敕令之下,无以计数的沸腾河水逆反了重力,蔓过了城墙之后,向着城寨的内部沃灌而去。

漆黑的黑水里不知蕴藏了多少猛毒和诅咒,销魂蚀骨,在覆盖的瞬间,一切活物便在嗤嗤声里尽数融化。

在两侧的棱堡上,忽然落下数十道凄白的射线,想要将沸水冻结,可被激怒的河水在潮声里迅速蔓延,率先将棱堡所吞没。

远远的眺望过去,就像是两个水晶球里的诡异场景。

灰黑的色彩迅速的蔓延,侵蚀着秘仪,将一切触手可及的灵魂尽数溶解在其中。

到最后,在阿房不断的搬运之下,那一道深谷所形成的护城河竟然被搬空了,尽数顺着空气中的河道,灌入到聚落中去。

肆虐汹涌。

有无形的力量在穹空之中降下,搅动着沸水,令它们翻涌不息,吞没了一寸空隙之后,形成了恐怖的漩涡。

激荡回旋。

在恶意与灾厄的煎熬之下,封闭的百眼聚落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口焦热之釜,黑暗的洪流里酝酿着更加诡异和恐怖的东西。

死寂之中,只剩下狂热的颂歌声。

“那究竟……”

目睹这一诡异状况的尊长者下意识的握住缰绳,难以置信:“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啊,这个啊。”

槐诗握着灼红的阿房,想了一下:“以前见过一个老头儿,虽然人品不太行,在做菜是有一手的,所以我就偷学了两手。”

这算是哪门子回答!

这和做菜又有什么关系!

这种东西也是能够偷学的到的么!

尊长者的脑中一片混乱,眺望着被沸水所笼罩的城寨,只感受到一阵刻骨的冰冷。

“偷学终究是偷学的,本事还是不到家。”

槐诗遗憾轻叹:“充其量,不过是造成一点骚乱而已。”

倘若郭守缺在这里,看到这一锅半吊子开水白菜,说不定会被逗得笑出声来。

这哪里算的上是精致的厨魔料理?

不过是徒有其型的大锅乱炖罢了。

顶了天靠着数量把人喂饱,想要真正达到美食的境界,还远得很呢!

但,哪怕只是造成骚乱就足够了。

否则的话,那些龟缩在城寨中的重量级角色,怎么肯轻易登场呢?

此刻,伴随着沸水席卷的轰鸣,自百眼聚落里,有愤怒的嘶鸣声迸发。甚至压下了潮声和洪流的巨响。

尖锐的声响回荡在夜幕之下,引发了耳膜的阵阵刺痛。

城市之中,涌动的洪流竟然渐渐停止了,有一个庞大的暗影缓缓升起,仿佛要从这大釜满溢而出那样。

伴随着一阵阵诡异的恶臭,不知道有多少狗头人口吐白沫,陷入晕厥。

在庞大秘仪的拱卫和支撑之下,巨大的轮廓升上了天空。

赫然是曾经亡颅聚落中参与会议的那一只三眼泥怪。

此刻,一旦全部展开自己的身体之后,那无数淤泥一般的物质便汇聚成了一颗狰狞巨大的头颅,宛如楼宇,不断的蠕动。

滴落粘稠的浆液。

在淤泥之中,一只只令人惊悚的巨眼不断的浮现,阴冷的望向了敌人的所在。

震怒嘶鸣。

无数恶臭的淤泥从它的身体中落下,在半空中迅速凝结,形成了锋锐的轮廓,向着城外如同暴雨那样洒落。

阿房调转,厚重的蒸汽迅速的凝结成层层水幕,撑起了提防。可紧接着,那一颗粘稠的淤泥巨首便嘶吼着向着它们俯冲而来。

“这年头……厕所也能成精了么?”

槐诗轻叹,一只手撑着阿房,不为所动。

而就在另一辆钢铁战车之上,一张有些年头的毡布毯子已经铺开,上面的花纹早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模糊。

就在上面,又一层黑色的丝绒布上,摆放着一个又一个猎枪的零件,在一双遍布老茧的手掌中迅速的组装完毕。

摆在福斯特的身旁。

机轮长盘腿坐在毡布上,手里捏着一颗修长的黄铜子弹,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柄小小的剥皮勾刀,正修正着上面的刻线。

“姓名?”

福斯特忽然问,“那个冠戴者,叫什么名字?”

“名字?”他身旁蛇人祭祀满怀不解。

“对,名字,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福斯特说,“代号也没关系,蔑称或者是称号也可以,总之,是个称呼就够了。”

“五……五眼!”

自庞大的阴影之下,祭祀绞尽脑汁的搜索着,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一个称呼:“它自称叫做五眼!”

“好的,五、眼。”

锋利的勾刀瞬间笔走龙蛇,随意的在子弹上面写下了两个单词之后,勾刀旋转一周,消失在福斯特的手中。

而那一枚黄铜子弹,已经被填入了枪膛。

随意的对准了天空。

扣动扳机。

“再见!”

紧接着,便有刺耳的哨声从枪膛之中喷出,一缕耀眼的金色光芒展开了双翼,以肉眼难以企及的极速驰骋而出。

自空中,划过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之后,没入了它的面孔。

贯穿了那无穷尽的淤泥之后,从脑后穿出,可紧接着,又忽然一个诡异的转弯,再度反向折身而来!

弹指的瞬息之间,漫天几乎都是那错综复杂的弹道。

无以计数的漫长距离彼此纠缠在一处,就好像变成了一团乱麻。

再然后,漫天的弹道猛然向内侧收束。

紧接着,便有惨烈的尖叫声从淤泥里想起。数十颗巨大的眼球在瞬间爆裂开来,

坍塌的巨响中,巨大的头颅层层碎裂,纷纷扬扬的洒落!

只是弹指一瞬。

只剩下一个残缺的轮廓惊恐的飞出,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恐惧。

“竟然没死?不对,是死了四次……”

福斯特已经放下了枪,感慨轻叹:“竟然还剩下一个?”

在他的右臂上,有层层叠叠的符文闪现一瞬,形成庄严而神秘的矩阵。

如此夸张的杀伤力,并非是来自猎枪的加持,所使用的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子弹,而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猎鹿弹而已。

这一惨烈的结局,早在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便已经注定!

在传承神性的神髓之路中,存在着两大分支——一者的终点是统和了时光之万变,掌握过去阴影和未来警示的柯罗诺斯,而一者的终点则是孕育一切,抚养一切之后又埋葬一切的地母盖亚。

只可惜,不论是掌握一切的睿智还是包容一切的慈悲,这两样,福斯特都没有。

可当初大家还不都是有什么用什么,哪个方便用哪个么?

早知道自己这辈子能混个四阶的话,谁不会精挑细选的找一个最契合的终点啊。

对此,福斯特早就看开了。

四阶也挺好。

五阶能打的猎,四阶也能打,五阶能冲的浪,四阶照样冲。日子都没啥区别。况且他平日里不也就是个在潜艇上烧锅炉的工作么,讲究那么多干嘛?

而在神髓之路中,不论终点走向何处,四阶其实都没有区别——都是同时具备着神明和地狱特征的半神·泰坦!

这甚至并不局限于曾经的十二泰坦之中,而是根据进阶者所献上的供奉与灵魂的契合,得到三位泰坦的血脉与赐福。

在其中,雷打不动的,乃是隐藏在未知中的泰坦,传说中的人之先祖·伊阿珀托斯。他所赐予的,乃是针对地狱的抗性与哪怕在冥狱绝境中也能够生存的恐怖生命力。

除此之外,便是福斯特最羞于启齿的部分了——因为剩下两位赐福于他的泰坦,都是女性……

在其中,一位是记忆与历史中所诞生的谟涅摩叙涅,而另一位,则是掌管着光辉与启示的女神福柏。

于是,记忆与历史,光辉和启示的奇迹,寄托在了福斯特的双手之中。

这对于深渊考古和地狱开拓而言,诚然是无可替代的绝佳臂助,奈何并不具备着直接的杀伤。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在大宗师的试验中,无数次尝试之后,福斯特终于结合了两者的力量,触及到‘命运’的那一瞬间。

充其量,不过是边缘一般的程度而已。

可是在那无穷的变数和恐怖的压力之中,在福斯特濒临崩溃的那一瞬,留下的,便是铭刻进灵魂深处的领悟。

不可深究,不可描述,同时也不可窥探。

那是无法用圣痕去固化的奇迹,倘若勉强用来形容的,那便是‘灭亡的余荫’,‘通向终结的道路’。

就像传说中命运三女神剪断死者的线一样。

这是一种直觉。

如何,将敌人导向灭亡。

和邪门的诅咒无关,就连福斯特自己都没办法相信大宗师的结论——这是独属于他的预言。

预言敌人的死,并令预言主动去应验。

看起来像是瞄准射击,可敌人的命运早在姓名被刻上子弹的时候,便已经被死亡的阴霾所笼罩。

扣动扳机,便是激发的步骤,而子弹,也不过是媒介而已——负责将未来的死亡,搬运到现在。

最终所带来的结果,便是死亡。

在以人为目标的时候,这一击的杀伤力堪称恐怖,躲无可躲,逃无可逃。

但倘若对手非人的话,很多时候,便会出现这种令人无语的状况……

死了,但没完全死。

死了一多半,但还有那么一部分活着。

“这可就让人有些尴尬了啊。”

福斯特挠着腮帮子,有些失态。

不知道应该说是发挥失常还是运气不好——这个名为五眼的冠戴者,本身就是五个地狱生物通过秘仪所融合形成的诡异怪物!

此刻,当五眼被这一击吓得惊恐逃窜时,不断从空中落下的海量淤泥里边落出了数之不尽的骸骨和腐败内脏……

甚至就连自己的老巢都顾不上了。

亡命奔逃。

福斯特叹息了一声,从口袋里再掏出一枚子弹,这一次他没有在上面刻名字——已经死过一次的对象,又怎么再死第二次呢?

不等他装弹完毕,天穹的尽头就传来了凄厉的惨叫。

半空中,急速逃窜的五眼身体剧烈的震颤,猛然凹陷下去,炸开了一个大洞。紧接着,又是一个。

好像有看不见的万钧之物猛然碾压在了他的躯壳之上。

令那一团不定型的泥浆不断的哀鸣和坍缩。

迅速溃散。

可不论如何逃窜和挣扎,都摆脱不了缠绕在身上的那一缕细线——水汽所凝结而成的线,早已经深深的没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而另一端,却缠绕在阿房之上。

地狱诺大,它早已经无路可逃。

每当槐诗的手指在阿房的握柄上敲打一下,便有来自石髓馆的恐怖质量冲击在它的体内迸发!

一下,两下,三下!

雷鸣沉闷,宛如冬雷。

紧接着洒下的却不是雨水,而是无穷尽的淤泥和污染。

五眼的残躯彻底崩溃,再无法维系庞大的躯壳,形成了恶臭的暴雨。

而在数之不尽的尸骸中,只有一具长着十条手臂的畸形躯体被扑下的飞鸟拉扯着,随意的抛回了百眼聚落之中。

从此,再没有任何的动静。

只有熔炉的火光将阴云烧成赤红。

潮声回响。

自釜中再造地狱……

当铸造再度开始,一切便都在沉闷的沸腾声中迎来终结。

“差不多了。”

许久,许久,当槐诗松开了阿房的握柄时,百眼聚落再无任何声息。

一片死寂里,无人说话。

只有剥落和坍塌的声音响起。

尊长者呆滞看着重归黑暗的城寨。

结束了。

原本预计要配合大型攻城器材,同时出动灰鳞刺客,付出巨大伤亡之后,才能里应外合打开的城防,如今已经荡然无存。

仿佛一瞬间经过了千万年的流逝,岁月的蹂躏带来了急速的崩溃和风化。

巨大的闸门轰然断裂,落在地上,锈蚀成尘。

门后的聚落之中,只有一道道废水从其中淅淅沥沥的蜿蜒流出,蜿蜒划过大地,再度回归了护城河里。

当一枚燃烧的箭矢划破黑暗,落入聚落中去的时,便令那沉寂的庞然大物浮现威严的轮廓,映照寒光。

那是一座山。

由冠戴者和无数畸变大群所铸就的钢铁之山!

数之不尽的金属锭层层堆叠。

或是晦暗,或是明亮,其中规格各有不同,材质也相差众多。可当它们汇聚在一处,所散发出的气息,便令一切活物都感受到来自灵魂中的颤栗。

难以呼吸。

“现在,你们可以进去了。”

槐诗回首,对匍匐在地的信徒吩咐:“动作麻利一些,我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