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停住了脚步,叶晨这一伸手,只是想挽留一番,手上并无运劲,被对方震得七荤八素,胸中一阵翻腾。
“对不住,对不住,老夫还以为将军要对我动粗,情急之下,力气使得过了。”怪人连忙解释,“咱们有言在先,老夫自然不会赖账,不如请将军到外面透透气,咱们有话慢慢说。”
叶晨平了平气息,心中大悦:“帐中憋闷,外面甚好。”继而恭恭敬敬的做请。
两人到了出了军帐,又过辕门,直走到营外,魏翔带几骑山岳营队员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游弋。怪人武功高强,叶晨可不能有任何闪失。起初两人还有说有笑,在营边来回走了一趟,叶晨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两人又走了一圈,叶晨将队员招了过去,取了匹马,把缰绳递到怪人手中:“谢先生赐教,此马赠与先生当些脚力,今日就此别过,明日迎候二先生驾临。”
怪人背着身,把手一扬:“不劳远送。”说罢扬长而去。
还至军帐,叶晨召集将官:“咱们能占离国些什么便宜,就看今夜了,列位安排下去,今夜继续备战,动作小些,不能叫人看穿了。”
众将一去,叶晨留下了杨德全和弟子规几位统领,连花嵘月也叫来了。
今天来的怪人,就是何云峰,叶晨并不需要向众人隐瞒什么。花嵘月未见过其人,但也知道此人些来历,听叶晨一说,脱口而出到:“离生门的二当家,那可是宗主级别的高手,他长什么样?”
此语一出,叶晨心中一沉:“又是离军指挥的首脑,又是离生门的二当家?”
花嵘月十分肯定的点点头,“是不是离军的首脑不知道,离生门的二当家就叫何云峰”。往昔与虞卿兰闲聊时,这个名字叶晨是听过的,此时得到花嵘月和魏翔的肯定,心中的疑问更加多了:“难怪自称排行老二,让我称他二先生。但在我看来,此人分明是在为离国朝廷效力,而先前从俘虏那里已经确认过,离军在这个方向最高决策者,就叫何云峰,此人今日来我军中装神弄鬼,为什么呢?”叶晨陷入沉思,王伟将手中解馋的黄豆放了一枚在案上,一如日间叶晨与何云峰下棋一般。
“大家一起分析分析,一个江湖人士,怎么会对离国的战略了如指掌,而且成了离军的高级统帅?”叶晨发问,王伟又在案上齐齐的又放了一颗黄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叶晨则把两人在营外说话的内容又讲了一遍,王伟案上的黄豆,排了一小排。说来叶晨为人倒是洒脱,尤其招天龙陆有权有势的要人喜欢,个个都要与他交朋友,甚者称兄道弟。
叶晨又把何云峰那个傻子与指使的故事回味了一遍。‘那个傻子难道是我?受人指使行骗,却被抢了道袍!’日间一幕幕从叶晨眼前闪过,那句‘送你礼物的人,未必安了好心。’更让叶晨心中波澜,‘景老头儿难道是坏人?’
众人对现在面临的情况继续议论着,竟理不出头绪。关键是获得的讯息还是太少了,羽司能做的也只有大军对璞城的单向联系。可以往返传递信息的那种,就算一到顾城就开始训养,几月的时间还是需要的,毕竟鸽子不是机器,能够随心所欲的进行点对点通讯。所以现在后方的一切消息,都只能通过斥候传来,自叶晨进入离国,没有收到后方传来的任何消息。
“现下进退两难,监军大人,还不把阁老的第二个锦囊交给我吗?”
杨德全和魏翔点头称是,彖军到备徂与城上对峙已然三日,人家耗得起,彖军可耗不起。
花嵘月哪里肯依,“这点事情就把大将军难倒了?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要锦囊,一个不想给。王伟开了口,“头儿,明日我与何云峰动起手来,你会助我一臂之力吗?”语气有些平淡,但十分真切。离生门身上,有双剑门百十条性命的血债,王伟怎会忘却。叶晨则不同,因为要兼顾的东西太多,有时只能舍小求大,现在一门心思放在彖国的利害关系上,浑然没注意到王伟的情绪。
“按监军所说,何云峰是离生门的人,那肯定不会错,但现在情况有些复杂,就算要动手,等我把事情弄清楚了,大家一起上,如何?”叶晨说着,拍了拍王伟的肩。仇人虽近在眼前,却不能发作,叶晨想起离生门与自己的仇怨,也是一声轻叹。
锦囊拿不拿出来,花嵘月其实没得选,在叶晨的再三要求下,终于还是拿出来了。把锦囊交给叶晨前,在手上甩了又甩,生怕叶晨又拿去闻。
叶晨拆开锦囊,看后思量了一番,将绢帛递给杨德全。“大家都看看,然后都说说意见。”
不一会,军帐中更热闹了。《三国演义》中,孔明给出的锦囊里,可都是妙计。而景冲给的第二个锦囊里,妙计妙在何处,一时半会叶晨还真没看明白。
数日前叶晨打开第一个锦囊时,景、叶两人的见解相同,叶晨依计行事,已得全胜。但第二个锦囊的计策,对于彖军来说,太过凶险。叶晨并不怀疑景冲的谋略,反而有些怀疑彖军的作战能力。
这只锦囊中,景冲明显已预料到彖军的进退两难,和备徂的坚守不出。帛书中提到,孤军深入只宜进行运动战的见解,与叶晨可算不谋而合。但在运动方向的问题上,叶晨与景冲的见解,竟成了南辕北辙的态势。
长舸,位于备徂西南偏西约八十里,临江而立。若得此城,进可渡江,退可匿于群山。
蒙荻,位于备徂北一百一十里,除了西面十里有一湖泊,三面宽阔。
根据此役的作战定位,彖军从大山孤军深入,自然是步军为主。锦囊中为何偏偏是佯攻长舸,力克蒙荻。要是叶晨的部队多数是骑兵,还能说得过去,步兵到了那地方,离国骑兵一至,打不赢,逃不掉,没有补给,更没有援军,岂不是全军覆没的结局。就算短时间内离国无视了彖军,叶晨也只有继续西进,那方驻扎的战力说不定比备徂还充实。因为越是深入腹地,离国的就能更轻易的对彖军进行合围,反应也越发迅速,彖军所面临的压力将会呈几何级数增长。
叶晨左思右想,难不成回头,先把东平关拔了?到现在,身后没有半点动静,感觉就像被人置于火上烤着。唉,蓝瘦香菇啊。
众人阅毕,叶晨收了帛书,果是个人多嘴杂,叶晨却犯难了。好在一日的时光还是有的,明日定夺此事也无妨。说不定今夜,离国还会送来大礼。“魏统领,麻烦你现在给我取个东西来。”两人一阵附耳低语。
卯时天光,叶晨还伏在案上。被魏翔叫醒后也不盥洗,随手抓来铺盖,翻身挺直了睡。
魏翔也不去打搅,径自离开军帐,杨德全一身铠甲,拉住就问:“今日不出阵?”
“不出不出,大帅有令,挂免战牌,休整一日。哦对了,大帅还说,昨日那怪人要是来了,不必阻拦,请往中军即可。”
待叶晨睡饱,出得帐来,已是日上三竿。花嵘月从自己帐篷出来,远远看见叶晨冲自己抠着眼屎,赶紧整了整衣裳,顺了顺秀发,不知自己怎么了,竟能睡到现在,还好不是被人叫醒,否则真是丢死人了。
到了中午,何云峰果然来了,这一次还带了两只罐子,里面装的肯定是黑白棋子,看来是要认真较量一番。看见叶晨安排好的酒食,何云峰一进来就摆开阵势:“来来来,咱们今日还是玩局中之局,我的玩法必能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叶晨自然想从何云峰这里再赢上一局,那样的话,就能知道何云峰所说,知道些自己还不知道的事情。在此之前,叶晨还必须弄清楚何云峰与离生门的种种关系,因为这决定了今日散场的方式。
“先生对局中之局的玩法已有创新?那就要好好领教领教了。”何云峰正要说话,叶晨接着道:“先生知我用石子弈棋分神,叶晨谢过体谅,准备如此周全,棋自然是要下的,但开局之前,我问有几个问题,要请先生解答,”话是当着王伟的面说的,叶晨心中早有计较。
何云峰一心想试试自创的局中之局,“小友无非是想问今日的玩法,咱们肯定是说清楚才开局,我又怎会耍诈。”
“前辈误会了,我的一个朋友与离生门有些过节,我只是想向先生打听些离生门的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又担心待会儿再问,这棋盘上在下岂不是要吃大亏。”
何云峰哈哈一笑:“你先听我说了规矩再问,但如果要问的东西在规矩之中,能不能问出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叶晨口称爽快,“今日的局中局,规矩如何,请先生示下。”
事关局中之局的胜败,何云峰说得倒是利索。“昨日咱们玩的是不谈军政,而今日的玩法,改为只谈军政。一样是一问一答的下法,你我轮流发问,只要答题的人,所答能自圆其说,便可落下一子。你我均知,军政之事事关重大,有些明明知道的事,不答也行,但要由让对方落两子。当然,若胡乱作答,便罚三子,被罚的人不得落子,小友觉得可算公平?”
叶晨不加思索便答应下来。‘我本来就要问你军政之事,竟自己送上门来了。’只是不知何云峰所说的“胡乱作答,便罚三子”如何罚得出来。
“既然改了规矩,叶晨厚颜请先生让上几子如何?”这盘棋叶晨实在想要拿下。
何云峰想了想,一脸为难道:“昨日老夫让子于你,你都不要,今日又提此要求,却是为何?”
“哈哈,这不是先生改了规矩嘛,先让一盘看看,热热身总可以吧。”叶晨嬉皮笑脸耍赖的功夫乃是一绝,说完就在盘中四角星位放了四枚黑子。看叶晨跃跃欲试,何云峰一把年纪,又怎好意思逼着个后生把盘上放好的子捡回去。
“你我对弈,所言又是国之军政大事,让他们都下去吧,今日咱们拼杀于局中之局,有些事,他们知道的越少,活得越长。”也不知何云峰昨日回去后脑子里想了些什么,偏偏要在棋盘上与叶晨一决高下。
“叶晨还有一事,要与先生商讨。”
何云峰明显已经很不耐烦,鼓眼等着叶晨赶紧商讨。
“我军与离军交战,在下又是三军统帅,要是趁咱们下棋的时候,离军打过来怎么办?”
“老夫当是何事,小友放一百个宽心,离军若动,也要避实就虚,绝对不会打来,若是来了,老夫认输,不耽误你出去迎战。”何云峰此语一出,众人均是一震,到底是离生门归附了离军?还是离生门已经接管了离军?
话说到这份上,叶晨屏退左右,又给何云峰斟满酒盏,作势道:“先生请。”
何云峰手中翻弄着棋子,随口道:“第一问嘛,小友只需回答‘是’与‘不是’就可以了。”叶晨点头,何云峰问到:“自从彖军进入离国之后,便没有收到任何来自简国的消息,是也不是?”
叶晨大惊,答案已然十分清楚,但这个答案,是绝不能让离国知道的。叶晨确实没有接到来自简国的任何消息,‘是’这个答案不能答,选择‘不回答’分明就是露短,于是答到:“不是。”
何云峰随手往棋盘撒下去三枚白子,三子稳稳落盘,不偏不倚均在点上,更难得的是,三子同时落盘,这手使器的功夫,就是叶崇在侧,也会忍不住佩服一番。
叶晨震惊之余,何云峰道:“小友该罚,且不说你进来那条山道被我严密监视,你若能从这军帐中拿出一纸文书是来自简国,这三子便换成黑子,算老夫再让三子。东平关周遭直至备徂,亦老夫部署的羽司,离国羽司养的,可不只是鸽子,他们更喜欢饲鹰。”
叶晨终于知道了,最近自家的羽司没有报来任何信息,原来离国早就把飞鸽传书这一手给制住了。无论这次来的是彖国还是简国,休想从离国这个方向,利用鸽子与外界传递任何消息。加之自己耍赖未遂,叶晨顿时倍感失落,棋盘上的子势先不说,彖军的情况人家已经一清二楚。猛然想起刚才的一句‘离军若动,也要避实就虚。’离军偷袭顾城!?叶晨方寸已乱,但是当下,只能不动声色。“先生说得是,叶晨就是看看,先生罚子的规矩到底灵不灵光。现在轮到我问了。”
何云峰脸上露出一笑,此笑在叶晨眼中,显得格外狠厉。本来还想探究下何云峰的立场,现在看来,只能捡紧要的先处理,便问到:“离军要打顾城吗?”
“没打,要打早打了。”何云峰一子落下。这个答案让叶晨心中稍定,棋盘上已是四子对四子的态势,叶晨有对方相让的四子,何云峰尽得四条边的星位。
又轮到何云峰发问:“攻打离国的事情上,景冲已授密计于你,是也不是?”
‘难道有人与离国暗通消息?’叶晨心中飞快的闪过各种念头,对于给出的答案会否又被洞破,只能再试一试了。“不是。”
话音未落,何云峰三子已落,对叶晨一角的黑子,形成打吃。围棋博弈当中,一子乃至数子的得失本无伤大雅,提子的目的其实是夺取那颗子的位置,通过对棋盘关键位置的夺取,获得棋盘后续落子形态上的优势,最终获取目数上的胜利。何云峰三子如此落法,已不是常规的对弈路数,更像是在炫耀子力,或者劝降。
“景冲授你三个锦囊,你已打开两个,这三子,老夫承让了。”何云峰此言出口时,叶晨已陷入无边的绝望,离国连这事都知道,莫非锦囊中帛书的内容,已为对方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