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时分,叶晨望穿秋水终于等到了消息。丁业等人带了两包东西回来复命。一包大的是虞涛的尸体,另一包小的是各种缴获的战利品。虞婷看见尸体吓得不轻,娇呼一声赶紧转开了脸,死死抓着叶晨。尸体这一包,少了个人头,因为人头已送往西门示众去了。
叶晨夸赞了几句,上前仔细检查,尸体的胸口位置确实中了一箭,这种伤口的形状就是虹吸箭造成的。除了胸口和背上的伤痕,腿上也有,同样是一个对穿,看来近阳改进的弩不但威力大,射击精度也比彖国在役装备强太多。虹吸箭最理想的杀伤效果是箭矢留在被杀伤对象身体上,所以,与狙击重弩的搭配显得有点儿画蛇添足。叶晨又继续看了看尸体的左臂,几条疤痕和,这就是自己要找的正主。
胸口和腿上四个窟窿,居然还能逃离山水阁,此次若是收网效率低了,指不定将来这个敌人会有多难缠。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叶晨现在反而有几分愧疚,堂堂一个靖武道宗门,居然就这么断绝了,虽然这是迟早的事情,但这个句号由自己划上,心中总是不太平静。
“他是怎么死的?”叶晨张口就向丁业问去。
丁业阴着脸不说话,一个龙尉禀到:“将军神算!我等在东南面的村子里找到的,还有几个武功不错的护着,敌不过我们人多。此人行动不便,却与我等恶斗,创口崩裂,油尽灯枯而死。”虞涛也是一代耆宿,若不是执念太深,又岂会是如此下场,下葬时能留个全尸也算不错了。
另一名龙尉禀到:“幸亏驸马英明,这次少带点人马的话,估计就被他们逃了。还好我们没分开,探到这些逆贼所在之后,丁将军做了精密的布置。说起来这些亡命之徒到是相当厉害,区区六个人,死战三百多人马,咱们损失了十几个,差不多一半人挂了彩。”
对于自己的神勇远见,叶晨不打算王婆卖瓜,话锋一转:“丁将军,靖武道与缘升道本是同宗,涛长老已去,本将军会奏明君上,这后事请你处理吧。”丁业露出一点感激,欣然受命。叶晨接着问道:“他临死前说什么了吗?”
那龙尉到:“此人临死前靠着断墙,念了一首诗,只念了三句,又笑着喊了声‘我来了’,然后就此气绝,丁将军探他脖脉时,已然死了。”叶晨点了点头,经与那名龙尉确认了一下,还真是《松涛依古》。对于文化水平参差的龙尉,诗和词又会有什么分别。
只念了三句,是对虞古有意见,还是大限已到,叶晨不得而知。除了感慨几位男前辈对女前辈的一往情深和虐心,叶晨主要目的已达。
“各位辛苦,刚才君上来过,今日已晚,请明日再向君上禀报,朝廷定少不了封赏,到时候要请本将军喝酒哦。”说归说,礼多人不怪,叶晨还挺会做人,虞昊赏的银票撒米般送了些出去,每张一百两,每人三张,也可能有人数多了,四五张,这方面何必计较。
几个龙尉谢过,灰头土脸之下,看得出高兴,拜谢后一股脑的去了。丁业和魏翔这边,送了更丰厚的礼物。丁业的脸上擦破一块,和几个龙尉差不多,衣服上都留着摸爬滚打的痕迹,看得出今日恶战。丁业对着虞涛的尸身高兴不起来,始终没露过笑颜。魏翔中了两掌,若是虞涛未受伤,这次估计已回不来了。正好有虞昊亲赐的太医,干脆一并把人情做了,魏翔从恒国就随叶晨患难与共,更是叶晨的左膀右臂,绝不能出问题。
想起还有一事,叶晨吩咐到:“魏大哥,派个消息给洪滑,叶城的兵马可以回去了,所耗粮饷由他算笔账,从近阳调拨,额外再加几千两银子做为谢礼。待本将军回到近阳,再送他些别的礼物”。魏翔与洪滑共事不长,交情却不错,听说洪滑得利,也为他高兴,赶紧的吩咐人办事去了。
次日,除了街头巷议的风言风语,霞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白宽在山水阁从事情报工作多年,霞城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哪躲得过他的耳目,探实些叶晨的消息,赶紧来报。“驸马你又出名啦。”
叶晨由虞婷照顾着躺在榻上,出名之类的事早已听得惯了,随口到:“这次不会是我睡觉流口水,然后就把山水阁淹了吧,瞧你乐的。”
白宽确实为叶晨开心,这次霞城传的是,“驸马在近阳夜观星象,发现霞城有妖星逼宫,立即携公主千里救驾。不仅大破逆贼,更放血救岳父,大仁大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地,泣鬼神……”虞婷也乐在一旁,只是不知谁传的这话,怎么成了“携公主千里救驾”。俏面上笑得甜,心里也确实高兴。
心里最高兴的,当然还是叶晨,虽然有些事吹的玄了些,但能让街头巷议把事情传颂得如此迅速、清楚加威猛,没有内线暴点儿猛料,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个报猛料的内线,除了魏翔就是虞婷,魏翔嘛,刚受了伤,从时间分配的角度来说,他有心无力。
太医今日又来为叶晨诊过一次脉,看样子,不出半月叶晨就能恢复如常。一来嘛人年轻,二来嘛,这可是天龙陆唯一被白鹿果和青山共同祝福过的男人。
下午时分,叶晨正与虞婷在屋中瞎掰,丁业来访,眼睛有些红,像是被人欺负了。叶晨一问,原来这家伙去了一趟栖霞山。从丁业这里得知,鬼悟明已闭关,由丁业的木舟师兄服侍着,人家师门内部的事,叶晨多不了嘴,估计丁业是没见着师傅,心中难过。本想改日拜山再问问六六歌,丁业摇头:“也不知师傅何时出关,将军怕是要等些时候了”。
虞月华抽空来会了会叶晨,这位长公主之前被虞涛软禁,如今重新主事,依旧还掌管着弟子规的财政大权。叶晨赶紧“归还”了白宽,并表示如果山水阁人手不足,可从近阳好好物色一批能吏协助。对于山水阁的一把手,除了虞卿兰从近阳传来的消息,来自列国的情报也十分可靠。叶晨恶补了前往简国那段时间的一切信息,收获颇丰。
虞月华并不是来要人的,其实主要是来感谢叶晨,这次不但干净利落的处理了山水阁的问题,也解决了彖国一次空前险峻的危机。现在的山水阁,战力已无从谈起,但情报工作却没受多少影响。山水阁平时打听列国家长里短的活计没落下,近阳与霞城的通信已然恢复,叶晨有家信传来,登门报个平安,乃是人之常情。
魏翔与叶晨一同修习过《任督脉流诀》,身上的伤已无甚大碍。一行人离开近阳差不多十天了,虽然山水阁与近阳的联系已恢复,但魏翔还是放心不下,急着想回去,估计是知道叶晨要留朝议政,怕自己躺枪。入朝议政这种事,有人爱不释手,有人敬而远之。
叶晨也有同感,但君命在上,必须要陪岳父大人在朝堂开心一阵子才能离开。于是商定,魏翔和赵瑞先回近阳,之前带来的五百人马毫发未损,一并回去,至于自己返程时的护卫问题,叶晨已做好了打算,金石之言岂能白说,届时可以名正言顺的找岳父大人再揩些油水。
光赏赐些金银怎么够,驸马我这次救驾可是劳苦功高。再说了,近阳的队伍本就是彖国的队伍,他日能从列国争得些土地,不也是彖国的土地吗。想到这里,叶晨一个咯噔。是啊,为何不为近阳扩张一下,但行得通吗?连自己都不知道,随着权力和势力的扩大,会不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别人又如何会用简单的眼光来看待自己。
权力和欲望,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基本不会关注它们的存在,但你拥有的东西多了,无论是否关注,它们都会渐渐进化成你无法驾驭的怪兽。
次日饯行,叶晨不顾太医的劝阻,执意要送送魏翔,或许白鹿果和青山真有着神奇的作用,叶晨自己也没料到恢复得如此神速,居然已可乘马缓缓而行。赵瑞临去,又提要叶晨为赵怡治病的事,叶晨已有些嫌他啰嗦了,嘴上却只能满口答应。
闲暇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几天过后,叶晨已被确诊,可以上朝。虽然太医每日都在推翻着自己昨天的诊断,叶晨又勉强拖了几天。这些天其实除了陪虞婷四处逛逛,叶晨早已清楚自己的状况,任督脉流诀也每天都在研习。说自己还是重伤未愈,就纯粹是在哄鬼。
太医大概也不想留在驸马府,怪异的体质也就罢了,不愿配合治疗,乃是技术层面以外的医患问题。经得叶晨首肯,太医颠颠回宫复命去了。“天佑彖国,驸马已愈,明日早朝即可觐见大王。”
一大早,叶晨起身,虞婷也起来伺候这伺候那的。驸马府离皇城不远,虽已是开春多时,逐渐夜短日长,但这早朝,还是披星戴月的赶。百官在皇城外扎堆的聊着,叶晨百无聊赖靠在一旁,这一幕让叶晨回想起恒国,回想起李永孝兄弟。时过境迁,自己的身价是水涨船高,但关爱自己的兄长,却已阴阳两隔,不免有几分惆怅。
入朝拜毕,殿中左右各坐了两路,叶晨在虞昊左边第二路的第一席。彖国的朝堂明显简陋了些,虞昊坐在上首,也就比百官高出三个台阶的高度。自踏入彖国,差不多一年时光了,叶晨今日,终于入朝参政,什么上卿、拜将、驸马,这一切都得上朝议政才算坐实。对于叶晨,这个过程既漫长又艰辛,但对于这朝堂上其他所有人,这都是一个传奇,一个毁三观的传奇。
叶晨一身朝服,却配个寸头,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但因为身高,又是那么的鹤立鸡群。双手抱着个象牙笏,这里的百官,远没有冉国的百官那种规模,礼仪却没多大区别。虞昊右边站着丁业,丁业旁边还站了一个老太监。虞昊左边站的是虞喆,这大概是朝堂上唯一比叶晨细皮嫩肉的存在了。
朝拜一完,那老太监就叽里咕噜念了一道关于整肃彖廷人员精神面貌圣旨。这一日早朝,因叶晨的出现,注定是会有几分戏剧色彩的。废话绕山绕水说完,虞昊当着满朝文武,又宣布了一个决议,封虞森淼为忠勇公,叶晨为明孝公。话音未落,朝上已交头接耳不停,叶晨又是一个突由,‘岳丈大人,揩油和反揩油可能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博弈,但咱们悠着点不行吗……’。
天龙列国,皇权至上,皇下以“爵”显尊,爵中为“王”最上,“公”次之,“候”则比较普遍。列国贵戚和功臣多以封“候”为耀,“王”之封号只封给皇室一脉的内姓,如皇帝的兄弟或者太子,总之就是“相当亲密且功绩突出无比”的皇亲国戚。但就彖国的国土面积和国力而言,封王也是空头王,绝对享受不到“王”应有的土地和权利。“公”也很是鲜见,彖廷就这两位,还是今天新封的。叶晨曾经被封了个风雨侯,如今来虞昊这么来一下,足见对叶晨的认可,另一方面,貌似是嫌彖廷内部这池春水,还不够皱。
朝堂的诸位怎么想,叶晨还来不及揣摩,但自己的位置,是越来越有些高处不胜寒了。一贯不受爵禄的虞森淼也同时封了公。从功绩来看,叶晨和虞森淼这个爵位是可封可不封的,但缘何突然就丢出这么一个炸药包似的圣命,再说了,此次破格提拔,打破的可不仅仅是一格两格那么点烈度。
叶晨正计算着即将到来的阻力,象征性的谦虚了几句,虞昊正要下旨,后边出来一位拜下。直言此事不当,又说了一大通道理,无非就是对叶晨受“公”之爵位存有疑义。叶晨不屑一顾,‘切,谁爱当谁当,公和公公怎能比将军霸气。’
虞昊顺着那官员的话圆了几句,又出来一人,是对面文官一路位置靠前的官。那人才说完,朝上稀里哗啦往奏席上跪了一大票。一句话有好几人附和,说着说着已乱成一锅粥,什么朝礼,什么纲常。总之对叶晨的功绩是大肆赞许,但在彖国的大义面前,封了个公,是一万个不合适。
虞昊对这种混乱的局面似乎是比较适应的,虞喆皱起了眉头。叶晨听了一会儿,边听边寻思着。
按理说,虞昊如果不想封赏,嘉奖几句随便打发一下也是可以的,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和这些臣子在殿上搞的像个辩论会。封爵位其实就是个奖状性质的东西,再怎么封,权力上并不会发生什么大的变化,最多就是一些可有可无的所谓特权。诸如面君不跪,家人承袭土地,出入所用车乘的华丽级别,等等。说的直白一点,爵位只是一个荣誉,一个不带来多少经济价值的荣誉而已。但这些人如此不情愿,这“公”还真得拿下,丢份不说,跟着自己的那帮兄弟面前也不好交待。
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朝上一下出来这么多人反对,而上朝前这件事自己都不知道,叶晨至少确定了两件事。第一,彖廷看不惯自己的人很多,看来该拜访的还是要拜访,该意思的还是要意思,不然事做的再好,也不要指望发奖金,连奖状都免谈。第二,彖廷的执行力明显低于自己的预期,内部的问题远远比外部的问题更严重,更肘制国家的发展,对彖国也更致命。
眼馋是吧,下马威是吧,杀威棒是吧,好,看来不想表现一下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