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时候,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忍着几乎要爆炸的头痛,努力地瞪大眼睛,想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可除了不见五指的漆黑外,我竟什么都看不见。
我瞎了?
一种无形的恐惧涌上心头。我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使劲地闭上眼睛,心里暗自祈祷:这是梦,这是梦……十几秒过后,我缓缓地再次睁开双眼——一个室内的轮廓渐渐出现在我眼中。我胆战心惊地四下摸了摸,发现自己竟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我忙不迭地跳下床,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屏住呼吸惊恐地睁着眼睛,努力让眼睛适应屋内极其昏暗的光线。
这是一间很大很空很静的屋子,静得只能听到我自己细微的呼吸声。有床,有衣柜,还有一张桌子和椅子。脚下是柔软的地毯,后背靠着的是柔软的壁纸,抬头望去屋子上方则是一盏巨大而模糊的吊灯——有灯?!
我缓慢地把手放在墙上,然后沿着壁纸搜寻着灯的开关。我做贼一般大气不敢出地挪动着步子,唯恐任何的声响都会招来什么可怖的威胁。
我怎么会在这儿?昨天我在学校,然后被吴丽丽接走,然后跟大谷裕二喝了酒,然后……然后……我玩了命地回忆着醒来前发生的一切,可所有的回忆全部截止于我跟大谷裕二的那顿酒,酒后的所有事情我竟丝毫想不起来。
巨大的恐慌将我的神经从酒后的剧痛引向了发自每一个毛孔的恐惧。我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被寒冰死死地封冻,那种寒冷痛入骨髓——突然,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此时竟然是全身赤条条的,一丝不挂。
我哆哆嗦嗦地祈求着开关的出现,可越慌张越寻不到任何东西。我想大声呼救,可已至极点的恐惧竟使我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这是梦魇吗?
我从小就容易梦魇,甚至到了大学还时不时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梦魇的次数实在太多,我早已习惯了这种奇妙的感觉,我甚至有时候会在梦魇来临前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来临——接着,我就静等它的到来,感受着到来时莫名的恐惧,然后安然地等着它悄然离去。当恐惧成为一种习惯的时候,也许这种恐惧就变成了某种见怪不怪的小把戏。
此时的我多么希望眼前的一切也是一场梦魇,尽管此刻所有的感受与早已习以为常的梦魇毫不相关。
我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努力想让眼睛适应这屋内极度昏暗的光线。终于,我惊喜地发现,在不远处的墙上有一个模糊的貌似开关的东西——然后我疯狂地冲了上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屋内大亮。
屋里的陈设与我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房内物品的颜色从灯亮前的黑色变成了粉色,这是怎样一个奇怪的屋子:屋里所有的物品全部是粉色的,包括地毯和墙纸,甚至我赤裸的身体也在粉色灯光的映衬下泛着粉色的光泽——我顿时有种掉进了粉色染缸的感觉。
当然,此时我无心欣赏这粉得发腻的房子,我需要马上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我迅速在房内寻找起我的衣服,可无论怎样找竟连一根线都没有发现。我打开衣柜,扑面而来的是几乎让我晕倒的香味,仔细看去,里面全是些女人的衣服。
这他妈到底是哪啊。
光着就光着吧。我横下一条心,朝门口走去,可无论我怎么使劲,门竟然纹丝不动——难道有人上了锁?一想到这我连忙朝窗户跑去——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要能离开这,跳窗户就跳窗户,只要摔不死就行。
我拉开粉色的窗帘,抬起厚厚的窗户,朝外望去——月光下,只有黑色的群山在远处静静地打着瞌睡,而在我和群山之间,则是一排立于窗框之内、拇指般粗细的金属栏杆。
任凭我怎样使出吃奶的力气,栏杆视我为无物般岿然不动。
“救命啊——”一声凄厉的嘶喊从窗内冲向了群山,而群山连眼睛都不抬一下地继续犯着困。黑夜毫不留情地吞噬了我所有的希望。
失去理智的我困兽一般抓着栏杆玩命地嘶吼着,这些嘶吼声除了惹得一些惊鸟四散飞逃外,竟连一丁点回应都没有——好吧,放马过来吧,如果生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那我他妈还反抗个屁啊。
我绝望地回过身去。一个人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醒了?”
我一言不发,待宰羔羊般地看着对方。
“来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有病啊你?是我!”
这个人很眼熟!吴丽丽?吴丽丽!
因恐惧而疯狂的我迅速拾起了刚才丧失的心智——这个熟人的出现立马平复了我几近崩溃的神经。
“还不赶紧把衣服穿上。”吴丽丽红着脸撒娇般把手中的塑料袋扔向了我,然后兀自转过头去,“你昨晚上吐得满身都是,恶心死了。”
昨晚?我的天,难道我睡了二十四个小时吗?
“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吗?”
“你先穿上衣服,我慢慢跟你说。”吴丽丽并没有回头。
“好。”既然面前出现的是吴丽丽而并不是陌生的凶神恶煞的人,那我心里的担心就少了许多,毕竟她还不至于要我的命。不过这么赤身裸体地出现在她面前,我还是觉得太丢脸了。
我赶紧走上去拿起塑料袋,从里面拿出显然已经清洗干净的我的衣服,慌慌张张地穿戴完毕后,我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好了。”
吴丽丽转过头,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起来。
“饿了吧,咱边吃边聊。”吴丽丽举起另一只手中的袋子,朝我示意了一下,然后走到桌前,把里面的快餐盒一一拿了出来。
“你先说,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喝多了,我就把你送到了我家。”
这是吴丽丽家?我顿时羞愧得恨不得一头撞死——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睡在女人的屋里,而且还是以酒后如此不堪的状态。
“然,然后呢?”我的声音抖得厉害。
“你吐了一路,回来后我就把你的衣服脱了,然后你就睡到了现在。”吴丽丽说这番话时始终没有正眼看我,仿佛这些话完全不重要一样。可这些对她来说也许不重要的话却句句扎进了我的心里:我竟然烂醉到毫无知觉的程度?她竟然帮我脱掉了所有的衣服?
“你还真行,要不是我拦着,你还要开新酒呢。”吴丽丽摆好了餐盒,冲我笑了一下,“坐下吃啊。我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的。”
看到她对我笑,我连忙把眼神挪开。我哪还有脸跟她对视啊。
“昨儿,昨儿我喝了多少?”
“你跟总裁把三瓶酒全喝了,总裁也是今天中午刚醒。”吴丽丽依然保持着笑意,可这种笑意对我来说还不如冲上来给我两巴掌呢。我以前也曾喝得烂醉过,每次喝醉我最怕的就是第二天面对同学的眼神,因为同学们都会不怀好意地对我笑,那笑中仿佛充满了嘲讽和廉价的同情。每个酒鬼也许都会有我这样的体验,每次喝醉都发誓戒酒,可每次喝酒都会喝醉,喝醉后再次发誓戒酒,然后再次喝醉——也许这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吧。
“别想了,赶紧吃啊。”见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吴丽丽催促起来,“你肚子里那点东西全吐干净了,再不吃等着饿死啊?”
好吧,既然丢脸成为了习惯,那习惯性的丢脸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昨儿喝大后都说啥了?”我边吃饭,边了吧唧地问道。
“没说啥,就是骂人,把你看不顺眼的事骂了个遍。”吴丽丽站在一旁,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正常,我难得酒后发作,肯定会把肚子里所有的不满通通发泄出来。
“然后呢?”其实我最担心的是把藏有符号以及孙林的事情说出来。
“没有了啊。骂了一会儿后你就吐了,然后我就先把总裁送了回去,接着送的你。”
但愿吧。
“你干吗把门锁上?”
“我担心你醒了之后瞎跑啊,这是山里,容易迷路的,不好意思啊。”
“你,你跟谁住这?”
“我自己啊。”
“你一个女的,怎么住这种地方?”
“安静。”
“你这怎么连个邻居都没有?”一想到刚才自己无用的喊叫,我心里就有点发毛。
“有啊,不过不常有人住。这是一片新开发的别墅区,好多人买了只是度假用,平时就我这户住人。”
胆子可真不小,你要让我自己孤零零地住在山里,我才不愿意呢——当然,我也没钱在山里买别墅。
我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吃了起来。饭菜下肚后我的胃里开始暖和了,脑子也彻底恢复了冷静和正常。吃着吃着,一个念头悄悄地出现在了我的脑中——我睡在她家,她睡哪了?
自打这个念头出现,我就开始挖空心思地回忆着所有能想得起来的细节,可无奈的是,这些回忆的终点依然是昨晚的私家菜馆,酒醉后的这二十四小时干净得仿佛从未在我生命中出现过。
想着想着,突然间一个重大的问题砸了过来——我睡了二十四小时?也就是说,昨晚十一点我没有如约地跟林菲通电话!
我赶紧放下饭盒,急冲冲地站了起来。
“我的手机呢?”
“没电了啊,在枕头下面。”吴丽丽指了指床上的枕头,我飞一般地冲过去拿出了手机。
“你这有没有充电器?”
吴丽丽摇了摇头。
“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我有个重要的电话要打……嗯,还是算了。”我本来想借她手机打电话,可一想到这样做她就会知道林菲的号码,就会让这个可怕的女人知道林菲的存在,那实在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我得回学校了,老师和同学要是联系不上我,该着急了。”我用不容反驳的口吻说出了这番话,然后朝门口走去。
“可以,不过在你回去之前,我想让你看样东西。”吴丽丽收起了脸上的微笑,严肃得让我有些不习惯。
“什么东西?刚才怎么不让我看?”
“我想等你情绪稳定之后再告诉你,我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
我站着不动,疑惑地看着她。
“觉也睡醒了,饭也吃完了,我还要准备什么啊?”
“那就好,跟我来。”吴丽丽转身出了门,我跟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一步步跟随着。
出了门我才发现,我刚才所在的卧室是在二楼,有一条室内的楼梯通往楼下,另一条楼梯则通向楼上,看得出,这是一栋三层的豪华别墅。行走间,我发现屋外的陈设不像屋内那样简陋,而是装修得十分奢华,各类高档家居用品一应俱全,走廊和客厅的墙上还距离适宜地装饰着很多摄影作品。眼前的一切若不是亲眼得见,实在很难将这些与年龄和我相仿、只是总裁秘书的吴丽丽挂上钩。
下了楼,我们来到了大得足以举办舞会的客厅。吴丽丽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拿起面前桌子上的一摞报纸,递给了沙发旁的我。
我狐疑地接过报纸,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朝报纸看去——
“研究生涉嫌杀害导师后潜逃,警方正全力追捕!”
我操!
一股热血登时涌上头顶,恨不得从头皮上呼啸地喷出去。
我顿时瞪着险些冲出眼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吴丽丽。吴丽丽一脸的惋惜和无奈:“往下看。”
我几乎窒息地翻看起了这些报纸,报纸上无数的字眼刀刀致命。
“著名史学家丁景治在家中被残忍杀害。”
“警方在其家中只发现了他的研究生周皓的脚印和大量指纹。”
“宿舍管理员证实,周皓在丁景治被害当晚三时左右回到宿舍,与丁景治被害时间完全吻合。”
“丁景治当日参加活动所获取的两万元报酬不翼而飞。”
“据丁景治的同事和学生反映,周皓三年来经常与丁景治发生冲突,曾有多人多次目睹二人争吵。”
“据周皓的同学反映,周皓此人平时少言寡语但个性极为偏执,时常流露出对所在院系的不满,并对社会上极个别不公事件表示出极大的愤怒。”
“据周皓所在院系领导反映,周皓最近经常因论文选题与丁景治及多位教授发生争执……”
……
我一屁股倒在了沙发上。警察不是排除了我的杀人嫌疑了吗?怎么现在满世界的报纸都认定我是杀人凶手呢?我看了看这些报纸的日期,全部都是今天的!
“丁教授都死了这么多天了,怎么突然怀疑到我头上了?”我如丧考妣地看着吴丽丽。
“我知道不是你干的,可别人不这么认为。”
“我上次都跟警察说清楚了啊,警察也放我走了。”
“可毕竟你是唯一的嫌疑人。”
“不成,我得跟警察说清楚,我没杀人凭什么怀疑我。”想到这,我起身快步朝大门口走去。
“周皓!”吴丽丽站起身厉声喊住了我,“你回去肯定是个死。”
“凭什么啊?我没杀人凭什么死啊?”我大吼道。
“因为你是唯一的嫌疑人!看看这些报纸上写的,哪点写错了?”吴丽丽气得把这堆报纸撒得满桌子都是,“凶手抹去了自己全部的痕迹,那现在你是不是成了那晚唯一去过丁教授家的人?你回宿舍的时间是不是跟他被杀的时间一样?你是不是经常跟他争吵?你是不是特别偏执?是不是所有老师都知道你的选题特别偏?那两万块钱是不是在你手里?”
我哑口无言。
“可……可……可这些不足以证明我是凶手啊。”
“这也只是这段日子警察没有抓你的原因。可你还太年轻,很多事情你不明白。”看到我几乎要哭出来,吴丽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口气,“你想想,丁教授这种级别的人被杀,全世界都轰动了,高层震怒。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今天你被确认?因为今天是高层要求警察限期破案的最后一天!”
“可是……凶手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啊……这么多天,警察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查不出来啊。”
“因为凶手不是一般人。”吴丽丽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从丁教授被杀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最终只有你会被定为杀人凶手!”
我觉得自己快失禁了:“凭什么啊?”
“因为凶手绝对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或者咱们这么说,那晚你去丁教授家反而成全了凶手和警方,因为如果你不去,警方发现的将是一宗毫无线索毫无痕迹的完美的密室杀人案;正因为你不巧被丁教授或者说被命运选择了去他家,那么凶手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替罪羊,同时警方也将成功破案。这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不过唯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你居然有这么多把柄落在大家手里。”
得,我终于为自己长久以来的偏执付出代价。
“凶手到底是什么人?”——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啊。
“我真不知道,但他/她的能量远远大于我们大谷基金会。”吴丽丽一脸严肃和苦恼。
这时我想起了上次孙林和我的谈话,孙林说起凶手时也是一脸严肃和苦恼,似乎对于凶手,他们头顶都笼罩着一种未知的恐惧。
“那,那……那如果我不回去,不就真成了潜逃了吗?”
“你现在回去,只有一种结果,死;在我这,你有可能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然后洗刷罪名!”
吴丽丽说完这句话时,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难道昨天吴丽丽把我带走就压根没想让我回去吗?
等等——这一切会不会是吴丽丽为了留住我故意安排的圈套呢?
我快速走到桌前,拿起那些报纸,一一看了起来。不幸的是,这些报纸全部都是全国和北京主要的大报,看来我被确认为凶手一事并不是吴丽丽的阴谋。我的这些举动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去。
“没想到我这么帮你,你竟还怀疑我,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实话跟你说吧,前天我们获得消息,知道你已经被确认,所以我连忙无论如何要把你带走,再晚一步,你就等着以杀人犯的罪名被枪决吧。”
我成了杀人犯?——父母如果知道了该作何感想!
我终于相信别人说过的那句话了:当人处于极端危险境地时,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最爱的人。此时我脑中第一个闪现的就是我的父母。他们一定会知道的,他们知道后一定会发狂的——他们的孩子是个杀人犯!
“我必须给我爸妈打电话说清楚这件事!”
“我完全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告诉父母的话他们一定会让你跟警察解释清楚,你怎么办?再说了,警察一定监听了你父母的电话,只要你跟他们一联系,警察肯定会找到你,没准现在你家里就有一大帮警察。”
“那我也不能让他们这么担心啊。”什么符号、什么司母戊鼎、什么书稿、什么惊天秘密——在父母面前,通通是个屁。
“你是选择让他们担心一段时间然后真相大白永不担心,还是选择暴露行踪被捕被杀然后让他们痛苦一生?”吴丽丽平静地看着我。
为什么世间的事情都是如此非黑即白呢?难道真就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吗?
“那,那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彻底绝望了。
“全世界能证明你没有杀人的是谁?”
父母?林菲?李少威?孙林?吴丽丽?大谷裕二?——这几个人的名字在我脑中一一出现,但他们只是知道我不会杀人,可谁也没有办法证明。
唯一能证明的,就是真正的凶手!
“找到他!”吴丽丽握住了我的手,似乎要将巨大的力量和决心传递到我的身体里,“他的目的是阻挠秘密的破解,只要我们不停地破解秘密,那他迟早有一天会现出真身。”
华山一条路,不走也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