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站在司母戊鼎面前时,一种震撼从头到脚向我袭来。这个高1.33米、重832.84公斤的圣物竟是三千多年前的古人所造,这实在让人叹服于先人的伟大与不朽。我贴在玻璃窗前,想足够近地接触这样一个隐藏无数秘密,并有可能关乎我生死的圣物。
司母戊鼎鼎身呈长方形,深腹平底,口角有扉棱。口沿上有两个立耳,腹下有四个圆柱足,上部中空,鼎身四周饰以云雷纹为底纹的兽面纹及夔纹,中间为素面。耳侧面饰双虎食人头纹。鼎足上部饰兽面纹,中间有扉棱。这是能从外观获得的几乎全部信息,我只能通过这些信息剥茧抽丝般地寻找对我有用的价值。
去博物馆前,我查阅了很多关于鼎的资料,其中最引起我兴趣的是鼎的两个立耳。目前陈列的这个鼎的两个立耳全部是后来修复的,其中一个是原装的,另一个则是新仿的!
司母戊鼎是1939年3月19日被河南安阳几个吴姓的农民发现的,后来为了避免被日本人抢走,这几个农民又把它埋在了地下,直到1946年才又重新挖出,当年10月被作为寿礼送给了蒋介石,蒋介石将它交给了南京博物馆筹备处收藏,新中国成立后归南京博物院收藏,1959年,中国历史博物馆建成,南京博物院将其运到了北京。
鼎发现之时,就缺了一耳。发掘者苦苦寻找始终未尝得见。在日本人动手抢夺前,民国的大收藏家肖寅卿曾想以二十万大洋收购此鼎,并要求把鼎切割成十块。发掘者们用大锤玩命地砸了五十多锤只把唯一那只鼎耳砸了下来,后来因为日本人的反应过于迅速,鼎复埋土中。大鼎再度重见天日后,后人把砸掉的那只耳安了上去,另一侧则模仿这只耳复制了一个,安上去使其看上去完整无缺。
这些资料中有两处地方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同时让我深感不解。第一,为什么挖掘出来的鼎会少一只耳?一帮庄稼汉砸了五十多锤才砸掉一只鼎耳,可见其坚硬程度非同寻常。因此,那只丢失的耳肯定不会是在挖掘过程中无意碰掉而丢失的。新中国成立后为了寻找丢失的这只耳重又发掘了那块地方,一无所获。
司母戊鼎三千年前被埋入土中,三千年后被发现时少了一只耳——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想来想去只有几种可能性:发掘时不小心碰丢了——被排除。
三千年当中曾被人发现过,砸掉一只耳后又埋入土中——这种解释简直荒唐,三千年当中无论是哪个朝代曾发现过它,都不至于砸掉一只耳然后又埋回去吧?图什么啊?更何况,鼎出土的地方后来经研究未发现之前曾有盗掘的情况。
自然条件导致那只耳丢失——更不可能,一个含铜84.77%,含锡11.64%,含铅2.79%的大家伙,三千年的时间不可能被土或水或别的化学元素侵蚀掉,更何况即便是侵蚀,也不可能正好完完整整侵蚀掉一只立耳吧?
因此,只有一种可能性——大鼎铸成当日,就没有那只耳!
可是,这种解释也很诡异。祭祀商王王后的鼎怎么可能是个残次品呢?工匠们造一个残次品祭祀王后这不是找死吗?如今已经出土的商朝的鼎一个个美轮美奂巧夺天工,他们是有这个水平达到完美的,祖庚会拿这么个破玩意祭祀母亲吗?——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惊天秘密?
让我困惑的第二点是:大收藏家肖寅卿为何当年愿意花二十万大洋收购此鼎,同时又要求把它切割成十块?二十万大洋折合成现在得两千多万,是一笔巨款。当然,为获奇宝而花重金是情有可原的,可又为什么会要求切割成十块呢?比如举个例子,你两千万买了个花瓶,然后把它砸了——这不是有病吗?图什么啊?炫富?听个响?洗钱?变相自杀?
一个民国期间数一数二的大收藏家做出此举,只有一种可能——他坚信,切割后鼎的价值绝不低于完整的鼎。可如果仅从收藏古董的角度来看,完整的一定优于残缺的,他作为大收藏家不会不懂这些啊?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再次仔细地盯着大鼎。
我专门对比了鼎耳与鼎身的连接处和鼎足与鼎身的连接处,细看过会发现,鼎耳与鼎身的连接处确有不完美的地方,明显不是同时期铸接而上的。可即便发现了这些,对我也没有实质的帮助,我仅掌握了一些散碎的素材,并没有办法将它们联系起来。
“周皓?”
一个半洋半中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起身看去,发现一个老外站在我身旁,正乐呵呵地冲我笑。
杰克——我们系的英语外教。大学里请外教是常有的事,不过让我很不爽的是,我们历史系居然也要请外教!我觉得历史系根本没有开设英语课的必要——我们研究的是中国古代史,关英语什么鸟事。
更可气的是,我们考研居然也要考英语,这是被我们历史系和中文系骂得最厉害的地方。我们学自己的语言和自己的历史,学他妈英语干什么?
不过骂归骂,话说回来,很多国外研究中国史的学者在某些方面的确比本国的学者更为出色,他们研究历史的视角和方法是我们所不具备的。看看那些老外写的关于中国史的书,我们只能感叹——历史居然可以这么研究?于是,我们只能对国内的某些学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杰克给我们学校很多非英语类专业的本科生教授英文,一来一往彼此就有了些许联系。相比别的同学,我跟他的关系更密切些,因为我常拜托他从国外给我带些外国关于中国史学研究的书籍杂志,他也非常痛快,或者回国时亲自带,或者让朋友寄送,总之我看的很多外国书都是从他那来的。虽然我读了研究生后他不再教我,但因为借书的关系,我们还保持着联系。他没事常来我宿舍跟我扯东扯西,有时候还会跟李少威一起打打篮球、排球之类的,甚至我们还经常一起吃饭喝酒,因此我们算得上不错的朋友。
“你怎么在这儿啊?”我好奇地问他。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我来学习啊。”他回答得很流利。
我最讨厌这些虚伪的老外了。看着很客气,很有礼貌,指不定背后琢磨什么呢,而且杰克在中国这么多年,不但有天生的虚伪,还学会了油嘴滑舌。
“哦,好吧,你慢慢学。”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就不再理他。本来跟他就比较熟,所以没必要瞎客气。
“三千年前就有这么美妙的东西,真令人羡慕。”杰克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好不尴不尬地蹦出这么一句。
“是啊,可惜近代中国不争气,不然哪有你们美国什么事啊。”在老外面前,我从来不客气。
“是啊,是啊。”杰克继续着虚伪。
“德性。”我回了一句。杰克嘿嘿地露着大白牙笑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奇怪地同时盯着司母戊鼎看,相互间并不言语,只是偶尔眼神碰上了就笑一下。
等到脖子酸痛的时候,我直起了身子,看看表,已近中午。于是我对杰克说:“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好,我请客。”杰克爽快地答应了。来中国这么多年,国外流行的AA制早被扔到九霄云外了,我俩在一起不是他请就是我请,反正彼此心里有数,维持请客间的平衡就行。
我们在一家小馆子坐了下来,点了几样家常菜,来了几瓶啤酒,边吃边聊了起来。
我问了问他这些年旅游的事。因为我知道他很喜欢在中国旅游,只要没课的时候他就会全国各地跑着玩。喜欢旅游可能是美国人的天性吧,再加上他在中国课少钱多,换成是我,我也出去玩去了。
他简单地跟我讲了讲,然后对好一阵子没给我带外文书表示歉意。我感谢还来不及,当然不可能抱怨了,同时我跟他说了我最近在忙论文估计没时间看外文书就不麻烦他一类的话,然后话题就转向了我的论文。
首先他对丁教授的死表示了极大的震撼和愤怒,同时表示坚信中国警方万能的力量,一定可以将凶手绳之以法,对此我倒不表示怀疑。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被害,一定会引起高层和全民的愤怒,一旦这两股力量介入,我就充分相信警方的侦破速度。之后我跟他讲了我在写关于商朝继位方式的论文,看上去他听得云里雾里,所以我也没深聊,只是简单地提了两句,他表示鼓励和赞赏,仅此而已。
吃喝间时间过得很快,他本想再来几瓶啤酒,可我以下午还要准备论文为由拒绝了,他也没有勉强,随后两人各自散去。
回到宿舍后正在玩游戏的李少威问我去博物馆的情况,我告诉他还没有收获,只是拿回了些图片。我本来带着相机想拍几张鼎的清晰照片,可博物馆不允许拍照,所以我只好拿了些介绍它的图片,这些图片的清晰程度远远超出我电脑中的照片,而且有不同角度的图片,也算是一种收获,聊胜于无吧。
就在我研究图片、李少威打游戏的时候,林菲给我来了电话,约我一起去图书馆。我本想这段敏感时期跟她保持些距离,免得横祸再次降临,可车祸之后的这些日子我的世界好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没有了任何奇怪事情的打扰,所以完全不跟她见面也说不过去。于是我勉强地答应了她半个小时之后图书馆见。
刚挂了林菲的电话,我就看见李少威一脸贱样地冲我笑。
“笑个屁啊你。”我嘟囔了一句。
“哥们,我要是你,立马跟她挑明关系,然后迅速把她办了,省得别人惦记。”
“你以为我是你啊。”
我不理他,兀自收拾起要出门的东西。
“切,你要还这德性,你就等着她嫁人的时候自己蹲屋里哭吧。”李少威继续犯贱。
咳,我何尝不想跟林菲挑明关系呢?可我骨子里总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臭念头。虽然我也会通过看些日本特种类型片来聊以自慰,但总觉得男人总得干出点名堂才能谈男女之事。不像李少威这小子,我总怀疑要是世界上没有任何避孕措施,他的孩子至少能组成一个加强排。
可惜时不我待。看来已经有人先动手了。
“喂,你那天说的那个帅哥,他跟林菲都聊什么了?”
“得,慌了吧?我就不告诉你。”李少威顿时神气了起来。
“行,有种!论文自己写去。”我假意出门。
“别啊,大哥,我逗你呢。其实他们也没聊啥,那男的一个劲地瞎关心,车轱辘话来回说,烦得我他妈都想抽他了。”李少威连忙讨好我。
“没说别的?或者能不能看出俩人有啥关系?”
“没,当时我爸正骂我呢。我也只是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了那么几句,就是些什么注意身体啊、想吃点什么啊一类的屁话。对了对了,操,差点忘一大事。”李少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连忙紧张地盯着他看。
“听那孙子的口音应该不是中国人,看那操性估计是棒子,不过中国话真他妈流利,也就是我,换了别人肯定听不出来。”
韩国人?倒也不奇怪,林菲他们系里外国人不少,听她说光韩国人就有十几个。
“哥们,你丫要是让棒子抢了女朋友,十三亿人民都会鄙视你的。”李少威还来劲了。
“你积点口德吧,就你这臭嘴,早晚死在嘴上。”我不满地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出了门。
与其说我是对李少威的话不满,不如说是对林菲不满,或者说是对自己的大意不满,一会儿遇着她,我得问个明白。
我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林菲已经在那儿了。
“怎么这两天也不联系我啊?”林菲有些嗔怪。
“你不也没联系我吗?”我居然对她没好气。
林菲显然从我的口气中发现我状态不对,稍微顿了一下,然后声音极其细微地说了句:“我不是想让你静养几天嘛。”
我片刻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火气。干吗啊,她又没错,我干吗这样。
“你怎么样了?”我试图挽回刚才的冒昧。
“挺好的。你呢?”
“完全康复。呵呵。”我尴尬地挤出了两声笑,笑完后发现更尴尬了。
“事情有进展了吗?符号的事。”
“没,不过挺奇怪的,这几天居然没有那些奇怪的人骚扰我了。”
我俩谁都没有进图书馆的意思,于是索性绕着图书馆散起步来。
“我这两天想,要不然咱们还是报警吧,把这一切事情说明白。”
“这事我也想过了,我觉得不现实。你想啊,警察会愿意查大谷基金会给丁教授符号的事吗?更何况丁教授知不知道符号的事现在也是谜,它跟丁教授的死没有直接关联啊。还有,如果我跟警察说有人去我宿舍偷走了符号,警察怎么查?每天进出宿舍楼那么多人,宿舍楼也没有监控录像,这根本就是一桩悬案。”我顿了顿,接着理自己的思路,林菲也若有所思起来。
“还有,桑塔纳的事和越野车的事更是没法解释,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预谋谁也不知道,警察怎么会耗费物力财力去查这些无头线索?所以我觉得,现在报警对整个事件的发展不会有任何帮助。”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等着吧?”
“你还真说对了,现在就得等。”
林菲不解地停下了脚步,看着我。
“这些人显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目前只是因为一桩意外的车祸暂时打断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怎么可能一无所获就这样收手呢?所以他们一定会再次行动,到时候自然能慢慢揭开他们的秘密。”我越说越觉得身子发冷。
“你的意思是,等他们找上门来?”
“对。”
沉默。
“所以,林菲,这事我希望你不要再掺和了。这就是我这几天不跟你联系的原因。”我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可是——”
“别可是了,我觉得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咱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你明白,我不想你卷进来。”
“那李少威不是已经卷进来了吗?”
这个大傻妞,我真是服了她了。
“不一样。李少威那块头,三五个人弄不住他,再说他傻人有傻福,而且有他在我还多个照应。”我急得就差说出我爱她,不想她受伤害这类的话了。这些天意外的遭遇使得我内心深处对她的感情被唤醒了,同时那个韩国人的出现更是激起了我的醋意,醋意一旦出现,爱意基本上就可以被证实了。在自己爱的女人面前,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尽可能地保护她——尽管我自己也很害怕。
沉默。两人继续散起步来。
“好吧。”良久,林菲蹦出这么一句话来,“不过你得把每一步的进展告诉我,我好放心。”
“没问题。”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还有,你每天晚上十一点必须给我打个电话,如果你不打,我就打,你要是不接,我就报警。”
十一点是本科阶段宿舍熄灯的时间,以前我们会准时在十一点跟对方互道晚安,即便是读研之后不再熄灯,我们也养成了这个习惯。林菲此话一出,一种冥冥中的约定就此刻进了我们的心中。
“没问题。”我仿佛重复誓言一般,结结实实说出了这三个字。
随后我们进了图书馆,开始了书海苦战。林菲本想帮我一起查阅符号学的资料,可我提醒她,她刚才已经答应不再插手此事,她便作罢,独自看起了关于文明冲突方面的资料。
这么一晃,很快到了晚饭时间。我俩一起走进了食堂——按照我们的约定,今天是我们事情结束前最后一次一起进图书馆、最后一次一起吃食堂,因此我们格外珍惜这最后的机会。
其实我本想逮着机会问她关于韩国留学生的事,可这个话题实在太影响现在的情绪、太破坏貌似诀别前短暂的脉脉温情了,因此我只好把话咽进了肚子。那顿饭对我来说格外异样,既香又苦。我仿佛安顿好家人后慷慨赴死的英雄:香是因为安顿好了家人,苦是因为我将慷慨赴死。
该躲的躲不掉,管他呢。
晚饭后林菲提议去小树林散步,我当然同意。她还提议把手机调静音,免得被打扰,我当然也同意。于是我俩来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树林——可今天的心情与往常大不一样。
在树林里,我们正式拉了手。后来我猜想也许我们该在某棵树下拥吻,可我们没有那么做。原因在我,因为我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更没有不经她同意强行发生这些。这么做浪漫吗?我不知道,她遗憾吗?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是一个活在自己逻辑里的笨蛋。
很晚了,我送她回了宿舍,她在宿舍楼门口盯着我不放,似乎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我轻声问道。
“今天……很好……”她说。
我们俩同时笑了,然后我目送她离开。
回到宿舍时,李少威疯了一般。
“我操,我操,你丫还活着呢?”
我一头雾水。
“打电话你丫为什么不接?”
我赶紧拿出手机,八个未接来电,全是李少威打的。
“调静音了。”
“你丫跟林菲打炮去了吧?”
“你能说点人话吗?”我生气了,不是因为他冒犯了我,而是因为冒犯了林菲。
“那她为啥也不接我电话?”
“我们在自习室,调静音了。”我懒得告诉他实话。
“操,吓死我了。”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说实话,这是我第一见他这么反常。
“你自己看!”李少威一把把我按在了电脑桌前。
我疑惑地看了看他,然后把目光集中在了电脑的页面上。这一看不要紧,我浑身的毛孔顿时张大了。
交通肇事的那个面包车司机在医院跳楼自杀!
我连忙回头,惊恐地看着五官早已扭曲的李少威。
“他,他为什么要自杀?”
“扯淡!医院的护栏有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丫他妈截肢了,怎么跳楼?”
瞬间,宿舍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这时李少威的手机响了。
“喂,林菲啊……”
我玩命地给他做制止的手势。
“哦,没事,没事。我,我,我忘带宿舍钥匙了,给周皓打电话他没接,就打给你了,我估计你们在一起……回来了,刚回来,我们正聊天呢……成,你赶紧睡吧。”李少威挂了电话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瞒着她有用吗?她不会上网啊?就你丫聪明?”
我蒙了。怎么会这样?到底谁会杀了那个无辜的司机啊?
“赶紧想怎么办,我他妈可不想过几天被人发现‘自杀’。谁敢让我‘自杀’,我他妈把他脑袋打屁眼里。”李少威翻箱倒柜地找他的法宝——他特种兵出身的父亲送他的救生刀。
我一时慌了神,只能继续看网上的新闻,希望能获取一些好消息。
新闻说,那个司机因为肇事,被雇主开除,失去了经济来源,再加上由于无法接受双腿截肢的现实,不得已寻了短见。这个解释看上去合情合理,毫无破绽,即便是医院的护栏很高,可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来说,靠上肢力量爬出去跳楼也是有可能的。
“没准他真的是自杀。”我希望这是真的,因为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和李少威,以及安慰知道消息后的林菲。
“你少自己安慰自己。”
“真的,你看啊,这新闻上说得很明白。要换成是你,给人开车的,本来就没什么钱,然后把车撞了,自己又没了腿,你不也得自杀吗?”安慰的话多重复几遍,仿佛就是真的了一样。这话一出口,我突然觉得我们似乎有点大惊小怪。
“那,那,这也太巧了吧,我觉得就他妈是杀人灭口。”
“这跟巧不巧没关系,他们要真想弄死咱们,那天搞辆卡车或者大货车,撞一下咱不早完蛋了?意外,绝对是意外。”
“那你说,如果是杀人灭口,杀他的是桑塔纳上的人还是越野车上的人……”李少威虽然情绪有些平复,可还是不无担心。
“根本就不是杀人灭口!你非把自己吓死不可啊?”
沉默。
“那……算了,你想辙安慰林菲吧,我不管了。”
李少威跳上了床,不再理我,只是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把寒光四射的救生刀。
坐在电脑桌前,我的心情无法平复。即便努力说服自己相信面包车司机真的是自杀,可符号和司母戊鼎照片的谜团还摆在我面前,我必须想办法弄清楚这些。
司母戊鼎那只丢失的鼎耳到底在什么地方?它是不是跟这些符号有关呢?如果没有关系,为什么符号和照片会先后出现呢?
突然,我脑中蹦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既然照片是WU415发给我的,那我不如直接跟他/她联系。他/她既然想通过邮件给我提示,一定是想引导我发现些什么,既然如此,我就索性回复这封邮件!
我把我查到的关于司母戊鼎的资料和我的疑惑通过邮件告诉了那个WU415,希望他/她能进一步给我指引。如果对方回信,那事情就有可能有起色;如果没有回信,我只好把它归结于一个恶作剧或者一封垃圾邮件。
回完了信,已至半夜,可我没有丝毫困意。我起身活动活动发酸的肩膀,继续在脑中回忆着与这一连串事件相关的任何细节。当未知的恐惧感笼罩全身的时候,人的脑子也许会格外清晰吧。
我在脑中把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通通过了一遍以后,发现几乎所有的细节都混沌不堪。
我在丁教授所有学生中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是异类,他为什么那天单单带我参加大谷基金会的剪彩仪式?他为什么要告诉大谷裕二我是他的助手和最出色的学生?他为什么说我跟大谷裕二以后会常见面?把学生引荐给大谷基金会这种国际级的大机构一定是一件慎而又慎的事情,最起码得是极为出色的学生,他明知我对历史的观点非但不能说是正统和慎重,反而是荒唐的,因为我坚信历史中隐藏的大量秘密是科学无法解释的。
这么多年来他早知道我荒唐的观点,那晚为什么又要把我叫到家中再次确认我的荒唐?那晚我大放厥词时他非但没有反感反而在极为认真地听,这很反常,反常得就像一个无神论者在认真地听一个有神论者大谈玄学一样,这无论如何都难以置信。
还有,他有大把的时间跟我谈专业问题,为什么非要选在那晚?他同样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把车马费给我,为什么非要那晚给?——难道他已经预料到他的死亡了吗?
这一切足可表明,他一定知道牛皮纸袋中的秘密!
可他为什么要把秘密交到我的手中?
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符号的意义,可我完全知道符号的重要性。
丁教授被杀——他每年参加无数的典礼,拿无数的车马费,这些都不可能是他被杀的原因,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符号。某些人为了符号宁可杀掉史学界的巨擘!
凶手是如何知道符号在丁教授手中的?出席剪彩仪式的领导和学界领袖很多,他怎么知道符号会给丁教授?牛皮纸袋是吴丽丽在车中给丁教授的,车上只有司机、吴丽丽、丁教授和我,他是怎么知道的?另外,他又是怎么知道符号是放在牛皮纸袋中的?
毫无疑问,要么凶手是基金会内部的人,要么就是知道内情的人告诉他的。
但这就有了另外一个疑问,大谷基金会把符号以这种机密的方式给丁教授,表明符号的秘密不可能有很多人知道。基金会把符号给丁教授一定是意有所指,不可能给了他之后再把他杀掉,也就是说,丁教授被杀不会是基金会的意思——还有一个证据能证明这一点,那就是丁教授被杀后,吴丽丽也在疯狂地找符号。
因此,凶手获知符号在丁教授手中的渠道只可能是来自基金会内部的相关人等,而这个相关人等,在做着违背基金会本意的事情。
也就是说,基金会想从丁教授那里获取些关于符号的东西,而基金会内部的某个人或某些人,不希望基金会获取这些——基金会有内鬼!
想到这时,我不禁兴奋了起来,因为这是我在苦思冥想后第一次理清思路,而且这个思路意义重大。因为通过这些分析,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丁教授的死是大谷基金会中的内鬼所为。
丁教授是在学校的住处被杀。也就是说,凶手知道他当晚回的是学校而并非家。可丁教授是在车上临时告诉吴丽丽他要回学校的,因此凶手是在丁教授到学校之后才知道他的行踪。丁教授死亡的时间是3点到4点之间,正好是我离开他家之后的一个小时,凶手不可能恰好在我走后才来,因此他应该是一直躲在某处等着我离开。这也就意味着,他知道丁教授把纸袋给了我,并目送着我离开。
既然他会为了符号的事杀掉丁教授,为什么会放过拿走了符号的我呢?
想到这时,我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连忙起身检查了一下门窗是否关好,然后想喊醒已经沉睡的李少威。可转念又一想,凶手要是想杀我,这么多天他有的是机会,为什么不动手呢?是他没有看到我拿走纸袋还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或者,他的目的是不让基金会通过丁教授获取符号的信息,那么既然丁教授已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因此才没有杀我呢?
那么,偷走符号的又是什么人呢?
显然,偷符号者与凶手不是同一人。原因在于,凶手是基金会的内鬼安排的,也就是说,内鬼既然能获知基金会这么重要的秘密,那么他想偷走符号非常容易,没必要绕这么大个圈先杀人再来我这儿偷东西,他们的目的只是要切断丁教授和符号的联系——既然无法阻止符号到丁教授手中,那么他们只能选择杀掉丁教授。只要丁教授活着,即便当晚不杀他而是偷走符号,没准以后会有别的信息送到他手中,因此杀人是永绝后患的办法。既然如此,内鬼和凶手为什么不在丁教授参加剪彩仪式前把他杀掉呢?目前想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要正式确认丁教授与符号相关。
可毕竟符号在我手中,凶手即便不杀我,也没道理让符号留在我手里啊?难道他真的没有看见丁教授把纸袋给我吗?
想来想去,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凶手会放我一马——真有意思,我居然因为自己还活着而困惑了起来。
偷符号者显然不是一般人:他知道丁教授拿走了符号,也知道丁教授回了学校。他有可能知道丁教授把符号给了我,所以来我这儿偷;也有可能不知道,只是在丁教授那儿没偷着才来我这儿偷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说明他知道我去过丁教授那儿,在那儿没偷着才直奔我这儿而来。
偷符号者知道我去过丁教授住处——这也就意味着,在我和丁教授畅聊历史问题的那晚,有至少两个躲在暗处的听众!
如果偷符号者见我拿走纸袋后就尾随我离去,那事情还简单些。可如果他先在丁教授住处行窃,那问题就大了。
如果他先行窃,那凶手一定目睹了全过程;如果他后行窃,那他一定目睹了凶手杀人的全过程——无论是上述哪种可能性,毫无疑问的是,这两方必有一方知道另一方的存在!
由于那晚我通宵研究符号,一宿没睡,所以偷符号者当晚无从下手,而是第二天才得手。而第二天正是我收到来自WU415邮件的那天,也就是说,只过了一晚上时间,第三方就知道了我拿到符号的事情。可更恐怖的是,我从警察局回来的路上,吴丽丽,也就是第四方,也知道了符号在我的手中!
这个第三方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至今没有任何线索,而第四方,也就是吴丽丽,或者她代表的大谷基金会,真是想一想都会让我头皮发麻。他们显然不知道当天晚上丁教授把符号给我的事情,因为吴丽丽说了,她们是在丁教授住处找不到符号后才来找的我,可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符号在我这儿的呢?
他们可能是问了看门的大爷,大爷告诉的他们——这种可能性被排除,因为警察已经询问过他,他说案发第二天并没有任何可疑人跟他打听任何可疑事。那么只剩一种解释:他们虽然之前不知道丁教授把符号给我的事,可知道我去过他的住处。
还有,为什么桑塔纳车中的人会说“如果你现在给大谷基金会的人打电话的话,你们就麻烦了”这样的话呢?
随后就发生了桑塔纳车里的人监听我们谈话、越野车跟踪我们以及车祸的事情……
想到此处,我死的心都有了。我真后悔那晚去了丁教授那儿,要是不去哪会有这么多事啊?
可转念一想,如果不去,我又怎么会踏进这个惊险刺激而又迷雾重重的迷局之中呢。
冥冥中,我觉得也许我是被选择的!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的脑袋已经是一团糨糊。关于桑塔纳、越野车和面包车的蹊跷之处我实在是分析不动了。算了,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想给林菲打电话约她吃早饭,可就在拿起手机的一瞬间,我突然想起,这段时间我们是不能再见面了。极大的失落感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跟她搞这样的约定,没有她陪伴的日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我拿着手机翻看起林菲打给我的所有电话和发给我的所有短信,希望能回忆起曾经跟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看来我目前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弥补自己的失落了。
看着看着,一个陌生号码出现在了我的眼中。一时间我竟想不起什么时候接过这个陌生的电话,于是我赶紧查阅了陌生号码前后的电话记录,顿时回忆了起来——这是我被带到公安局、忘带手机那天的一个未接来电。
那天共有十一个未接来电,十个是林菲打来的,另一个就是这个号码。本来我无需在意这样一个号码,因为常有电话推销产品的人或者打错电话的人,可在当下这个非常时期,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我看了眼表,七点多,这时候打过去即便证实是误会也不会显得太冒昧,于是,我回拨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我又拨了一遍,还是没人接,我只好放弃。
就在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的时候,困意袭了上来。睡会儿吧,睡醒后继续冒险——我这样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