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药郎气哼哼地带着“孙女”离开镇上。
边走还在边骂。
街上的人都在看热闹,窃窃私语。
采药郎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得知那乞丐也是外来者,到这个镇上才几天。
林州百姓的日子并不富裕,这乞丐既不会堵门唱莲花落也不会说吉利话,没什么人施舍他,平时就缩在街角,没看到这乞丐给谁算过命。
剑修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师兄,这人只怕有问题。”
早不来迟不来,偏偏提前几天到这个镇上。
不吃东西都没见饿死,被地痞无赖追打也没有受伤。
“八成跟那韩龙星有关。”采药郎咬牙切齿。
哪有这么巧的事,他们发现了韩龙星的踪迹,马上就跳出一个乞丐咋咋呼呼地指着他们大叫?
郁岧嶢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城镇。
并非害怕暴露,而是迫不得已动手的话,肯定是离凡人居住的地方越远越好。
看在旁人眼里,就是这对卖药祖孙被气坏了,担心逗留时间过久招惹更多的是非,只能狼狈离去。
街边铺子里的伙计都在伸头张望,口中嬉笑。
“桃花劫,哈,就凭那采药女的模样,怎么可能?”
“积点口德罢,人好端端的,倒霉遇到这码事……”
看着祖孙两个的背影,没有更进一步的热闹可看,这点谈资很快就耗光了,伙计们都忙着重新招呼起了生意。
人群之中,谁也没注意到有个悄无声息出现的黑影。
黑影披着一件长长的斗篷,这衣服很怪,像是深色烟雾构成的,底端边缘翻滚不休。
黑影站的位置很巧妙,既可以看到那对远去的“祖孙”,又借助屋檐与货物的遮挡,彻底掩藏了自己的身形。
黑影死死地盯着乞丐。
乞丐若有所觉,朝这边转头。
黑影后退一步,消失了。
“阿嚏!”
乞丐感觉到了一阵阴风,他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什么脏东西?”乞丐嘀咕着。
脏东西是凡人对鬼怪的称呼。
那个躲在暗处的黑影,也就是韩龙星眉头一拧,差点当场发作。
好在他立刻忍了下去。
韩龙星冷冷地想,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想多生枝节。
乞丐揉着身上被剑修打出来的淤青,龇牙咧嘴。
——虽然为了隐藏身份,没有动用真元,但是剑修下手多黑啊,揍得他浑身都疼。
乞丐抓起破掉的衣袖,嘟哝着抱怨,在路人指指点点的笑谈里缩着脖子往外走了。
无论韩龙星怎么看,这就是一个邋遢的乞丐。
难道真的是巧合?
韩龙星深深皱眉,他从不相信巧合。
瞥了一眼郁岧嶢离开的方向,韩龙星决定还是跟踪那个乞丐。
***
一直走出了八里地,始终不见周围动静。
采药郎开始逐渐加快速度,不再以一个老者的姿态行路。
直到四下无人,他这才松了口气,把脸一抹,露出本来面目。
“师兄,好像无人跟踪?”
化神期的剑修,实力堪比大乘,身边还有一个地仙级别的郁岧嶢,想要一直跟踪他们不被发现,这难度跟登天也差不了多少。
刚才在城镇,因有诸多气息混杂,有心人躲藏还是可以的,但是这里已经荒无人烟,神识外放,连鸟都没见到一只,唯有土壤地下的虫豸在爬动。
天上没云,周围不见阴风。
嗯,也没有埋伏着天兵鬼军。
这就怪了!
剑修发愣地想起那个乞丐扯着嗓门大喊“你们不要不相信”。
难不成真有桃花劫?
不不,怎么可能呢?剑修敲着自己的额头,愤愤地说:“师兄,那乞丐身上有很微弱的灵气,就在他指着你的那瞬间……这家伙肯定有来历,而且不怀好意!”
郁岧嶢也用法术抹掉了涂在脸与脖颈上的东西。
这是瀚海剑楼的“秘法”,也是他们在林州完全不被发现的秘诀。
因为他们不是用障眼法,更不是用法器伪装自己,他们会收敛气息,不动用任何真元,通过缩骨来改变体态,脸与肤色是涂抹出来的。
据说这是七百年前一位名为金颂的师侄带入瀚海剑楼的方子。
对凡人来说,改头换面要买各种药物,熬制药汁调配药粉都很费事,有的药汁过了时间就会变色发臭,必须现熬现用。
涂完会非常难受,等洗掉的时候更受罪。
可是这些在修士眼里都不是事,不会炼丹,用丹炉熬药汁还不会吗?药粉随手一抓就碾碎了,还能保证碎得均匀,颗粒大小完全一致。
至于熬好的药汁,灌入瓶子就扔进储物袋,不管隔多久拿出用都像刚熬好的一样。
修士的脸跟手,就算拿刀子砍都不会有事,几层药水怎么了?
甚至根本不用洗,法术不能拿来伪装,还不能抹掉药水药粉吗?
瞬间就能恢复本来面貌,连同身上的衣服都一起换了。
于是那对卖药人祖孙,立刻变成了两个气质不凡的修士。
“师兄?”
“高垕,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沉不住气。”
郁岧嶢低声斥责,“听说你已经收了许多徒弟,怎么还是这般急性子。”
手里依旧抓着布幡的剑修挠挠头,全然不顾自己苍老的外表,讪讪地说:“其实已经好很多了,没看宗主都放心我一个人出来吗?”
郁岧嶢:“……”
虽然他出身瀚海剑楼,知道同门的毛病。
可是对方能这么理直气壮把话说出来的,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宗主这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郁岧嶢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了师弟脑门上,返身就走。
“哎,师兄等我。”
高垕急忙追赶。
等他跑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微笑,好整以暇地放缓脚步。
——泥人传信需要泥人啊,宗主身边只有他的泥人,要是没了他,师兄还怎么跟宗主联系?所以他根本不用急,师兄不会扔下他的。
没事,不就是生气吗?过个半天就好了。
***
南疆云武城。
大江奔流,四野开阔。
这就是最适合使用法术的地方,远离人烟,能接阴气。
周宗主郑重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泥人,放到石头上。
这泥人是个老者的模样,可是眉眼间十分狡黠,一脸的聪明相。
“此乃我的二弟子高垕,他跟在郁岧嶢身边。”
岳棠闻言看了白歌一眼,后者抱着手臂没吭声。
岳棠知道这个高垕就是当初瀚海剑楼派出去的两个化神期修士之一,也就是白歌的师父。
“距离子夜之交还有一刻钟。”
朱丹掌门掐指一算,沉声说。
现在南疆被阴云笼罩,抬头是看不到天色的。
巫傩们正在外面布置,准备阴阳两气一交融,阴阳路一开启就进入其中,全心戒备,防止这次联系出什么岔子,比如有鬼军借着阴阳路进攻南疆。
当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该有的准备还是要有。
岳棠偷看了一眼巫锦城,后者没有任何异样神色。
——就仿佛棋谱不是他送的,他也没暗示岳棠任何事。
岳棠心想,在装傻这件事上,他确实是不如巫锦城。
魔焰很快就在四面燃烧起来,可以隔绝灵气。
修士们陆续离开,只剩下巫锦城、岳棠以及周宗主留在原地。
“岳先生?”
周宗主诧异地看着站在最后面的岳棠。
他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岳棠在害怕,不管是岳棠还是巫锦城都敢亲自在黄泉路上走,只是区区的阴气爆发,为何要避让?
“……我担心,两位预言中人碰面,会引起神光镜的感应。”
岳棠回答。
周宗主一脸茫然,他跟自己的弟子高垕联系,郁岧嶢只能站在高垕旁边。
就如岳棠只能站在自己身边,这种间接联系,需要通过他人话语传达的联络,也能被神光镜感应到吗?
也是,小心起见。
天道太坑人了。
不过多退一两步,真的有用吗?
周宗主的目光落到巫锦城身上,这才恍然:“岳先生是希望多加一层传达,不使我直接与你对话,这样就不算‘瀚海剑楼’与‘岳棠’联合?”
“正是如此。”岳棠没说假话,他发现这样做确实比较稳妥。
什么?这里面还有某位堕魔剑修的因素?
要不是考虑到情劫,岳棠还真的不会想这么远,现在一举两得不好吗?
“时间短暂,郁剑修没法说得太详细……我可能听不明白剑修的道,本来就要依靠周宗主与巫道友多费心。”
岳棠知道,现在全盘计划都压在郁岧嶢的道法上。
他沉思着,不知不觉,子夜之间到了。
泥人一个翻身从石头上跳起来,对着周宗主深深行了一礼:“师兄正在跟我生气,宗主有何要事?”
周宗主顿时觉得面子挂不住,他冷着脸斥责:“你们多大年纪,还闹不和?”
他没有说出岳棠挖地府墙角的计划,只是问如何进出地府,说这边有大用。
泥人呆呆地坐了一会,然后抬头说:“师兄言,只有死去的人才能不惊动鬼神的进入地府,如果修士也要进去,首先要把生魂练出鬼气,这个他可不会。”
“不,这点岳先生可以。”巫锦城说。
泥人傻眼,然后又磕磕巴巴地说:“师兄说,还得封印自身能力与记忆……若是忘了自己是谁,又如何想起自己要做什么呢?寻常修士根本做不到,只会迷失在十殿九狱。”
“无需担心。”巫锦城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岳先生必然可以。”
“那也只是一人。”周宗主发愁地说,“或者再多加一个巫道友,我也可以一试,作为剑灵精魄我已经活了八千年了,心志比常人更高一些……但是只凭我们三人,怕是不够。”
毕竟郁岧嶢被神光镜盯着,不能帮忙。
岳棠想了想,借巫锦城之口说:“怎么会是三人呢?宗主莫非忘了南疆巫傩都是活尸吗?”
丢了躯壳,就是怨魂死灵。